长公主殿下,别玩火——和二萌
时间:2021-07-16 09:04:09

  “越萧,本宫不想要。”
  颈间滑动,她颤着声。
  随着句话,匍匐着的脑袋陡然顿住。
  “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但越萧,你之所以觉得本宫好,是因为你的过往没有女子参与。本宫骤然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自然觉得本宫带给你新的生活,可这件事不是只有本宫能做,只是因为恰好只有本宫而已。”
  越萧陡然清明,“什么意思?”
  越朝歌从他的桎梏里挣脱出来,抱着双腿靠在榻边。她拨顺已经缭乱的轻丝,道:“意思就是,你不能以此判断你对本宫的感情。你没见过其他女子,不知其他女子也是妍姿娇意,缤纷鲜活,你见了她们,或许会对她们产生同样的感情和欲|望。”
  越萧从前的生活,刀光剑影,血海尸山。越朝歌收起他的伞刃,向他递出了手。可越萧对她的感情,是没有经过思考的选择。只是因为他长大后,她是唯一一名出现在他生活中,和他产生交集的女子。当选项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他自然不用思考也不用选择。谁也不会知道,他的世界里出现更多能美好的生命时,他会把笔勾在什么位置。
  越萧显然不懂这个道理。
  在他耳中,越朝歌这些话,就是把他推开的托词。
  他顿了很久,缓缓起了身,寒沉立在榻下。眸光裹挟着一丝期待,凝望着那抹蜷缩的身影。
  他期待着,或许她会忽然笑开,说“本宫不过唬唬你”。
  但是没有。
  两个人在黑暗里彼此静默。
  烈火的余韵在空气里消失殆尽,寒冰渐渐生了百尺,终是缄封所有悸动和心事。
  越萧摸黑取了兜袍披上,穿上长靴,踩着夜风走了出去。
  茫茫内室,一丝幽光也没有。隔扇门开阖,跛叔轻声询问的声音隔着重重帷帐传入耳内,越朝歌没有听见越萧的回答。拳头大小的心脏像被大掌紧紧握住,酸涩割锯喉咙,眼底疼胀不已。
  片晌,她也起身,披了斗篷,迎着凉风出了旁骛殿。
  碧禾刚要歇下,就远远看见她出门,忙又起来穿戴整齐,追了上去。
  碧禾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长公主没有叫任何人伺候,高挑瘦削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摇摇欲坠,她缓步走着,坚定而倔强地没有唤任何仆侍,自己拢紧了斗篷。
  碧禾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长公主,偌大的郢陶府,到处都属于她,面首环伺,仆从成群,可她还是从随风飘起的青丝里感受到了深海沉寂的桀骜和孤独。
  碧禾跟着跟着,眼泪忍不住就淌了下来,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远远跟着,不敢上前。
  越朝歌似有感应一般,回过身来,看见碧禾已经哭成泪人,瞬间凝起好看的眉:“好端端的,哭什么?”
  碧禾哭得越发急了,看着她的神情,心里发涩。
  “长公主……”碧禾吸了吸鼻子,一边走一边朝越朝歌张开双臂,“长公主怎么又出来了?”
  越朝歌拍下她的手道:“刚刚擦过涕泪,脏。”
  她转过身,道:“本宫今夜,怕是惹他不悦了。”
  “谁?”碧禾擦着眼泪,跟了上去。
  越朝歌叹了口气,低下头道:“还能有谁?罢了,去佛堂吧,明日就要启程出京,本宫抄些经,顺道送到香山红叶寺。对了——”
  她止住脚步,转回身来。见碧禾还哭着,终是抬手擦过她脸上的泪痕,道:“想和本宫出京走走的话,就不许哭了。”
  碧禾闻言,立刻擦干了眼泪,带着鼻音道:“没哭了。”
  越朝歌被她陡然转晴的速度逗笑,心情稍霁。
  她道:“战事一起,京城就是是非之地。你明天一早去向管事的告个假,就说家中有事,要回乡一趟,另寻个身量和你相仿的来伺候本宫。你去河东驿等约十日,本宫便会去找你。”
  碧禾不解:“长公主不带奴婢一起去香山吗?”
  越朝歌道:“不带。否则金蝉脱壳,金蝉跑了,你这个壳就得留在香山了。”
  碧禾茫然摇头:“奴婢听不懂,不过一切听长公主吩咐。”
  越朝歌点点头,道:“什么时辰了?”
  碧禾道:“天快亮了。”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到了佛堂,越朝歌让碧禾回去收拾自己的行装,顺便小憩片刻,毕竟明日一早她就要先启程。
  翌日天刚蒙蒙亮,奴仆早起洒扫,碧禾到佛堂把越朝歌誊抄的佛经收起,放入匣盒之中。
  越朝歌盥洗出来,看见碧禾捧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匣盒往外走,叫住她问道:“怎么有两个?”
  碧禾回过身来,手按上了紫红檀木盒面,道:“上头这个是长公主抄的经,下头是奴婢给您准备的快乐源泉!给长公主路上解闷的!”
  越朝歌狐疑:“什么快乐源泉?”
  碧禾道:“长公主到时候就知道了!”
  越朝歌有些困倦,也没追问,只点了点头,窝到贵妃榻上小憩。
  时过晌午,越朝歌被饿醒。
  她迷迷蒙蒙唤了一声碧禾,一个与碧禾身量相仿的侍女走了进来,怯懦道:“启禀殿下,碧禾姐姐今早向齐管家告了假,说是家中有事,已经回乡去了,着奴婢来伺候殿下。”
  越朝歌想起这事,揉了揉脑袋道:“嗯。叫他们摆膳,你过来给本宫梳妆。”
  越朝歌今天换了一身绛紫地九凰牡丹纹漳缎对襟宫装,袖口敞直,宝钿坠裙,配了一套朱雀衔珠的头面,看起来尊华贵气,端仪万千。尤其眼尾晕色特加了朱红淡紫的混色,画出微微上挑的眼型,更是添了十分妖娆傲骨。
  果不出越萧所料,将近晚膳时分,越蒿猝然来访。
  他眼底青了一片,形容憔悴,显然多日未曾休息好。
  越朝歌迎他入府,道:“最近还不够皇兄忙的么,怎的有空到本宫这里来讨酒喝?”
  越蒿携起她的手勾在自己臂弯里,拍了拍道:“你明日就要离京,还不允朕来瞧瞧你么,看来我们小朝歌是个小没良心。”
  越朝歌闻言,又与他虚与委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他说起正题。
  “小朝歌明日就要离京了,人可否还给朕了?”
  越朝歌没想到他这么直白,挑唇轻笑,抬手斟酒,“皇兄当真是最言而无信的,不是说了赏本宫的吗?罢了罢了,本宫看呐,皇兄心心念念的不是我,是那小面首才是!”
  说着,她唤来侍婢,道:“去旁骛殿,把公子请过来。”
  越蒿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一指,“又误会朕!你身边那个常见的丫鬟呢?”
  越朝歌挑起眼尾望过来,故意道:“皇兄不会是连本宫身边的婢女也看上了吧?本宫贴身的可就这么些个人了,皇兄还是去院子里挑去!”
  越蒿见她如此,心晴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你呀!”
  可他笑着笑着,笑容倏然回落。
  他撑在桌上,侧身问越朝歌道:“小朝歌,假设,朕是假设,假设有朝一日,朕一个人在宫里找不到人说话,你愿不愿意进宫陪朕玩笑取乐?”
  越朝歌心里一惊,想起越萧说的那些话。她抿了口酒压住心惊和惧意,刚要开口说话,门边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越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里,挡去夕阳余晖。他背光而来,面上神色晦暗,看不真切。
  越朝歌抬起酒杯,满口饮下,转过头堆起笑容,笑眯眯地望着他。见越萧面无表情,心里咯噔一声,忙又斟了杯酒喝起来。
  越萧出现,越蒿便无心顾及方才要越朝歌进宫那似真似假的玩笑了,眼底阴郁积聚,他眯起眼道:“暗渊,好久不见,可让朕好想。”
  越萧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朝歌。
  越蒿见他忽视自己,幼时的屈辱感再度涌上心头,闲撑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越朝歌感受到越萧的视线,抬头干涩地笑了两声,道:“那个……从今日起,你便跟皇兄回宫去吧,本宫不要你了。”
  越萧本来容色淡淡,听见最后一句话时,眼底陡然缩起,面色倏然沉了下去。
  越蒿看在眼里,以为越萧不想回宫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心里忽然又觉得很是畅快。他拍膝而起,道:“天色也不早了,小朝歌明日一早便要启程,朕便不在这儿耽搁你了。”
  越朝歌也笑着起身,言笑晏晏:“本宫就说皇兄是冲着这小面首来的,皇兄还不承认。”
  她把越蒿送到府门,同越萧擦身而过的时候,大抵是因为做贼心虚,笑容一僵,脚步加急了些。
  越萧见此她如此,气笑了。
  三人身后缀着数十奴仆,浩浩汤汤,走向郢陶府正门。
  越蒿急于回宫,压根没有在郢陶府就给越萧搜身的意思。
  他抬抬手,禁军便带着锁链上前,把他的双手剪到背后,缠了好几十圈。
  锁链铛铛作响,越萧低估了越蒿的急迫,事情和原本发展的不一样。越蒿现在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他也不能给越朝歌传递任何眼色,制止原本计划好的行动。
  越蒿上了銮舆,圣驾待发,内侍刚要高声唱喝。
  “等等!”
  越朝歌端着手,昂着头走下了府门前的台阶,直到越萧面前堪堪站定。
  她抬眼看他的神色,两股视线交契在一起。
  越萧眸色太过镇定,无声透着疏离,看得越朝歌心里一刺。似乎昨夜她说了那样的话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回落到冰点。
  她其实是期待越萧做点什么的,可若想要证明越萧当前感情滋长并非是因为没见过世面,还要等他走出郢陶府,走出京城,直到他见识万千风华仍坚定于她,她才敢相信,这是真正的、和父皇喜欢母后一样的那种喜欢。也许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证明,才能消磨她内心疯生野长的不安和倔强虚假的理智。
  她伸过手,接过侍女埋首递上的黑色斗篷。
  “毕竟欢好一场,本宫送送你。”
  她转头看向銮舆的方向,越蒿的头果然已经探了出来,她大声道:“皇兄,本宫送送他,毕竟如此容色面首,今生恐怕也就只此一个了!”
  越蒿道:“朕允了。上来与朕同乘。”
  越朝歌道:“多谢皇兄,朝歌今天想骑马!”
  越朝歌说着,看了越萧一眼。
  张开斗篷,披到自己身上,黑色的袍角划过截断越萧的视线,等斗篷垂贴到她背上,他已然面色如霜。
  越朝歌没再看他一眼,让连澜牵来骏马,自己骑跨上去。
  皇帝圣驾走的是行军甬道。道上空无一人,倒是秋风咆哮。
  越萧看着马上那抹瘦削的背影,与御林军一道走着。
  过了南昭门,一路往永定门进发。越朝歌时不时与銮舆里的越蒿说说笑笑,仿佛昨夜的炽烈和凉风都从未发生。
  越萧心里乱极了。
  他昨夜坐在樊楼楼顶,看星辰璨璨湮灭于晨光之中,仍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想起焦龙池边,她曾说过,信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那些话……他想,或许是他太过着急,没有边界,冒犯了她。
  一想到她平日眉目飞扬,在旁人面前跋扈恣睢挑唇而笑,睥睨四方的模样,却在他面前抱膝埋首颤身瑟瑟,他心里像被利刃刺入一般疼。
  宣德门已至,除了皇帝亲随,所有人都需要验明正身,上交兵刃。越朝歌提心吊胆,随着越蒿的车驾纵马缓行而过。
  随行禁卫自不必搜身,亮出腰牌便可通行。越萧身上被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放了进来。
  越朝歌勒缰回眸,道:“就送到此处吧,再往里,可要被皇兄拘着喝酒了,说不定还会遇上不想见到的人。”
  越蒿知道她不想见的人是在影射岳贵妃,笑着道:“若是懒了便在此处歇下,还拿朕当借口,小朝歌是越发大胆了。”
  越朝歌挑唇笑了起来:“皇兄哪天不这么聪慧便好了。”
  她说着,翻身下马,来到越萧跟前。
  抬眸,两厢对视。
  “还在生气?”她问。
  越萧眼底隐动,抬臂把她揽入怀里,下巴在她光洁整齐的发髻上蹭了又蹭,道:“对不起。”
  越朝歌一僵。
  眼底渐渐有晶莹积聚。
  她撤开一步,解开身上的斗篷,笑道:“蹲下。”
  越萧依言,压低了身。
  黑色斗篷撒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秋风里猎猎飘荡。落在越萧身上的时候,还带着她的香腻和余温。
  越朝歌帮他系着带子,道:“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暗渊先生。”
  抬起头,闪亮的眸带着某种期许。
  她唤他那个属于暗卫身份的名字,允许他下一次见面的时候能像他预想的一样,重新介绍他自己。
  她抬手,搂住越萧的腰。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傲如霜雪。
  “带给你新的生活的确不止本宫能做,可天下万众,只有本宫能送你到此,希望你早点认清形势,真正爱上本宫。”
  她一面说着,交握在他后腰的手一面从广袖之中掏出匕首,别进他后腰的革带之中。顺道往下,拍了拍弹韧有劲的峻挺圆弧。
  直到越朝歌与越蒿道别,纵马远去,越萧的脑海里还萦绕着她的话——
  真正爱上。
  越萧敛眸。
  她又怎知他不是真正爱上?
  可于他而言,爱这个字确实深邃隐秘,无法洞悉。可他知道,若是越朝歌受了委屈,他哪怕遍造杀戮,也会找到让她受委屈的人,让他血溅膏泥。他从不曾自己滋生杀念,唯独有关于她的事,他嗜血,寸步不让。眼下越朝歌感受不到他真正的喜欢,该是他还做得太少。
  从来缄口的沉默说不出动人的情话,久疏人群造就了他行动表达方面的笨拙。越萧朦胧意识到自己仍该进益的地方,大抵像梁信那样时时关怀,才最能表现爱。
  越蒿入宫以后,后宫传来消息,说岳贵妃大有不支之兆。
  越蒿眉目阴沉郁郁了半晌,终是冷声命令内侍,摆驾后宫,临行前下令把越萧关入暗牢等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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