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越蒿来了。他说越蒙死了,要我跟他走。我跟他走了,把你留在山洞里,你要修的那块血玉,就是我丢在山洞门口的东西。”
话音落下,恢复满室静谧。
秋风呼啸,拍打着白皙的脸颊。
茶香漫溢了一室,炉上的茶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氤氲了越萧俊美的脸。
他不动声色。
越朝歌的心往下沉了又沉。
半晌,越萧冷沉的声音传入耳里,带着些许紧绷的嗜血意味。越朝歌听见他说:“放手。”
越朝歌心尖应声战栗,下意识把杯盏握得更紧。抬起眼眸,她强作镇定。秋风恰巧吹散了茶壶上的热雾,越萧的神情一清二楚。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淬满了寒冰,眸光冷沉得像是千年沃雪,正看向她用力的指尖。
“放手。”
他又说了一遍。
似乎意识到这么说没用,他探过手来,抽走了越朝歌手里滚烫的杯盏,把她尖润的指尖轻轻拨进手心里包住:“不疼吗?”
越朝歌愣了一下,而后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细密的疼痛——
方才握盏握得太紧,以至于指尖被透过杯盏的热意灼伤。
越萧的手很凉很凉,和秋风一个温度。
他裹着她的手,给烫得血脉跳腾的指尖传递着丝丝慰藉。
越朝歌很怕疼。
可能是烫得太疼了,眼底不期然涌出泪水,她仰起头看向树纹纵横的屋顶,努力想把眼泪忍回去。
越萧松开她的手,淡淡又无奈地道:“在我面前哭,是要被我欺负的。”
他站起身,开门让侍女准备烫伤膏,返回身取了山泉水和巾帕,单手端着木盆回到矮桌旁。
越朝歌的眼泪忽然止不住了。
她直起身来,猛然抱住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窝在他安全平敞的肩窝里,哭得很大声很大声。
越萧摸摸她的头,像吓唬小孩一样,“哭成这样,我会忍不住欺负你的。”
*
越萧的反应完全不在越朝歌的预设里。
实际上越朝歌也没有任何预设,越萧的底线在哪里,遇见什么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做什么事情有着什么样的出发点,她都没有了解过,自然也无从知晓他会有什么情绪。
可至少,无论如何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根一根地帮她擦指尖,上药。
越朝歌吸了吸鼻子,“你怎么、你怎么这个反应?”
越萧头也不抬,轻轻擦拭着她已经红透发肿的指尖,“我该是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地离开你,还是一言不发地杀了你?”
“越朝歌,”他抬起头,眼底一片压抑的岑寂,“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很喜欢你。”
秋风嬉闹着卷起他额角的散发,潜入厢房里,卷得从屋顶垂悬下来的金黄经幡来回荡动,摔打在木柱上,啪啪作响。
他明明面无表情,语调平缓,可越朝歌的心底里仍像有什么东西在野生疯长,仿佛生命力最旺盛的藤蔓,一点一点缠绕心脏,收绞得她心尖发颤,无法呼吸。
她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越萧表现得太过明显了。
从故意写出字迹潦草的“信”开始,到醉酒夜宿旁骛殿,到画着小画的瓷瓶,到心无殿里摸黑的那个吻,到焦龙池里偷偷摸摸的脸红心跳……后来旁骛殿那一夜,她后撤了两步,以为把关系推回了冰点,可越萧去而复返,强行在她的世界里熠熠发光。
越朝歌独自行走了这么多年,随心随性了这么多年,从未强求过别人什么。所以一段关系里,只要发现对方回退一步,她就会往回跑九十九步关上房门并叫重兵把守,再也不会轻易打开。她以为越萧也是这样的人。
可越萧不是。
他强势,有些偏执。前进一步不行,他就前进两步,前进两步不行,他就回退一步,细细筹谋后再挥兵攻城。他捏着分寸,从来不会言辞表意,给她徒增压力。可越朝歌还是感受到了,越萧喜欢她。可能很喜欢。
越朝歌眼尾泛红,摇摇头,“可是……”
“可是,”越萧道,“你说的过去,我一点都记不起来。如你所说,我兄长不是你杀的,我也还好好活着。你当时的选择,我没有权力干涉和评价,没有人能阻止你做出最优选,我也是。”
“那如果,你因为被我丢下,死了呢?”
“照你这么说,如果我死了,你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你就不会被烫伤,也就不用有人帮你抹药。”
越萧在她手指上打圈,涂匀了烫伤膏:“那天我入宫没有对越蒿动手,你怎么没问我为什么?”
越朝歌看向自己的指尖,有些平复下来:“我觉得,你应该是有你的打算。”
越萧道:“嗯。所以,我也觉得你应该有你的打算。”
没有过分的窥探,没有未窥全貌就指点江山的责备,也没有“如果是我就会怎么做”的行为教学。“我也觉得你应该有你的打算”,仿佛一句动人的情话,撩动越朝歌久未经人的心湖,呼啸着引来簌簌雨落。
视线迷蒙。
她看着越萧的侧脸。
忽然觉得这世间太多美好都集于他一身,春天的桃花夏日的冰,秋天的风云冬天的暖阳纷纷雪。时隔多年,除了她父皇母后,只有他披霜戴雪而来,一边埋头帮她擦药,一边说着触动人心的话。
“越萧,我也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只是有点吗?”越萧侧过脸,抬眸。
皎洁的月光打在他脸上,把原本就悍利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更加浓墨重彩,原本就瓷白的皮肤像是蒙了一层霜。
“呆。”他抬手,掌根轻轻擦去她脸上泪痕,“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的。”
越朝歌闻言,眼泪霎然止住。
她眨眨眼:“你说什么?”
越萧道:“我说,没关系,我会让你知道的。”
越朝歌凝眉:“不是这个,前面那句。”
越萧回忆了一下。
“呆?”
越朝歌咬牙切齿:“说本宫吗?”
越萧看她的表情,方才被咬的牙印隐隐作痛起来,忖度着当说不当说。
越朝歌怒目切齿:“本宫说喜欢你,你说本宫呆?”
越萧回想了一下,“中间不是还有一句吗?”
越朝歌仰身,抬脚踹他,“你就是说本宫呆!”
越萧抬手,轻易握住她的脚踝。
“好,我说了。”
“越萧!”越朝歌怒发冲冠。
“嗯?”越萧气定神闲。
越朝歌见状,更是火冒三丈。
越萧见她鼓着脸,怕她当真气坏,抿唇笑道:“你不是要来哄我的吗?”
越朝歌凝眉:“不是哄过了吗?”
越萧握着她的脚踝抵到自己胸口,“只哄了一次,我生了两次气。”
他方才就说他生了两次气。
但其实越朝歌哪一次都不知道。
越萧一直都是这副表情,没怎么变过,虽然现在开心的时候会笑,可生气仍完全看不出来。
她神色复杂地问:“哪两次?”
越萧道:“万佛洞,你把我赶出来,第一次。”
越朝歌问:“第二次呢?”
越萧道:“第二次,‘攻略冰山美男日常’,‘霸道书生:我来自狐仙洞府’,‘霸道仙子:被暴君偏爱的绝对秘密’,还有——”
越朝歌还没听完,头皮就开始发麻,抵在他胸口的脚趾不知觉地用力起来,扣着他心口富有弹性的肌肉。
碧禾的话本子,怎么他都倒背如流了。
越萧低低哼笑了一声。
“冰山美男、霸道书生、暴君?原来我们小呆鸽喜欢的是这种调调。”
小火炉炭火将息,在秋风里零星明灭,茶壶里的水已经滚沸过无数遍,趁着余热发出视死如归的轰鸣。
越朝歌余光瞥见那边经幡下的地面,脑海里闪过一个绝妙主意,为了逃避当前尴尬局面,她只能提前哄好越萧。
“越萧,我知道怎么哄你了。”
越萧好整以暇。
越朝歌推开他起身,赤着脚丫子走到被风拂动的经幡旁,那里的地面上有一颗铃铛,原本是挂在经幡上的,应是秋风太急,木柱勾了经幡的丝,把铃铛勾了下来。
越朝歌蹲身捡起铃铛,放在手上摇了两下,细碎空灵的声音立刻散落进秋风里,带得人心情也愉悦起来。
她让越萧转过身去,看向窗外,“你先别回头,本宫给你做个礼物。”
越萧很听话,闻言转身,望向窗外香山州渐熄的灯火,落入细碎的铃声中,勾唇不语。
半晌,越朝歌扶着手腕,轻手轻脚地近前来,猛然扑到越萧背上,“本宫送你个礼物?”
越萧蹭了蹭她光洁地手臂,道:“好。”
越朝歌撤开手。
只见皓腕之上,一颗铜色的铃铛迎着秋风,细细震响。制作经幡的黄色丝线被辇成一股,在她手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大抵是因为手烫伤不方便,丝线上还残留着些许莹莹的水渍。
银白的月光下,色彩猛烈冲荡。
她系蝴蝶结,向来系得好看。
越萧喉结滑动,想起旁骛殿内,她用纱帐在他腰间系的蝴蝶结,眸底目光突然灼热起来。
越朝歌原意是让他自己从她腕上解下铃铛,否则光秃秃送个地上捡来的铃铛,未免诚意不足。未想越萧并不领情,一阵天旋地转,她稳稳落入越萧怀里。
越萧一手揽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举到唇边,尖利的牙齿咬住蝴蝶结的一端,轻轻拆开。
他叼着铃铛挂她手上,大掌捏着她柔软的腰|肢,“系的地方,不太对。”
第42章 教学(三-下) 【1+2更】【小修,……
窗外秋风轻拂, 更深露重,枫叶林发出沙沙响声。
越朝歌被越萧横抱在怀里,凉风卷进来, 轻轻掠过柔嫩的皮肤,带起一阵战|栗。
她下意识伸手, 想牵制腰间大掌的桎|梏, 只可惜一时慌了神, 扬起手的时候,腿也跟着抬了起来,带得玉腿轻轻扫过桌面, 不经意踢翻了桌上半凉的茶盏。
茶水四下漫溢,顺着茶桌的缝隙,滴到地面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响声。茶盏横跌在桌面上,骨碌碌一阵响动,落到越朝歌裙子的下摆,把余下的茶水都喂了新衣。
越朝歌今天穿的这身玉兰金牙扣的黛蓝对襟衫是用软烟罗制成,和寻常丝绸一般,最会吸水, 不过片刻愣怔的功夫,那点茶渍在裙裳上四方蹿漫, 肆意挞伐,已经湿出好大一块印记。
越朝歌慌乱的心没缓和过, 趁此机会坐直起身, 手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
她美目微抬,看向越萧道:“衣裳湿|了。”
酥|媚悦耳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欲和别的情绪, 单纯地说衣服湿|了。
衣裳被茶水打湿了。
越萧闻言,长睫狠狠一颤,锋锐的喉结滑动,指尖微微蜷起。
他开口,声音发沉,带出哑意:“穿湿的容易着凉。先换下,我拿衣服给你。”
他抬手,把猎猎秋风和皎洁明月关在窗外。
而后站起来,修长健硕的身子在烛光下投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看了翻倒的茶水一眼,“在这里换,还是进去换?”
铃铛轻轻响了一下。
越朝歌指尖动了动。
她搭着越萧伸出的手掌,站起身来,目光闪躲:“本宫、本宫回去换。”
她忘记把倾倒到身上的茶盏捡起来。
惶然起身,原本扣在她身上的茶盏便又被攘落下来,这回骨碌碌地滚落到越萧脚边,嗡嗡旋着,半晌之后,终于啪地一声扣到地上,重归于寂。
四下无声。
气氛静谧得让人无端紧张,越萧的侵|略气场从未收敛过,甚至还有越发张扬的趋势。
越朝歌埋着头,赤足从盏边踩过,道:“本宫今日先回去了,下回再哄你。”
声音轻而急,像在躲着什么。
可她终究没躲过。
还没走出两步,越萧修长笔直的手臂遽然伸了过来,从后面揽住她纤窄的腰身,猛地往回一带,另一条手臂随即扣紧,把人悍然扣住。
越朝歌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笔直的脊背撞进宽敞的怀抱里。手上的铃铛叮铃声响,与人的心跳产生共振。
越萧压下脖颈,下巴在她的肩窝里蹭了又蹭,像个固执要糖的小孩:“不行,现在哄。”
他说着,抬起一条手臂,修长如节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颚,把她娇小的脸转了过来。薄唇带着些许冷冽的气息,顺着她白皙笔直的天鹅颈攀岩而上,向那她娇软的红唇寻去。
铜铃颤响,越朝歌飞跃薄雾白云,陷|溺在舒服的领地。越萧的接吻技巧越发高明,她听见从自己口中、亦或是从越萧口中发出的韵响,下意识揪紧了越萧圈在她腰间的手臂。
平直秀挺的脊背靠在朔凛傲岸的胸膛里,越朝歌踮着脚尖,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脚丫子向旁边挪了挪,踢向原本在越萧脚边的,倒扣的杯盏。
杯盏骨碌碌滚远。
天下五湖,烽烟燃起,风雷惊巨,隐有欲上九霄之势。山川湖海,星火燎原。
静谧的厢房里,越朝歌喘息着从他的吻下逃脱,埋着脸道:“本宫回去换身衣裳。”
她低头,意欲解开越萧的手。
铃铛作响。
指尖被烫伤,她本也徒劳无功。越萧察觉她响逃脱的意图,狠厉地搂了一下,附耳濡|湿了她的耳垂,如山间烈风,鼓噪着从她耳畔吹过,带得漫山遍野雀鸟离巢。
蛮厉野性的吻再度来袭,铺天盖地满城风雨。
西风凛冽冰凉,漫卷山川。修竹如笔,勾落湖光山色的亮丽裙裳。暖光之下,漫山遍野皑皑白雪,辉映灼眼的光芒。惊雷撩过平原白雪的那一刻,清细涓流悄然融|溺|在西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