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朝歌红了眼,趁越萧顺颈而下的时候,抬手把铃铛挂在他的黑金冠上,舌|尖撩过他的耳骨,道:“小弟弟,乖一点,顶着铃铛别动,本宫一会儿就回来。”
她的声音好听极了,所言所行出乎越萧反应,带来极致的视听享受。
他轻轻笑了一声,指腹不急不徐地滑过她的侧脸,“姐姐——还想走么?”
他附耳:“还是以为自己还能走?”
越朝歌心头一窒。
越萧的气场太过明显,骇然凛冽,带着不容反抗的偏执,似乎要将她生揉入骨。
恍惚间,她明白今夜可能无法避免,心底不禁升腾起对神秘领域的畏惧和忐忑。她压下不安,抬手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道:“不走也可以,你去让她们给本宫送身干净的来。”
她仰着头,眉目如画,双颊通红,傲然的下巴煞是好看。沁了冷冽松香的黑色兜袍还在,披笼着娇小的女孩。
越朝歌忽然想起,往日她同越萧这般针锋相对的时候,总能被他顺势而击反客为主。她凝眉,抬起眼,打算换个战略。
她想,或许,有些人就吃软不吃硬。
或许越萧就是这种人。
可越朝歌不知道,也有些人,软硬不吃,可又吃软也吃硬。
光着的小巧脚丫子踩上他的脚面,踮起脚尖,够到他薄而清冷的唇,蜻蜓点水地过了一下。她搂着他窄劲的腰身,仰起修长的脖颈,眸光潋|滟,红唇微扬:“小弟弟,听话点,本宫去换个衣服就回来哄你,可好?”
越萧别过脸,轻轻笑了一声。
忽而越朝歌整个身子一轻。越萧把她单手抱起,一手包着铃铛,一首托着她,走到地席旁。
脊背撞上微软的席面。
他挡去所有光线,压低脖颈:“大姐姐,听话点。”
话音落下,越萧抬起她的脖颈,拉出被她压在脑后的兜帽,翻盖过来,蒙住她的视线。
天宽地广,雷霆猛迅,湖光山色应声剥落蓝色,露出湖面之下的亮丽风景。皑皑雪岭之上,一层薄云缭绕,像昭展的旌旗,誓死捍卫最后的领地。
修竹折节,在旌旗之上缠绕经幡铜铃,放诞与清肃的碰撞,色彩偾张。
安静的厢房里,越萧附在越朝歌耳边,舌尖描摹她的耳骨,声音沉进深海抵抑声息。
他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语如惊雷,颤颤铃响。
裂撼万里云层,秋雨如露,绵绵汨汨,带起秋风低吟。
就在此时,黑暗里响起一阵轻稳的脚步声。
越萧以为听错,顿住动作,侧耳细听,察觉确实有衣袂摩擦|的声音,似是念恩的脚步声。
念恩在黑暗里寻觅着,甚至还唤了一声:“主子?”
他从另一侧翻窗户进来,原以为领军大人不在,可路过崖窗的时候,发现主子的及膝黑色长靴整齐摆在地上,还有双绣鞋,料想是上屋顶看月亮去了,于是又翻出去看了看屋顶,见没人,才想着进来寻。
他再度翻窗而入的那一刹那,恰巧屏风后的地席那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喟叹,似是女子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继而循声缓步靠近。
越萧本可早些察觉他的到来,可惊雷润雨,神魂骤堕,天人都无法耳听八方。
他抬手捂住越朝歌的唇,侧身躺下,揽她入怀,揭过软被盖在身上。高大的身影把娇小遮得全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念恩走到屏风前,又轻唤了一声:“主子?”
越萧指腹摩挲着细软的皮肤,道:“何事?”
见越萧果然在这,念恩大喜。
可仅一瞬,他的喜意便荡然无存。若是主子在,为何方才不搭理他?难道他做错了什么?
念恩回想了一下他是否犯了什么过错,否则他方才来的时候,主子没道理不注意到他。可循着回忆细细搜寻了一遍,除了偷偷去瞧了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似乎也没什么错处。
他掩下心思,神色自若地拱手道:“照您的吩咐,孟连营孟大人去信,给到诸城守将,现在将军们回信已到,除却津门守将潘云虎,其余将军都愿意在旧都长安会面,主子奔波的时日可大大减少。”
越萧那日去孟家,便是商议此事。
孟连营是他父亲越竟石身边最为德高望重的谋士,往常说话做事都留有一线,温和睿智,很得人心,否则当初得罪越蒿,越蒿也不至于留他一命。时过境迁,人各有变,当初忠于他父亲的将领,眼下割据一方,仍抱诚守忠恐在少数。
他最后一次入宫没有杀越蒿也是这个原因,若没有人坐镇中土,四方雄兵就会起而争之,天下间将血能漂橹,生灵涂炭。即便他杀了越蒿入主皇宫,坐上那毫无根基的皇位,朝内争斗不休,朝外兵马步步逼宫,又能安稳得了几时。暗卫亲军个个都能以一敌百,可仅有百余人,如此到头,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无法给她安心。
软被下的手紧了紧,抱着软玉的手臂稍稍用力了些许,带着薄趼的指腹轻轻摩梭她手背上细软的皮肤。
越萧道:“津门潘云虎手上兵马十万,津门要塞离骊京仅有百里,一日便可抵京。”
指尖仍无意识得摩挲着娇软的手背,似是在思考。
“潘云虎是不是有个女儿嫁在旧都长安?”
念恩一怔,回道:“有个女儿名叫潘西岑,嫁在旧都长安,难产而死。还有个女儿随母姓,叫穆西岚,眼下也在旧都长安,说是要为姐报仇,正不停地找她姐姐婆家的麻烦。潘云虎极其溺爱穆西岚,派了两千精兵护她随行,眼下,穆西岚还没吃什么亏。”
越萧一锤定音,“想方设法把穆西岚留在旧都,她是津门十万兵马的关键。”
念恩回是。又道:“宫里岳贵妃今日晚膳时分殁了,那位下旨罢朝三日,在贵妃灵前呆坐了许久。”
越萧无言。
“还有就是,”念恩道:“已经照您的意思,孟连营孟大人的家属,孟夫人极其小郎君都已经牵入楹花坊,交由跛叔照看。兰汀也在掌握之中,就待您一声令下。孟连营大人已经启程,绕道郴州甩开那位耳目,再往旧都。只是霍起升大人……”
越萧问:“他怎么了?”
念恩道:“霍起升大人不肯避祸,责备主子携长公主出逃,说会美色误国,妲己之祸,终将功亏一篑。”
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僵凝起来,越萧大掌轻抚,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下巴隔着兜帽蹭她颅顶,道:“岳贵妃什么时候下葬?”
念恩道:“七日后。”
越萧声无波澜:“七日后你再着人去接霍大人,他会跟着走的。你转告他,关于长公主,我自有分寸。”
念恩不解:“岳贵妃下葬,霍大人就会离开?”
越萧嗯了一声,“霍家和岳家是世仇,霍起升对岳家恨之入骨,眼睁睁看着岳家最后一个人下葬,他自无所求了。至于我的事,他也知道他拦不住我。”
念恩点点头,“那属下先行告退。”
“等等,”越萧道,“环香山跑两圈,再回骊京。”
念恩有些无措。
香山这么大,绕着跑两圈,骡子都要累死了。
“属下……属下都已照您的吩咐,备了五组一模一样的车架候在山下,明日主子出发前往旧都,行踪不会很快被追查到的。周边都已叫弟兄们暗探过,没有发现可疑形迹。”
越萧仍无波澜道:“嗯,知道了。跑完再回去。”
“……”念恩道,“属下、属下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越萧磨着后槽牙,没有回答。
满室寂静。
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茶香,念恩忽然觉得有些冷,他点头安慰自己,没错,是时候跑跑,热热身了。
可怜的念恩翻窗出去之后,越朝歌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手脚并用地要钻出被窝,兜衣系带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越萧探臂扣住她的腰,一把带回怀里搂住,“做什么?”
越朝歌道:“本宫要换衣服。”
越萧道:“在这里换。”
他起身,拿了一件自己的里衣,转身越朝歌已经坐了起来。
他扬手盖到越朝歌头上:“换这个。”
越朝歌抓下来:“这是你的。”
他低笑了一声,“大姐姐也不是没穿过我的里衣。”
越朝歌知道他在说当时闯进旁骛殿穿他里衣睡着的事情,脸上一片通红。
越萧见她愣着,勾起唇,“要我帮你换?”
越朝歌咬牙切齿。
她撒气一般,拽下兜衣系带上的铃铛,使性子扔出去好远。黑暗之中,铃铛起落几声,叮铃铃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终归沉寂。
越萧轻轻一笑,道:“换吧,我今晚不碰你。”
越朝歌大骂:“本宫还怕你碰不成?”
越萧反问:“不怕么?”
斜斜叠着的玉腿动了动,越朝歌抿唇,有些不确定。
她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
惊雷起处仍然悬砺,朦胧之间,风顶雷昂,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
越朝歌错眼低语,“本、本宫想沐浴。”
越萧闻言,有些意外。顷刻意识到她为何有此一说,遽然发痛。
长臂揽人入怀,他轻轻啮咬着她的肩膀。
他盘腿坐着,脸颊相抵轻|擦,他轻轻吻过她的嘴角:“我帮你?”
“不、不用,本宫自有侍女、侍女伺候。”
越萧轻笑。
秋风瑟瑟如笛萧旋,修竹如节,细雨浇湿了去路,旌节顶着雨旋返,竹节枝头,雨水莹|莹。
些许晶莹,在朦胧的视线里万分醒目。
越萧举着手,指尖划过她的脸侧。他附耳,声音透露绝对的独占欲,“大姐姐这个,只有我能伺候。”
天已蒙蒙亮。
晨钟暮鼓。钟楼的洪钟发出震慑四方的清净之声,僧侣起床准备早课,窸窸窣窣,轻手轻脚,秩序井然。大雄宝殿的长明灯不再孤寂,一时间,远远的楼宇灯火盎然,透过纱窗普照进来。
委屈自心间而起。
越朝歌一口咬上他的肩膀,盈盈水意滴落到他肩上,她羞愤又想哭。长这么大,还没人能让她吃这么大的憋。
虎口轻轻掐抚着她光洁的后颈,越萧轻轻把她放进软被之中,吻过她轻颤的睫毛,泛红的眼角。
“别怕,不是你想的那个。”
他的声音染上浓重的焰火气息,柔软的唇在她下颚印了个章,起身来。
青云万里,雷霆之巨撤退,轻风软雨取而代之,点落在瓷白的膏|软之上,流下点点雨水的印记。皑皑雪岭之下那处清小的、还未有指尖大的干湖,似乎尤为得风雨眷顾。轻风打着旋,卷雨而落,润|湿过一遍又一遍。瓷白的湖土之下,泉眼灼||热,洞然生涓。
昆仑山神终于洞悉春风化雨的意图,拉动漫山遍野的风铃细碎作响。轻风压过人间草地,就要探响从来只有山神拥领的幽幽清谷。
“不行!”越朝歌赫然出声。
越萧轻轻抬起头,勾唇轻笑,目光翻越,遥遥与她对视:“大姐姐哪里不行?”
他说着,压低脖颈,长臂缠曳,把她往下猛然一拉。
与此同时,旌节带领十人兵马,压制清谷守关双将。轻风直袭而入,点响高悬的山铃。那山铃作为引信,调兵遣将,清泉幽||谷汨汨而流,似是欢迎造访的和风道骨。
清风卷起涓溪,掠过山谷的那一刹那,山神理智轰然坍塌,满山遍野风铃响彻,奏响婉转乐章。沉寂如许的天空陡然升起无数焰火,短暂的绚丽用尽全身锋芒,欢欣鼓舞地唱和山神清歌。
烹茶的炉子已经全然熄灭了,茶壶半凉,茶香四溢。
原来将帅不止天赋异禀,擅于攻伐谋算,竟还无师自通,登峰造极。
第43章 事后 【一更】
端丽的城池从未有人胆敢进犯, 但总有人抱着偏执和孤勇,冒着被万箭射杀的风险,一步步试探。
紧绷的足弓终于在一阵砥厄卷揽下, 使尽最后的力气。越朝歌眼尾泛红,沾|了些许晶莹泪光, 细细地颤抖着, 刚抹了烫伤膏的指尖已经不成样子。
越萧伺候完, 抬起脑袋,探身上来。
借着纤细清亮的光影,他看清那张桃花垂泪的脸。低头吻去泪痕, 他声音如幻海白沙,“说了会把你欺负哭。”
越朝歌垂下腿,手脚都失了力气,力倦神疲,眼皮也有些重。闻言,她轻阖着眼,含糊道:“你别落到本宫手上。”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一日既往的骄矜傲诞,像只毛茸茸的猫, 被撸了脑袋还要抬起肉肉的梅花掌预备着打你。
越萧失笑,他翻身, 一把躺到越朝歌身侧,视线往腿上看了一下。转过头, 猫儿已经酣然入睡。
越萧又躺了片刻, 起身,轻悄悄地开门,让侍女准备一盆热水和新的被褥——
原本的那套, 越朝歌睡的位置已经大湿了一片。
侍女已经换班守夜,不算困倦,听闻越萧吩咐,立刻去打了盆水来。
木栈那头的大雄宝殿人影重叠,磬声响起,清亮的嗓子唱出佛偈,声调婉转,悠扬不染尘俗。斋堂也亮着灯火,秋风带来浓浓的花生香,下锅炸炒的嚓嚓声拖着余音,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修长的脊背倚在门框上,越萧抱着手臂,看着坐落在山水之间的静谧寺庙。除了那尊大佛,满目都是杉板乔木堆砌而成的清朴建筑,线条简单,简约好看,不怪越朝歌喜欢这里。
两名侍女前后送来热水和新地席,越萧接过,轻声进了厢房,在屏风后寻了处干净的位置,铺上新的地席。
越朝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身上黑色的兜袍还没解开。原本在兜袍底下的衣裙,零零散散地,都不知遗落在这厢房的哪一处。而此刻被宽大长袍拥裹着的,又不知是何等绝妙的湖光山色。
越朝歌毫无防备,竟然就此安心睡去了。
她对他竟然这样放心,放心到困意来袭就此酣然睡去,即便,片刻之前她还在他唇下难忍哼吟。她仿佛把这一切当成一场闹剧。闹剧散场,她在所谓“小弟弟”的领域里,倍感安然地放松身心,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