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别玩火——和二萌
时间:2021-07-16 09:04:09

  大骊迁都之后, 旧都长安不似从前繁华,但作为南北往来的交通枢纽,依然很热闹。
  马车披着夜色,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长安,直奔早已备好的西府上园。
  一进长安, 越朝歌便挂起车帘, 趴在车窗上看这攘攘故园。
  不同于香山州彻夜灯火通明, 长安有宵禁。马车经过西街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时间,摊贩们开始收拾摆摊的家伙事儿, 有的正满脸喜色,把今日赚的银钱倒入钱囊里预备回家清点,有的正和临摊的货郎有说有笑地交流今天所见;也有的夫妻笑着相互数落今日摊上的过失……
  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比骊京东街带来的烟火气更加牵动人心。
  马车缓缓前行,念恩在出现在视线里。他恭敬地请示越朝歌:“长公主,再过不久就到西府上园了,长公主肚子饿吗,可要用点宵夜?”
  越朝歌仰头看向念恩戴着面具的脸,道:“你家主子饿吗?”
  念恩闻言, 回头看了一眼。
  越萧露出的下半截脸没有什么表情,薄唇唇角平直, 一丝情绪也没有流露。可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兜袍掩映下的狭长双眼, 下眼睑轻轻缩了缩。
  念恩对越朝歌摇摇头, 道:“看起来不饿。”
  越朝歌鼓起双颊,轻声问:“还在生气?”
  念恩压低唇角,暗示地点点头。
  越朝歌抿了抿唇, 道:“沿着西街直走,从清水巷拐进去第一家,叫长安苦瓜酿,不知道这么些年还在不在,你去帮本宫买两个来。碧禾——”
  “你要吃什么吗?”越朝歌直起身,回头问道。
  碧禾蹭近前来,笑眯眯道:“那奴婢就要两个青瓜酿,两个紫茄酿。”
  念恩应好,直起身来,回禀越萧道:“长公主要了两个苦瓜酿,碧禾姑娘要了两个青瓜酿和两个紫茄酿。那属下去买了?”
  越萧点头,继而看向从车窗里探出来的半个脑袋。
  那青丝如墨的脑袋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
  越萧慌忙收回视线。
  他可还在生气。
  问肚子饿不饿什么的,纯粹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马车穿过牌坊,从西边角门进了上园。
  车舆缓停,碧禾先跳下车,提起身把越朝歌扶了出来。
  她一边环顾着西府,一边道:“才一打眼,公子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越朝歌也打眼扫了一圈,垂下眼皮掩去情绪,提起裙摆道:“一日奔波下来还不够你累的,紧着去歇息,本宫身边有旁人伺候。”
  碧禾道:“奴婢的青瓜酿茄子酿都还在路上,怎能就此睡了。你们几个,紧着些把一应用的抬进我们主子厢房,再叫香衣侍女洒扫一遍,省得一群男人汗臭了我们家主子的闺房。”
  众人闻言称是,手脚更加利落起来。
  闺房还在收拾,主仆二人身后缀着八个侍女,穿过九曲回廊,进了听涛榭。
  听涛榭坐落在一片假山旁,引水从假山上浇注而下,水花落入湖面,远远听着像涛声,故此得名。碧禾扶着越朝歌走进去,侍女忙埋头上前开窗,瞬时间,凉风带着山水的湿意卷进来。
  越朝歌凭栏而坐,懒懒地窝进栏下的贵妃椅里。
  她手边有张简易的高脚茶桌。
  碧禾在上头烹茶,道:“说来也怪,今日公子身边的那小哥儿也问奴婢来着,说他和喜欢的姑娘吵架了,如何才能哄好。”
  越朝歌漫不经心地问,“你说念恩?”
  “嗯,”碧禾道,“好像是叫念恩。”
  越朝歌笑:“一路把你护送回来,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碧禾道:“这不重要,他还向奴婢打听了,问长公主您平素都喜欢做些什么。奴婢瞧着,他莫不是也想进我们郢陶府当公子不成?”
  “念恩?”越朝歌摇摇头,丝毫没放在心上,“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帮本宫想想怎么撒娇认错。”
  碧禾原本手持蒲扇,扇着烹茶的火炉,闻言动作一顿,绕过来蹲在越朝歌身边,捶腿道:“嘶——奴婢仔细想过。主子你确实,好像从来没撒过娇。”
  郢陶府大榆树下的那一段,越朝歌忘了,碧禾没看见,两个人都对越朝歌的撒娇能力感到深深怀疑,主仆二人陷入苦恼之中。碧禾从广袤的话本子海洋里掏出几个撒娇方案,都被越朝歌一一否决。
  主仆二人愁眉不展。
  窗边的光线忽然暗下来。
  越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外。
  是碧禾先看见的。
  她忙站起身来,似是被抓包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有些慌乱道:“公子来了?”
  越萧点头,坐到窗台上,曲起线条利落的腿,分出手里的两个小袋子给碧禾,道:“你先下去吧。”
  碧禾伸手接过,是青瓜酿和紫茄酿。
  她看向越朝歌。
  越朝歌点头:“去吧。”
  碧禾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提步招呼其余八个侍女走了出去,两步一回头地,远远到湖边避着。
  越萧不说话,越朝歌也没说。
  两个人安静着,耳边只有涛涛水花声。
  苦瓜酿带着清苦的肉香钻进鼻孔,越朝歌斜眼看向他:“本宫的苦瓜酿呢?”
  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越萧原本在思忖应该先道歉还是先撒娇,闻言手指微微一顿,翻下身来,把手里的苦瓜酿递给她。动作僵硬,毫无流畅度可言。
  越朝歌忖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苦瓜酿,“怎么还有月饼?”
  越萧道:“后日就是秋夕了,苦瓜酿的铺子送的。”
  他说着,长舒了一口气。
  越朝歌撕开纸袋,咬了一口。
  越萧不知何时,已经在贵妃椅边的长长矮凳坐下。眼下,修长有力的手臂正轻轻环过她细致柔软的腰,头轻轻靠了上去,“大姐姐,不要不理我。”
  心脏被轻轻揪起,而后疯狂跳动起来。
  越朝歌越朝歌感受到腰间的重量,把苦瓜酿的纸袋又撕开了些,小小咬了一口。微甘的味道在口腔漫溢,她浅浅吸了口气,仍硬着声冷笑道:“究竟是谁不理谁?”
  越萧脑袋蹭了蹭,“我错了。”
  越朝歌腰往边上侧了侧:“你没错。”
  越萧摁住捞回来,“我错了。”
  越朝歌道:“好,你错了。”
  越萧蔚然笑开,唇角还没勾到完美弧度,就听见越朝歌道:“不过本宫气性大,你知错了,本宫可没错,还气着呢。”
  越萧道:“我也还气着呢。”
  他直起身,凑上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看的眸子眼底盈动,装了显而易见的恻伤,“你不稀罕我的喜欢吗?大姐姐。”
  他说的话,很平缓。
  眸光诚挚,像虔诚的信徒,就等着越朝歌的回音。
  越朝歌被他看着,心越发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垂下眼。
  刚要说什么,越萧就凑上脸来,目光柔和得像春日下的浅水,看着她嫣红的唇角,试探着靠近,小心翼翼地卷走她唇角苦瓜酿的碎屑。
  她没有躲闪。
  越萧眼底浮现出一丝亮光,“要怎么才能证明,其实大姐姐很喜欢,只是自己意识不到呢?”
  一鼓作气,再而三。
  越朝歌的心砰砰直跳。
  尝过他野蛮霸道的攻势以后,陡然的柔软和撒娇叫人完全无法招架。越朝歌浅浅吸了口气,她似乎找回了一点,从前独自一人时,那种尽掌主动权的安全感。
  她扬唇一笑,捏着苦瓜酿的手扬开小指,抬起他精悍的下巴,眸里折射出万种风情。
  “或许本宫,只是馋小弟弟的身子呢?”
  越萧一愣,垂下眼睑,敛去眸中翻滚的万千情绪,笑道:“能得大姐姐馋,是身子的荣幸。”
  越朝歌听他服软,坐起身,吃了一口苦瓜酿,“要本宫消气,未为不可。约法三章,其一,你我二人之间,今日往后关系推进与否,都只能本宫主动,本宫说了算;其二,不许插手本宫的自由,当个听话的小弟弟。”
  越萧问:“其三呢?”
  越朝歌道:“还没想好。”
  半晌,她忽然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促狭的兴味,道:“其三,今夜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如何?”
  越萧抬手,抚上她光洁的脸颊:“车马劳顿,一日了,不累么?”
  越朝歌道:“马车上歇够了。”
  她手一顿,眯起美眸:“怎么,你不愿?”
  越萧抬臂把她揽进怀里,“愿意。”
  他发出了轻缓而深长的叹息:“我这几天,想死你了。”
  声音低沉,语调温软,说着比情话还要动人的语言。越朝歌心神一荡,鼻尖莫名有股酸意,眼底也酸胀起来。
  她感觉越萧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他开始学会在她面前表达情绪,用最直接的语言剖白——
  还在生气。
  想死你了。
  他不擅长把情绪挂在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上,却愿意用最直接的方式让越朝歌了解自己。
  越朝歌敏锐地意识到这点,她知道这种行为方式的转变有多不容易,就像她从前见不得流血,即使兔子受伤了也会仔细包扎,到后来变成了能面不改色地做越蒿的舆论人偶,冷眼看血入膏泥骨堆成山一样,叫不会说的人说,叫不忍心的人狠心,都是灭顶折磨。
  她吸了一下鼻子,道:“不是一路同行吗?”
  怎么还想。
  越朝歌心里有些击触。
  她的改变是为了活命,他的改变是为了她们。
  掩下心里回荡的涩涩,越朝歌唇角扬起笑容,她在清冷的唇角啄了一口,道:“小弟弟,听说过莲花笼吗?”
  越萧懵懵懂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约法三章的其三,是她今夜让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和莲花笼有关?
  他摇摇头:“没听过。”
  越朝歌笑意促狭:“一会儿本宫带你见识见识。”
  “记得哦——”
  她凑到越萧耳边,“本宫的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她主动,自由,今夜还有绝对命令的权力。越萧是被动,是听话,还有绝对的服从。一旦这些和莲花笼扯上了关系……
  越萧心下微疑。
  却也作罢,好不容易哄开心了,不过片刻就能知道的事情,他抿唇没有多问。
 
 
第47章 藤笼   【1+2更】
  旧都长安已经宵禁, 越朝歌拉着越萧的手走出听涛榭。
  秋风里,越萧的手很温暖,指腹的薄趼是越朝歌最喜欢的部分之一, 蹭在娇软的皮肤上很是舒服,故而下意识来回摩挲。
  碧禾远远看他们二人走出来, 越朝歌娇小身影在前, 越萧修长挺拔的身量在后。她瞧着, 长公主是有精神了些,公子的手臂被长公主的广袖掩去一截,想来两个人当是牵着手。
  当是和好了。
  只可惜没见着撒娇的部分。
  碧禾心里生出巨大惋惜。
  忽而听越朝歌问:“什么时辰了?外头宵禁了吗?”
  碧禾一愣。
  越萧问:“要出去?”
  越朝歌眼尾一扬, 转过头来,簪环钗影摇晃,“要带你去瞧好东西,自然是要出府的。”
  说完,她看向碧禾。
  碧禾道:“眼下已经宵禁了,估摸着夜间巡护队都在上街清街了。”
  越朝歌笑着捏了捏越萧修长的手指头,“那便靠你了。”
  越萧忍住想反握住她小手的冲动,问道:“去哪儿?”
  越朝歌闻言,转过身, 目光透过重重高墙,有些虚无, 似是怀念着什么道:“去前朝旧宫,鼓鼓里。”
  鼓鼓里名字怪异, 是一座露天的殿宇。
  越朝歌的父皇最喜操鼓, 遇到开心的事情,鼓声便能响彻整座皇宫,总是扰了她母后休息。有一日她母后开玩笑, 调侃她父皇道:“你若是在鼓里操鼓,也就没人听得见,也没人管你了,否则成日天的,只吵着我们母女睡觉。”
  后来她父皇就修建了一座露天殿宇,高耸四方的露天台上花草盛开,全是母后最爱的白雪塔牡丹,每到花季,花瓣重重叠浪,香气扑鼻,群蝶嬉戏,是越朝歌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虽说并不是当真把鼓台设在鼓里,距离中宫却远了不少,仍称为鼓鼓里。
  鼓鼓里的妙处,还在于四方平台中央,有一根石柱擎天而起,以石柱为承梁,大约六尺高处,伸长出六只莲花笼。莲花笼离地空悬,没人的时候,上面藤蔓攀爬,笼住天光,可作小憩用,故而父皇若是生了母后的气,也常躲到那里。
  说来,越朝歌也生气过一回,躲到莲花笼里,害得父皇母后掀天一样地找。见着她在莲花笼里睡着的那一刻,她父皇母后脸都气青了,却仍舍不得斥责她一声。
  越朝歌想起这些,莫名有些想哭。
  越萧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抬起小臂圈主她的腰身:“记得指路。”
  身子一轻,腾空的瞬间,越朝歌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越萧带着她行走在秋风里,错落屋宇之间,星火点点。他们去向的地方,只有豆大的莹光,却仍义无反顾。
  前朝倾覆许久,残垣断壁自然无人修整,两人轻盈地落到宫墙上,脚下的土石甚至簌簌坍塌。
  时近秋夕,月光盈盈。
  满目所及都是残垣衰草,披着白霜,无声诉说着遗忘。有的角落,越朝歌甚至已经想不起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浸染过谁的血。
  越朝歌的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落。
  她转头向越萧道:“本宫想喝酒。”
  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听得越萧揪紧了心脏。
  越萧垂眼,“在这里等我,一个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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