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碎碎念着,门铃就响了。
阚鹿匆忙提上裤子奔出去,“来啦!”
打开门。
灿烂的笑容瞬间僵硬。
“......”
岑淮舟穿着件大衣倚在门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动静,这才抬眼看向她,但目光转瞬即逝,很快便移开视线。
短短几秒钟,阚鹿的脑海里已经天人交战数十回,有些拿不准眼下是怎么一回事。
面上神色变化交织如同戏剧变脸,最后归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阚鹿面露稍许讶然:“找乔梧的吗?”
岑淮舟眉梢微扬,不置可否。
阚鹿镇定自若地继续表演,她挥了挥手,语气满是不在意:“乔梧出差了,你不知道吗?”
本想说话,却刚好站在阴影里的乔梧:“......”
岑淮舟眼尾微垂,透着几分似笑非笑。
阚鹿没有和岑淮舟见过多少次,眼下这般更叫她拿不准情况,垂在睡裤边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
下一秒。
岑淮舟侧身,露出在阴影中“隐身”的乔梧,感动又不敢动地望着她。
阚鹿:“.......”淦!
尴尬到能用脚趾在地上扣出一栋豪华大别墅的气氛中,乔梧把提前拿过来的袋子递给阚鹿,上好友关心又复杂的目光,笑了下:“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岑淮舟拎着乔梧来时的那只小行李箱,两人准备离开时,阚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叫住了乔梧:“阿梧。”
乔梧回头看她,岑淮舟拎着箱子等在电梯前,给两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阚鹿这才凑在乔梧耳边,低声道:“你要是不想,我可以——”
乔梧摇摇头微笑着打断她,声音很轻:“不用的,我挺想回去。”
“这么多天没见,我真挺想他的。”
明明初心是想避着岑淮舟的,可在楼下被逮着的瞬间,她的第一个想法却是——
好想把脑袋埋在岑淮舟怀里抱一下。
因为害怕露馅,不敢打视频电话,只能通过语音电话里那点隔着电流的寥寥几句话安抚骤然空荡荡的情绪。
谎言被戳破后,她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再隐瞒了。
欺骗带给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撒下一个谎言,就要再编造无数个谎言来圆。她不得不在心虚与愧疚中,向岑淮舟编造一个个随时可能被戳破的谎言,在无尽的忐忑中看着他因为这些谎言失落,又或者是,满心信任。
岑淮舟相信了她说的“有另外一个女老师在场,不方便”的借口,相信了她的话。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愧疚。
阚鹿看了看不远处的岑淮舟,又看了看面前神情有些恍惚不在状态的乔梧,无声叹了口气:“好吧,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乔梧回神,乖巧点头:“好。”
回去的路上,没有能活跃气氛的阚鹿,车内氛围已经凝滞到了一种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状态。
当然,只有她是这样认为的。
乔梧的余光从岑淮舟身上轻轻移开,转而垂下眼,盯着手背上的浅浅伤痕很细微地抿了抿唇。
感觉不太好哄的亚子。
等待斑马线上行人通过的间隙里,乔梧给自己暗暗鼓劲,慢吞吞侧头看向岑淮舟,开口时,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在这一瞬尽数忘得干净:“.......”
岑淮舟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呼吸交织间,他冷不丁出声:“怎么了?”
岑淮舟的声音向来是清冷的,此刻不咸不淡,听不出来情绪如何了。这句话算是给乔梧一个台阶,不然她能什么也不说,把自己憋死。
乔梧心跳又快了起来,她忐忑地搓了搓衣角,没话找话说:“你明天休息吗?”
她看过岑淮舟的值班表,没记错的话明天休息。
绿灯亮起,车辆启动。
“嗯。”
市区车多,乔梧还想再说什么,也只好安静下来,让他安心开车。
到家后,一周没见到乔梧的小鸡毛激动得上蹿下跳,扒拉着乔梧的裤腿“嘤嘤嘤”直叫唤,不等乔梧俯身揉揉狗头,又倒地抱着她的鞋子啃得带劲。
一路上的忐忑顿时被乔梧抛到脑后,她蹲下身薅了把顺滑的狗毛,逗着小鸡毛直眯眼。小鸡毛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乔梧心里也惦记,轻轻笑起来:“小鸡毛想妈妈吗?”
小鸡毛耳朵抖了抖:“嘤——”
“妈妈也想小鸡毛呀,小鸡毛和爸爸在家好玩吗?”
乔梧习惯了和小鸡毛聊上几句,小鸡毛也哼哼唧唧的,像是在回答她。
这么几番对话后,岑淮舟拿着药箱从卧室里走出来,把药箱放在乔梧身侧的茶几上。
轻微碰撞声落下,乔梧下意识看过去。岑淮舟安静地坐在沙发上,黑眸沉静,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给我看看。”岑淮舟淡声。
乔梧咬了咬唇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刚一靠近,一股清冽的冷松枝清香便悄悄然然萦绕在鼻尖。岑淮舟偏好这个味道的香水,很少见他换过。
似乎,她认识他那会儿用的就是这款香。
思绪飘飘浮浮间,乔梧又想起了和岑淮舟在高中的初见。见到岑淮舟的第一面,男人青涩却挺拔,轻挑又清冷。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棵伫立在风雪中挺拔的冷松。
近在咫尺,却很难接近。
烧烤聚会时的第一次交谈,让她推翻了这个初看法。好像...倒也没有很难接近,反而更有点平易近人?
乔梧回神,岑淮舟正拿着两根棉棒小心翼翼地涂抹着她的伤处。
男人长睫低伏,垂在眼下,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衬得肤色更冷。双眼皮舒展开来,线条流畅,乔梧的目光流连在眼尾那颗浅褐色的泪痣上,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但她压下了。
却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察觉到她的僵硬,岑淮舟手下的动作一顿,更轻了。不经意抬眼看她,目光流转:“我轻点。”
闻言,乔梧倏然清醒,而后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不疼的。”
过了将近一周,身上的伤口大多都结了一层浅浅的痂,不疼了。
岑淮舟扫她一眼,细致地把她的衣袖放下,棉签扔进垃圾桶,看似云淡风轻道:“聊聊?”
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只有脚边小鸡毛轻微的鼾声。
岑淮舟的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轻松愉快,又冷又淡:“怎么受伤的,医院去了没?”
和袁芳丽的事情,拉面馆那边的人都看见了,是瞒不住的。乔梧老实坦白:“去了。和别人打架了,警察带我去了医院。”
她没给袁芳丽挠出外伤来,不然就不是完美受害者了。
“........”
岑淮舟气笑了,在乔梧小心翼翼的注视下闭了闭眼,压下心底那股子脾气,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这次又是看热闹?”
从大学到她回国后初见,岑淮舟都数不清乔梧究竟多少次因为看热闹而进了医院和派出所。
“倒也不是。”乔梧避重就轻地解释,“我们学校一个女孩子被人碰瓷了,还被打了,我不能看着不管嘛。”
岑淮舟没说话,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盯着她。
乔梧被他看得忍不住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哪里说漏嘴了,思索几秒,又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想起回来的路上,在网上搜到的小秘籍,乔梧悄悄咽了咽口水。做好了心里准备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放进岑淮舟的手心里,指尖小心翼翼地挠了挠,声音又轻又软:“我怕你担心,想着也是小伤,就打算好了再回来。”
“我知道错了。”
乔梧抬眼,眸光水润,摄人心魂。她轻咬了咬唇,凝着岑淮舟的眼眸,“淮舟,下次不会了。”
淮舟。
乔梧从未在床笫之外唤过这个称呼。
两人在一起几年,乔梧一直不习惯唤岑淮舟的别名,除了情迷意乱之时会低声溢出,更添了几分浓重的暧昧。
她一直觉得,少了一个字,就多了缱绻缠绵。
平白无故地就搅乱了她的心弦。于理智,不明。
岑淮舟还曾因此故意勾着她不让走,在她耳边轻轻吹气,一声声唤着“阿梧”,缠着她也同样唤他。
.......
岑淮舟的身体陡然僵硬,呼吸有些乱了节奏。
乔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下松了口气。
岑淮舟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个事情了。
半晌。
岑淮舟垂着眼无端轻笑出声,乔梧怔了瞬,万分不安。
岑淮舟的笑意很浅,未达眼底。
“我是很喜欢听你这样唤我,但是并不希望你是出于隐瞒袁芳丽存在的目的。”
乔梧的瞳孔蓦地收缩,遍体生寒。
“乔梧。”被叫到全名,乔梧心尖都跟着抖了一下,一种即将要失去岑淮舟的不好预感蔓延至全身。她怔住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岑淮舟看着她,温热的指腹轻划过乔梧纤细的手指,有些颓败地闭了闭眼:“我不问,你永远也不会告诉我的吧。”
“我有时候觉得我是个挺失败的男朋友,丈夫。”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从未向他主动提及起她的难过。
不是临期了作业却没做完那样的小烦恼,而是会让她深夜悄然落泪的难过。
她一字未提,他疏于发觉。
*
期末考试日期愈发的临近,乔梧教的语文作为主课之意,被班主任特意多给了一个早自习带着同学们复习。
这让本就没什么时间去和岑淮舟缓和下关系的乔梧更加忧愁了。
这两天岑淮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之前些日子清闲了许多,但每每乔梧到家时都能看见他托着电脑靠在沙发上。本就清冷的眉眼紧皱着,更显气质冷漠凌厉,看得出事情或许有些难处理。
早上出门的时候,小鸡毛跟在乔梧身后,岑淮舟这几天都会带着它开车送乔梧去学校。
那天岑淮舟的话后,他便恢复了情绪,没再提过那件事,就像那一页翻过去了。
临出门,乔梧想说什么,却发现小鸡毛走路一瘸一拐的,也顾不上气氛僵硬不僵硬了,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摸着它的狗头问道:“脚怎么了啊小鸡毛,是不是哪儿疼?给妈妈看看。”
岑淮舟闻言,垂睫瞥向地上那只眼珠子咕噜转的煤气罐子,轻嗤了声,抬脚踢了下它肥肥的大屁股:“你再装。”
乔梧愣了愣。
下一秒。
小鸡毛立马放下腿,又能好好走路了。
“.......”
不过也因着这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缓解了不少,但乔梧还是觉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岑淮舟依旧会偶尔开开玩笑,只是笑起来时有些淡了。
乔梧下车时,岑淮舟帮她把乱了的发丝别到耳后,“我要去D市出趟差。”
乔梧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岑淮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眸色如同浓墨,迎着她略紧张的视线微微勾起唇角:“是真出差,医院交流学习,文件可以发你看看。”
乔梧忙不迭摇头:“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岑淮舟看她一眼,没说话。
岑淮舟出发的那天乔梧有课,没能去送,只能从医院的公众号上看见一张大合照。
岑淮舟站在右边,拉着横幅,眉眼冷淡地盯着前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很烦,别惹我”的气息,神色比平时都要冷淡。
......
岑淮舟不在的这几天,W市迎来了一场很大的冬雪。
鹅毛大雪纷飞着,气温骤降,桥面上的道路凝结成了冰,不少车辆行人打滑。上面派了环卫工人开车撒盐,可即便如此,也还是难挡天气的恶劣。
天寒地冻的,不少学校考虑到学生安全问题,停课四天,返校后没几天就要期末考试。
最冷的那天,乔梧窝在家里,接到了来自派出所的电话。
警方说袁芳丽不只是和她有法律纠纷,前些时间突然也有一拨人报警称袁芳丽碰瓷,情况混乱。期间不知为何,又扯进来了袁芳丽的大儿子,家暴妻子,被老丈人一家闹到当地市政府门前,影响极其恶劣。种种情况下来,乔梧的法律程序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或许是那天乔梧的出手相助,最后的时候,老民警隐晦地安慰乔梧。袁芳丽惹到了硬茬,怕是很难再有作恶的机会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网络上的人们也愈发关注和痛恨家暴者,要是闹得再大点,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袁芳丽极其溺爱儿子,光是家暴事件就够她崩溃撒泼的。
这通电话宛如定心丸,叫乔梧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沉沉浮浮的心彻底放下了。
终于不用每天都要担心袁芳丽会出现,也不用想着如何不让她出现在岑淮舟眼前了。
想到岑淮舟,乔梧无声叹了口气。即便相安无事,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什么,连聊天时也不同于从前的轻松了。文字简短,打出的话透着股没话找话的僵硬,只能又删去。
下一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岑淮舟:【刚开完会。】
乔梧提了提精神,锁在被子里打字:【你多穿点,你那边冷吗?】
岑淮舟回复得不算很快,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不是很冷。】
这句话后再无音讯,要换做是往日,乔梧还能收到他发来的照片。
乔梧安慰自己,岑淮舟可能在忙。然而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他生气了,他生你的气了。”
这种糟糕的状态叫她完全无法静下心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房子里太过寂静,乔梧随便选了个地方台新闻放着。
——“你不告诉他,哪天知道了,很容易生嫌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