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吻——江千苏
时间:2021-07-16 09:04:41

  阚鹿在派出所时的担心终究还是应验了。
  【紧急通知,D市气象局05时31分发布大雪橙色预警。D市城区受大雪影响,路边树木被雪压断,砸落车辆,行人。截至目前,两人死亡,七人重伤,五人轻伤。其中两名为仁心医院医护人员.......】
  乔梧茫然了数秒,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
  她蓦地抬眼。
  D市?
  .......
  “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我们怕是得在这里继续留几天了。”岑淮舟站在玻璃窗前,安静地看着外界纷飞的大雪。一起被派来出差的李珂捧着个纸杯走过来,惋惜道。
  本来交流学习提前了几天结束,可以早些回去,偏偏不巧,D市大雪,交通事故频发。两人带着行李箱,抱着一丝侥幸准备返程,却在准备出酒店时接到航空公司的电话,因为路面结冰,飞机都被延迟了。不仅如此,铁路方面也告知暂不运行回去的班列。两人回去的计划只能往后推迟。
  大雪没有要停的征兆,肆意飞舞。
  岑淮舟有些烦躁,应了声。他点开微信,今早给乔梧回的最后一条消息前有个红色的感叹号。许是大雪的缘故,网络很差劲,发送一条消息要加载好久。到最后,可能还无法成功发送。他又重新发送了一次,但等了好一会儿对面都没回复。
  想到乔梧近几天休息,可能是在补觉,准备拨号的指尖顿了顿,又关了手机。
  玻璃窗隔绝了扑簌落下的大雪,也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房间里静得可怕。
  可岑淮舟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某一片雪花粘在了窗上时,他忽然想起来助理发来的文件里,中间几页里全部都是乔朝的照片。曾见过数次的小少年像块千疮百孔的破布躺在血泊中,乔梧跪在他的身旁手忙脚乱地捂着伤口,刀伤有很多处,任凭她如何捂着。鲜血,始终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淌。
  少年的脸色随着照片一张张的往后翻,血色尽失。
  再后面,乔梧缩在医院抢救室外的角落里,裙子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她的手上脸上也被血迹覆盖。没有任何表情地盯着抢救室的门,背影透着浓重的孤寂绝望。
  后面的文字简略汇报了事情可悲的始末。
  光是几张照片,岑淮舟就停了很久。
  事情发生的时候,乔梧应该刚和他发完消息,她还穿着最喜欢的长裙,娇嗔着抱怨天气。
  转眼间,照片里的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死气沉沉。
  隔了数日再回想起那些画面,岑淮舟依旧觉着窒息。仿佛有柄生了锈的刀子,凌迟般一下一下地划拉着他的心脏,钝痛悄然蔓延至四肢百骸,几近要将他吞没。
  ......
  “还是屋里暖和,我刚刚出去看了会儿雪,被冻得直哆嗦。”门口传来李珂打颤的说话声,“我刚才远远地就看见医院门口站着个姑娘,那么大的雪,伞也不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仁心医院给他们定的酒店就在医院对面,站在走廊尽头就可以看见医院正门。
  岑淮舟背对着他,垂眼收敛情绪,扯了扯唇,嗓音微哑:“说不定只是躲躲雪。”
  李珂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给倒了杯热水,摇头道:“我看不是,那姑娘身上都是雪,站在门边也不进去,瞧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岑淮舟心跳陡然快了几拍,没由来地心悸。
  正要说什么,床上的手机响了。岑淮舟下意识看过去,屏幕上“阿梧”二字闯进视线。
  手比脑子快,电话接通了。
  不知为何,心头的焦躁散去了许多,他眉眼微舒,“醒了?”
  鼻尖上落了好几片雪花,凉凉的。乔梧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重重落地,她含糊地应了声,忽然唤他。
  “淮舟。”
  岑淮舟看了眼在隔壁床上看视频的李珂,握着手机走出房间,声音很轻:“嗯?”
  走到安静的走廊上,窗外的风雪声夹杂着电流声传入耳畔,清晰得不真实。
  电光火石间,岑淮舟心头直跳,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快步走到李珂说的走廊尽头。
  下一秒。
  乔梧呼了口气,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风雪吹散了些许声音:“我可以见见你吗?我有话想告诉你。你要是现在不方便,我可以等......”
  电梯是上行,岑淮舟放弃了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在楼梯间飞快穿梭。
  他呼吸微促,薄汗覆在额头上,“没有不方便,你进医院里面等。”
  乔梧的手指冻得没了知觉,她才想起来可以进去等,僵硬动身,一边却不禁困惑:“你怎么知道——”
  我在这,还没来得及说完。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下意识侧身,却迎面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微凉的唇瓣携着炽热的呼吸在她额边轻轻吻了下。
  “我来了。”
 
 
第64章 暗无天日
  额间的轻吻春风般,轻柔缱绻。
  乔梧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瞬悄然松懈了下来。
  她抬手搭上岑淮舟的腰,把脸颊埋在他的身前,为了不让他听出来自己声音的哽咽,轻声道:“嗯.....”
  这时刚好有人进来,感应门向两边打开,一阵风雪刮来,乔梧不禁打了个哆嗦。
  W市的情况没有D市这么严重,但也或多或少的影响到了交通工具的运行,没有直达D市的高铁和火车。乔梧为了来,选了一条绕远路但是可以到达D市周边城市的火车,没有卧铺了,她就坐了将近十个小时,然后一路寻找公交车和顺风车辗转而来。
  生理和心理都很疲惫,又累又冷。
  岑淮舟一顿,直起身,伸手去摸她的手。
  触手冰凉彻骨,甚至还有些僵硬。
  “怎么又不戴手套?”岑淮舟把她的手捂在两手之间,捂了几秒后没什么进展,岑淮舟便握着她的手一起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
  乔梧一直都不太喜欢戴围巾手套这些,岑淮舟不在,没人监督她,她自然由着自己来。
  她嚅嗫着,想不出什么话狡辩。
  不过,岑淮舟也没指望她回答。
  没见到岑淮舟之前,乔梧无时无刻不在胡思乱想。她忍不住担心新闻上报道的事故,手机里岑淮舟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她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一路上的磋磨也倏然殆尽。
  出发前她想,如果能见到岑淮舟,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说话。
  她不想和岑淮舟生嫌隙,不想和他一点点貌合神离。
  因着走神,岑淮舟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回应。
  直至岑淮舟微微垂首,轻抬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乔梧才回过神来,茫然地转了转眼珠,望着他。
  岑淮舟的指尖微动,轻轻捻了捻她的脸颊,征求她的意见,眼眸漆黑:“跟我走?”
  乔梧点头:“嗯。”
  岑淮舟手底下有套房产就在D市,房子不大,七八十平的规模,但是离仁心医院不算远。极端天气,酒店的房间都满了。
  刚一到家,岑淮舟就把空调打开了,温度调至最高,又放好了热水,让乔梧去洗澡。
  乔梧裹着宽大的浴袍从浴室里出来时,岑淮舟正捧着杯姜茶坐在沙发上。
  乔梧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岑淮舟偏头看她,把姜茶递给她,“不是很烫了,趁热喝。”
  乔梧接过来,轻啜了一小口。红糖的甜味和姜的点点辛辣蔓延在口腔里,伴随着的,是暖和的热流逐渐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流淌,舒服得不禁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但是现在还不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怎么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岑淮舟看着她慢吞吞的,也不催,回想起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心下有些后怕,语气中渗出稍许严肃。
  乔梧放下杯子,舔了舔嘴角:“火车上信号不好。”
  岑淮舟盯着她看了几秒,打开手机,挨个软件点开。
  除去之前几天的,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岑淮舟抬睫,看她:“出发前也没有说。”
  乔梧摸了摸鼻尖,“说了你会同意我来吗?”
  “.......”倒是学聪明了。
  岑淮舟不敢想象这一路赶来的艰难,又后怕又气,扯唇反笑道:“先斩后奏你倒是学得快。”
  岑淮舟冷着脸扯唇笑的时候,神情肃厉,有种让人不敢接近的冷漠,看一眼的勇气都没。
  但乔梧偏偏不怕。
  把岑淮舟的面不改色学了个□□成,慢腾腾地说:“你之前不是说,我做什么都行嘛。”
  岑淮舟:“......”
  他皱眉,耐着性子叮嘱她:“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了,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安全重要,要是有点什么事情你叫我怎么办?”
  乔梧心里有事,闻言,顺从地点点头:“嗯嗯嗯,听到了。”
  听到了是一回事,要是还有下回,还继续犯。
  岑淮舟凝着她的眉眼,洗完澡后的乔梧身上还冒着热气,又香又嫩,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着就极其敷衍,估摸着是一点没听进去。
  岑淮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眸色沉沉。
  “我看见新闻上说仁心医院有几名医护人员出了事故,我害怕会是你,我想看看你。”乔梧忽然开口,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这是一部分原因。”
  岑淮舟的眸色蓦然一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乔梧努力维持着平静,鼻尖酸涩:“我想我们好好的。我没有不在意你,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会让你认为我很糟糕的事情。”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
  “很多。”
  乔梧不敢再去看岑淮舟的眼睛,她垂下眼,指甲悄无声息地深深掐进掌心。“我不该说那样难听的话,让你难过。”
  “不该选择在那天回家。”
  一股钝顿的疼从心底蔓延至每一根神经。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可再从乔梧口中听到的时候,岑淮舟还是压抑不住心疼,他后悔从前那样逼着她开口了。
  “不说了,不说了。”岑淮舟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砺过低哑,长睫轻颤,他垂眼低声道:“我不问了....我们不提了好不好?”
  乔梧像是没听见,自顾自:“乔朝没了。”
  “他死在了我的面前。”
  *
  乔朝是在乔梧五岁那年出生的,知道他的存在时,乔梧刚放学,手里还捏着三好学生的奖状。爷爷接她回她自己家。
  她惊喜极了,因为她这大半年都是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的。
  但那天,乔朝出生。
  她满怀着很久没见到乔母的思念之情,爷爷笑呵呵地说——
  “你妈妈给你生了个你想要的小弟弟了,以后,小梧就可以被弟弟保护了。”
  嘴笨,又或者是说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乔梧,讷讷地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
  她没有说过想要弟弟。
  怪不得她被送到爷爷奶奶家住了那么久,原来是要照顾新的小孩子了。
  有了乔朝后,乔梧的生活被改变了很多很多。
  自那天往后,乔梧再也没能和乔父乔母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连出门聚餐都很少。
  乔朝年纪小,乔母放不下。
  可缺失了父亲或者母亲的聚餐,叫什么一家三口?
  如果说电视里,小说里的弟弟是助攻,是天使,是活宝,那乔朝就是她的恶魔。
  一开始,乔梧看着婴儿床里白白胖胖,喜欢朝着伸手的乔朝时,稀里糊涂地觉得这个弟弟似乎还不错,很可爱。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乔朝在家中其他长辈的呵护和纵容下长大,年龄差并不大的两人就有了冲突。
  乔梧至今也无法理解乔父乔母在因为她与乔朝发生矛盾而歇斯底里时所谓的“你大,要让着弟弟妹妹”的言论,家里其他人都如此。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站在角落看着,明明先招惹她生气的乔朝厚着脸皮缠在乔母乔父身边卖乖,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让长辈们生不起气来。
  或许是她每一次都觉着乔父乔母不公平,后来每一次姐弟俩发生矛盾,乔父乔母把两人都训了一通,他们说“一视同仁”。
  乔梧不是爱哭的性子,偏偏不知为何,父母亲近之人厉声几句,她就忍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眼泪哗啦啦就掉了。
  “你乔枝姐姐小时候和乔念打架,不都得让着妹妹,让着点年纪小的?”乔父被乔梧没出息的样子气急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神情非常的恨铁不成钢,又或者可以说是失望地看着乔梧:“为什么,你总是学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
  她不善言辞,一根筋,不会服软。面对父母的盛怒,怎么也不肯像乔朝那样说好话卖乖,讨长辈乐呵。
  她觉得她没错。至少,不是应该先责备乔朝么?
  “长大了就好了”的“乖孩子”乔朝正处于父母、长辈口中的调皮年纪,年少无知拿着水果刀吓唬乔梧,讲道理讲不过乔梧,转而掀翻了乔梧的饭碗,乔梧反手便把乔朝的饭扣在了他的身上。碗落,饭菜也撒了一地。
  乔梧和乔朝被乔母的怒火批了一顿,扔出家门。
  又或者,小少年在乔梧面前打篮球,缠着乔梧看看他。乔梧不肯,让他小些声音,他便更用力,看着乔梧气急败坏。接着,便又是争吵,动手。
  乔朝轻轻一推,乔梧就撞到了墙上,“咚”的一声闷响。乔朝长得结实,早已不是初生的小小一团。
  小学到初中,乔母为了照顾年纪小的乔朝,不得不让乔梧一个人在家吃提前准备好的饭盒。
  一个人的房子里,万籁俱寂,好像这个世界都和她隔绝开来了。
  初中那几年,乔梧因着班上几个不良少年的表白,被和他们一伙玩的不良少女霸凌。没有电视剧里泼水,关小黑屋的严重,但放学后被拉到操场上威胁的恐惧,是她那几年好眠的障碍。
  多次想要向乔母乔父寻求安慰,但回家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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