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这才发现钱明达叫人搬上城墙的那些箱子里除了有专门用来装弹药的箱子,还有装火绳枪的。贾珍不由地点了点头,只瞧着眼前的战场,这些战船被火铳所击,有的被击沉,有的却还勉力支撑,还有的毫发无伤。
茜香国这次攻势浩大,大有不拿下这些城县就绝不罢休的架势。即使有着火器上的优势,钱明达和贾珍也都十分清楚地明白,最后还是得靠一剑一刀地拼出来。“小子们,把那群混贼给我往死里打,打准些。”钱明达瞧着茜香国攻势猛烈,略微皱眉,随即就大声吼道。
即使火炮攻势密集,但还是有茜香国的士兵上岸了,有的扛着梯子朝着城门奔了过来,有的则朝着城墙上的人射击。钱明达把贾珍往后面拉了点,枪子可是不长眼睛的,他是把总,哪怕就是战死在这里也是应该,但这贾珍却不能够出事。贾珍瞧着眼前的局势,吩咐白墨去看看桐油,滚木可有准备好,若是好了,就叫那些留下来的壮劳力们将东西全搬上来。护卫们也要准备随时顶替受伤的官兵,绝对不能让防守出现漏洞。白墨匆匆地下去了,白砚跑了上来,城里的百姓们都已经撤退到安全的地方了,而楚氏则按照贾珍之前的吩咐与安排,带着亲信和随从,换上不起眼的装束,静悄悄地离开了射阳,她虽想留下,但是她有身孕在身,此战又十分凶险,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夫君的血脉,她出城之时命白砚传了消息给贾珍,只有两个字――保重,千言万语最终诉出于口的也只有区区二字而已。
贾珍得了白砚的传信,一颗悬着心放了下来,他不会抛下射阳不顾,这是他身为县令的职责,但是他不能不管自己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楚氏抛弃京中富贵生活,与他到射阳同甘共苦,这份情谊他记在心上,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叫楚氏以及他们的孩子有半点闪失,这是他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只有他在这里,就算是拼到只剩下一人,也绝不会让这群家伙踏入射阳半步。贾珍眯了下眼睛,目光中带着一股杀气,这群家伙来多少就杀多少,绝不让他们活着回去。
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城墙似乎也在微微颤动。茜香国的火绳枪已经没有弹药了,而官兵们也将所有弹药都用光了,在将最后一些鲁密铳的弹药用完后,钱明达吩咐官兵们拔刀,准备砍杀攻上城墙的敌人。在贾珍的吩咐下,壮力们有条不紊地把这些火器搬至一旁,随即就把泼上了桐油的滚木,石块等物搬了上门。而城门处为了防止茜香国的士兵用木桩撞开大门,早已用木桩重物加固且安排了护卫守在门边。
“弓箭手准备!”钱明达见贾珍安排指挥妥当,略微松了口气,转而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中。指挥官兵砍人的砍人,放箭的放箭,他自己也冲到了最前面,把刚刚架上城墙的梯子一脚踹了下去,一旁的兵士也拿起石块等物朝下砸。城墙上以四人为一小组,一人放箭,一人砍杀,还有两人则投掷石块滚木等物。若有战死或重伤,立即就有人补上。
贾珍则在后面调度民兵壮力,保证后方稳定,滚木石块等物输送及时。钱明达与他一前一后配合默契,防守后勤调动得宜。几波攻击之后,茜香国的攻势显得有些疲软。但城内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将士们也显出几分疲态,在之前的几轮攻击里,虽然将士们轮番休息,但可用的人手着实太少,就算有民兵和壮劳力可做支援,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钱明达已经喊得声音嘶哑,他方才被流矢击中,伤了左臂,还是贾珍硬把他拖了下来,让军医给他包扎。即便是如此,这个七尺大汉仍旧不顾自己的伤势,冲回前线,砍死了好几个爬上城墙的敌人。就是贾珍也被这样的战场氛围所感染,想要上前杀敌。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责任是调度后方,给将士们提供充足及时的后援,故而强自按耐,留在后方。
民兵们已经把准备好的水和馒头都送了上来,让将士们补充体力。而钱明达那里,则是贾珍亲自把水和馒头送过去,倒是让钱明达吓了一跳,他对贾珍的观感极好,觉得他是条汉子。而且跟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文官明显不是一个路数,要是那些个人遇上这样的阵仗,只怕早就吓成软脚虾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茜香国是什么国家的说法很多,雾雾采用了日本的说法。之前已经有读者提出了,雾雾也在那里解释了。就是这样。
雾雾本文官员体制等主要参考的是明朝的制度,所以军火设备什么的也参用了明朝的情况,请大家不要介意。嗯,嗯,我实在是不想写清朝的部队装备之类的。
射阳这条线快要结束了哦,京城更精彩。
第36章 援兵
不过目前两人的心思还都停留在眼前的战事上,从城墙上往下看,茜香国这架势并不像是要撤退,只怕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要是人手能够富裕些就好了,咱们可以趁机主动出击,化被动于主动,把这群贼子赶到海里去。”钱明达心有郁气,忍不住嘀咕道。可形势如此,却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咱们这里尚且如此,我看别处的形势恐怕也不容乐观,我总觉得隐隐地能听到火炮声似的。”贾珍手里拿着望远镜,他刚刚又仔细地瞧了瞧城下的情形,眉头皱起,道。
“眼下我只希望那茜香国那里别再增派什么兵力就行了。”钱明达也明白贾珍的意思,眼下恐怕指望不上镇守这一带的官兵了,就算上面派来增援,最快也要晚上才能赶到,现下到晚上的这段时间最是难熬。“别想太多,想太多就没什么劲打仗了。放心,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们。”贾珍笑了笑,拍着钱明达的肩膀,说。“这算是安慰吗?”钱明达觉得如果是安慰的话,这一定是最蹩脚的安慰了。
俩人正在说话间,却隐约听到有歌声传来:“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声音原先还很轻,也不知道是谁先唱起来的,慢慢地更多的人跟着唱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没有什么好听的曲调,只是一群军汉们从心里,灵魂里迸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交叠在一起,在此时显得更为震撼人心。钱明达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而已,贾珍瞧着那群将士,心下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激烈地翻滚,似酸楚,似感动,又似有股豪气充满胸中,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觉得如垒在胸,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想来想去,只有辛弃疾的词才能吐露一二――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城墙上下的人都在唱这首凯歌,就连贾珍也忍不住跟着调子轻轻地哼了起来。“爷我今天就跟这群茜香国的混蛋拼到底了。”钱明达挽起袖子,忍不住挥舞起手中的大刀,他的佩剑早已被扔到一边去了,砍人这活计还是大刀比较好用。“石块和木头还有吗?”钱明达转身问向贾珍。“放心吧,管够。”贾珍早就派人把这些给拉了过来,甚至连砖瓦都拉了过来,但凡能砸人的且能砸出血窟窿的东西他都叫人运了过来。“那就好。”钱明达点了点头,反正两方都把火枪弹药这玩意拼光了,地形也是他们占优势,赢面更大些。
“都给我顶住了,别让他们上城。”两方休战了将近两个时辰,茜香国的军队再次发起了攻势 ,他们无视滚木石块,努力爬上城墙来,有些即使被砍了下去,还要把守兵一起拖下去。眼见他们这边人手少的短处开始显现出来,守卫城门的护卫也被抽调了一部分上来补充着兵源。就是贾珍也终于挽起袖子,砍了好几个爬上城墙的茜香国的兵士来。所有人都无心多想,看到敌人便挥刀,手起刀落,或是扔石头,一切仿佛成了本能,不去思考还要熬多久,脑子里只有干掉眼前这些敌人的念头。
茜香国没有想到会在射阳遇到如此激烈的抵抗,他们这次冒险兵分多路,就是因为射阳县荒废多年,防守薄弱,若周边城县同时受到攻击,当地驻军无暇顾及射阳,便可从此处打开缺口,再以射阳为点,夹击山阳,阜宁两县,进而撕开整个沿海防线。算盘是打得极好,但事实却不尽如人意。茜香国将领手紧握成拳,没有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射阳县令居然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并且此次防守的官兵也是精锐,将防线守得很是牢固,如果射阳县的兵力再多些,只怕他们必输无疑。
本朝高祖皇帝乃是武官出身,当时前朝皇帝不仁,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大乱,遂起兵逐鹿中原,最后问鼎天下。正是因为如此,高祖皇帝对手下将领防范之心尤重,比之文官秩序井然,各司其职,武官这边却是机构沉冗,互相牵制监督,甚至不能在敌人打过来之时立即组织有效的回击,按律,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必须由兵部下发文书,再由各部办理,各处的自主权极其有限,且领兵将领多是由皇帝亲自任命,再统领兵马前去平乱。及至本朝,会有大量勋贵大概也有这原因。
不过到底是战争状态,各处调度配合还算快。在贾珍和钱明达再次抵住又一波攻击之后,巡抚简成亲自带领共计两千人的兵马,赶到了射阳,其他各处由都司等人分别带领人马前去救援。贾珍和钱明达看到自家的援兵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简成见贾珍无事,心下也是一松,如今皇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下降,故而三司各有嫌隙,条条分割,周转不灵,已成互相掣肘之势,且淮安府的情况更为复杂,南安郡王与皇帝两方的人马的相互角逐,他这个巡抚虽在三司之上,但是对三司的控制能力并不强,好在这回大家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也算是借了贾珍身份的特殊性,才能顺利地统领三司,指挥都司,前来救援。不然,别说是今日,就是能不能在三日内赶到这里都不一定。
军鼓擂得震天响,本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又觉得有了拼劲。简成手下的这支军队也不是弱旅,很快就全面接替了钱明达的军队,钱明达也把指挥权交给了简成,只是和贾珍依旧留在城墙上。。“我现在有些后怕了。”钱明达小声地说。男人之间的感情说简单也很简单,一起扛过枪,抽过烟,大概就能算是过命的好兄弟了。钱明达和贾珍可以说是一起杀过敌,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可以说算得上是袍泽兄弟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交代在这里。”贾珍心里也有些后怕,就好像刚才已经把所有的豪气和劲道都用光了一般,理智回笼后感觉就不一样了。两人说话极轻,并不叫旁人听见。
“咱这种在刀尖上走的,早晚会有这么一下。还好这次是和你共事,我的脑袋还能在我的脖子上多留几年。”钱明达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来,比起那些死去的兵士来他要好得多,不是吗?“你放心,等这群混蛋滚了,我会派人将他们好好收殓,定不叫他们做孤魂野鬼。”贾珍听出了钱明达话里的未尽之意,心下微涩,这事情不同于他之前打杀奴才,方才还活生生的热血男儿只在须臾之间就魂归黄泉了,无法不叫人难过的。他打小就佩服军人,无他,就是因为若是没有了他们的奉献,哪里有他们安乐的生活。“多谢了。”钱明达微微一愣,对贾珍的好感又提高了,点了点头。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茜香国两波攻击都被挡下来之后,士气已经低到了谷底,与他们相反,简成所带来的兵马正是士气极盛之时,正如兵书所云,此时彼竭我盈,故能克之。茜香国的军队已经显出颓势以及败势,缓缓地往海边撤去。只是他们来时大船被炮火炸毁轰沉了不少,简成见他们撤退无序,已有混乱之像,便命士兵追击,一路上又砍杀不少敌人,甚至连海水都被染红,方才鸣金收兵。“他们这回也算是伤了元气了。”贾珍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人数,逃走的仅占了来时的两三成,战果还是相当地不错的。
此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贾珍一边吩咐人去告知城中百姓此次大胜,一边安排壮力们打扫战场,好好收敛己方兵士尸首,免得他们被抛在荒郊野外。“对了,我来时怎么没见城中百姓?”简成想起一件事情来,天知道他方才带着兵马进城的时候,若不是有卫兵衙役带路,且街道还算整齐干净,他差点以为射阳已经破城,只剩一座空城了,险些被吓死。
“下官已经命人备下水酒,咱们不妨稍后再把酒畅谈。”贾珍并不忙着回答简成的疑惑,仗虽然打完了,可收尾工作也不少,他手上的事情可还没完呢,况且他还要派人把妻子接回来,想到自己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马车再安稳,总免不了颠簸,怕是遭了不少罪吧。想到自己妻子,贾珍忍不住心头一热,满满的都是暖意,罢了,他还是到时候亲自带人去将妻子接回来吧。
简成和钱明达两人手上的事务也不少,并且为了防备茜香国杀个回马枪,还要继续安排人手巡防。简成更是要等其他几路兵马将消息传来,才能安下心来,故而三人不再多聊,各自处理手头事务。白砚已经骑上快马出了城,好追上楚氏一行人,叫奶奶放心才是。
第37章 夫妻
楚氏轻轻地靠在靠垫上,闭上眼睛,合目养神,看似一幅镇定地样子,但是心却悬着。她自打知道茜香国打了过来之后,她这颗心就没安稳过,要知道这回自己夫君面对的可不是那些不懂打攻城战,行事没有章法的海盗,而是茜香国训练有素的军队啊。嬷嬷和婢女们只拣好听的话来说,却不能安慰自己丝毫。她心底里想起的是一桩旧事――当年先帝也曾御驾亲征,想要彻底平定海患,却最终大败而归。当年先帝身边的数万兵马可都是最精锐的,尚不能奈何茜香国半分,这其中纵然有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可也能瞧出几分茜香**士的强悍。如今自己的夫君手上不过区区民兵而已,驻扎在射阳的军队也少得可怜,面对的处境不是更为糟糕。
好在她终于从白砚这里得到准确的消息,总算能松口气,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是个能干的,更会平平安安的。楚氏身边的嬷嬷见状,忙命人将马车调转方向回射阳,并特意嘱咐了声叫车夫把速度放慢下来,不叫楚氏受颠簸之苦。之前,她们在贾珍的安排下匆匆离开射阳,车夫虽然小心奶奶的身子,尽可能让马车速度平缓,不叫马车颠簸,但是仍旧不敢放慢速度。幸亏主子腹中的哥儿也是懂事,疼娘亲的好孩子,并不似往常那般闹腾。只是主子虽然身子还撑得住,但是心里却不好受,挂心着留在射阳的大爷的安危。
“奶奶,咱们大爷是吉人自有天象,总能逢凶化吉,如今可不是好了吗?”嬷嬷一脸喜气地说,她先前心里也是极其不安,可是若是连她都稳不住的话,奶奶岂不是更添一层忧愁。故而嬷嬷只能说挑拣些吉祥话翻来覆去地讲,婢女纵然有心拣些话岔开去,可是瞧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又哪里敢开口,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忙跟着嬷嬷恭维自己的主子道。
“我有些累了。”楚氏听了一圈的好话,此刻,她的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这困倦之意便显了出来。嬷嬷等人也知道楚氏今日一日都未曾休息,故而也收了声,不再多言,只忙着收拾一番,叫楚氏在马车上暂时歇息片刻。
贾珍确实是叫人备好了酒席,只是简成和钱明达也知道贾珍要出城去接楚氏回来,便寻了借口推了,将日子改为次日。况且,今日他们实在没了精神,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下来都巴不得好好立时就休息。贾珍顺手推舟,乐得接受他们的好意,将自己略略梳洗一番之后,就带着随从护卫,打马出城去接回自己的妻儿。他已经把城中诸事暂且交给了古粟以及心腹们来负责,而要上呈的奏折他也早就写好了,已经叫人送了出去。临走前,他还不忘叮嘱人多做些吃的,好犒赏那些兵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