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栽在你的手上也算是心服口服了。不过,我还是要告诉大人一句话――天下官官相护乃是常情,大人管得了金陵,扬州,难道还管得了天下吗?只要上面的人心思不停,这样的事情是不会结束的。”李理说到了这里,露出些无奈的情绪,他何尝不是因为一步错,而使得自己步步错,虽然他早料到自己日后必落阿鼻地狱,但是却没想到报应居然来得如此之快,难道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
贾珍瞧了瞧李理,并不说话。李理说的他自然明白,不过很快这场争斗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只要太子上位,就会好上很多。其实太子与文渊帝的为政理念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是却与贾珍的很多想法很有相似之处。文渊帝尊崇儒家,而太子虽然仁厚,却更偏爱法家,与文渊帝常有争执,因而这些年来文渊帝与太子略有生疏,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若不是有皇后在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之间周旋,调和,只怕兄弟们早就闻着味要扑上去把太子撕裂了。
贾珍虽不站队,但是对众位皇子还是十分了解,他私心更偏向太子,不为别的,就为了太子的这份气度,更何况五皇子虽然是被封为了太子不过是小半年多,但是作为皇后之子,他可打小是按照储君的模式培养的,常接触朝政实务,论能力远在诸位皇子之上。最重要的是,贾珍相信太子作为接班人已经敏锐地闻到了危机之感,不是兄弟争夺带来的那种危机,而是整个朝堂,甚至整个江山埋在表面繁华下面的危机以及各种隐患。
江河日落――这是贾珍为官多年的唯一感受,从射阳开始,到京城,再到南直隶,这种阴冷无奈的感觉始终在他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然而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仅仅凭他一个人是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尽管他一直都在努力着想要做些什么,能够给这个时候的朝堂带来转机的人只有太子,他既是当事者,又是旁观者,是既得利益者,也是未得利益者,只有在这种多重身份所带来的各种矛盾才能让其更加清醒,这远非其他皇子能够及得上。想想看汉武帝的太子刘据,他固然秉性端厚,但是他一直反对汉武帝的穷兵黩武,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的性格所致吗?一个能够与皇帝意见想法相左,甚至带领着仅有的兵力以及城中百姓与自己父亲汉武帝的正规军队抵抗数日的太子,他必然是早就预见到在汉武帝晚期一味穷兵黩武的那些行为会带给那个王朝些严重的隐患与祸端,因为他就是那个未来的相关利益者。
李理招供了,而另外一边牢房里也终于有官员抗不下去了,求见贾珍。贾珍今日得了李理的口供,倒是不着急其他人的,只说明日再审就是了。“东家,这又有什么事情了?”古粟在京城里那是闲得发荒,可是到了南直隶就成了苦力。贾珍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古粟,古粟看了片刻,脸色凝重起来了。“这李理自己要死了,拖了那干人下水不够,还要拖我下水。”贾珍嘴角轻轻一撇,端起旁边的茶盏喝起茶来。
古粟觉得手上的东西有些烫手,这东西要是递了上去,皇帝雷霆大怒之下恐怕就废了四皇子以及二皇子,然而揪出这些并且如实禀报的贾珍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来,皇帝办了自己的亲儿子,回头总是要找人出气了。“老皇帝的人已经在来扬州的路上了,这东西不可能瞒得住,看来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了。”贾珍只是觉得时机不太好,但是对于自己的计划却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贾珍这个计划除了那些性命都握在自己手上的家仆心腹之外,连楚氏都没告诉,何况古粟。“东家有主意了?”古粟自认自己资质不差,脑袋也好使得很,为什么他愣是没看出来有什么活子之处,难道东家与皇帝派来的人是认识的?
“太子,就这般放任贾伯希,甚至暗暗地帮他,真的不会对我们有所妨碍吗?”太子的心腹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太子的作为了,就算要清理一下自己的门户的话,那也犯不着要将好不容易吃进去的金陵和扬州那几个肥缺跟着一起吐出去,这可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太子这是糊涂了?太子忍不住瞪了那个说蠢话的奴才一眼,他大概早先真的太过急功近利了些,怎么收了这么糊涂的东西做幕僚,看起来这家伙得早点打发了,不然迟早会给自己惹祸。
太子倒是觉得贾珍所作所为极其合他心意,就算丢了几个子也很是值当,这天下早晚都会是他的,他可不希望自己上位之后接受的是一大堆烂摊子,西宁郡王和南安郡王,以及那些周边虎视眈眈的小国比如茜香国就够他头疼了好吗?内忧外患之下,他可不希望再雪上加霜了,而南直隶作为朝廷的重要的钱粮之地之一,能够吏治清明无疑是最好的了。
第72章 雨村
苏备再次被文渊帝启用之后,没有多久,文渊帝便将他派到了南直隶,不单单是协助贾珍,也是要监督贾珍。文渊帝既然对儿子们起了疑心,对于自己的心腹自然也不会例外,况且贾珍现下的权利太大,无人辖制,若是怀有二心,和他人勾结,他可是养虎为患了。苏备与贾珍并无交集,且苏备这人性子阴狠,是头野狼,倒是可以杀杀贾伯希的脾气来。文渊帝消息灵通不假,知道贾珍认了个干女儿,但是没想到会是当年苏备与发妻董氏之女,他早就把当年的董家那群倒霉蛋忘在脑后了。
苏备好不容易重新得了差事,自然不敢大意,这些日子他夹着尾巴做人,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一番,然而想到南直隶以及贾珍,苏备忍不住微微皱眉了。贾珍在南直隶的举动,苏备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次他才刚被起复派了南直隶的差事,一向稳得住的四皇子就立马派人送密信到了自己的府上,可见事情有多么得严重了。等到自己打听得差不多之后,苏备也忍不住摇头,自己这趟恐怕不会很轻松,能够让贾珍就范除非是拿他性命威胁他,但是这可不是他苏备能够办到的。
就算再不愿意,苏备也得上任,这次因是难得的将功赎罪的机会,苏备自然不会打算带着小妾上任,任凭自家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疼煞人心,苏备还是硬着心肠没有答应。见苏备这边的态度没有回转的余地,那小妾也就见好就收,只是不住地泪眼汪汪,让苏备要记得自己,这男人没有不爱偷腥的,这些年苏备是只爱她一个,但是若是见到更美的美人呢?可不是要把她忘在脑后,可恨她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就没生下一儿半女,若是有了儿女,好歹她也是有了底气的人,可偏偏任凭自己大把的银钱的撒出去,求医问药,拜神求神的,一丁点用都没有。见到美人伤心,苏备自然是再三保证,表明自己的心意,定然不会辜负爱妾云云。
苏备因着四皇子的嘱咐,不敢怠慢,虽然谈不上一日千里,但是速度却有不慢。苏备自己是个有心眼的人,他一边赶路,一边计算着日子,本来以为等到了扬州,事情该尘埃落定了,贾伯希估计连收尾的事情都做全了。这样的话,就算自己没有完成四皇子的嘱托,四皇子也不会记恨于他,只是更深恨贾珍罢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到了扬州,看了宗卷,发现还有一溜串的人没有被提审,难道贾珍是故意等着自己,好让自己到时候替他分担些仇恨。苏备只觉得更加棘手了,再看着贾珍一副淡然自若,八风不动的模样,他只觉得脑袋有些疼。
“大人这是――?”苏备指了指那些名单,努力地挤出些笑意,问道。“圣上既然派了苏御史过来,与我一同分担政事,我自当遵命行事,今儿总算把苏御史盼来了。”贾珍笑着饮了口茶水,开口道。“大人真是太客气了,下官不过是打下手的罢了,何劳大人如此?”苏备听了贾珍的话,不自觉地感到牙疼。这贾伯希肯定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呢,无论自己如何做,只怕都讨不了好,京城里的那些御史们恐怕现下已经在磨刀霍霍,想要攻讦自己。和他素来糟糕的名声相比,这位郡马爷不但能够顺利脱身,只怕名声还会更好听些。
贾珍倒不是有意如此,可谁让苏备正好撞上了呢,拿来恶心恶心苏备也挺好的。贾珍虽然挺喜欢自己的干女儿苏箬,但是这苏箬的生父苏备可丝毫不待见,他的作为实在是太恶心自己的道德观和世界观了,贾珍冷不丁地想起因师太托付给自己的董氏的血书以及那些秘事账册,他既然受了了因师太所托认了妙玉做自己的女儿,帮帮含冤而亡的董氏以及倒霉的董家人也未尝不可。
贾珍与苏备不过是寒暄了几句,苏备便寻了个借口先告辞,他得想想该怎么办才好?这贾伯希比自己预先所想更加棘手难办。看着苏备离开的背影,贾珍忍不住耸了耸肩膀,笑出了声来,苏备是个聪明人,思虑周全,但是有时候想得太多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事情了。
“你可要小心点。”林海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文渊帝派了苏备过来,心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节制贾珍。林海忍不住摇了摇头,文渊帝这番作为真叫人有些寒心,暂且不论贾珍的心思和想法如何,至少在明面上贾珍作为皇帝的心腹,这番在南直隶的作为确实是为文渊帝肃清官场,而且是把文渊帝的儿子们都得罪了个遍,结果文渊帝竟派了苏备来压一压贾珍,帝王心术,着实无情。“我向来小心,我和苏备之间还不知道是谁胜谁一筹呢?”贾珍毫不在意地挥了挥衣袖,回答。“苏备固然好用,只是用在你身上却不太妥当。”林海的评价也是极其精到的。
“哈哈哈,如海兄对我还真是信任啊,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得,我这回啊可得使出真本事来,定要叫那苏备碰个钉子。”贾珍不由地哈哈一笑,开口道。“苏备这个人本事不算差,但也算不上高,只是往往叫人容易栽在些小事上。你可别阴沟里翻了船。”林海少时便失去父亲,家里当初全部仰仗母亲,他虽闭门读书,但却不两耳闭塞,况且他们家虽小心谨慎,但是难免立敌,颇为难过,尤其是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碎语以及落井下石,差点叫他林家倾覆。而族人们却个个袖手旁观,甚至打上了他们家的主意。其实,作为言情书网出身的母亲一开始并不愿意给自己寻个勋贵之女为妻,实在是迫于情势。至于林家族人,他秉性固然宽厚,但是叫他放下那些芥蒂往事却是不能,尽到族长之职已是够了,再亲厚却是不能。
“如海兄的忠告,我自然会铭记于心。”贾珍点了点头,俩人又闲聊了几句,却不过是些儿女琐事。“如海兄是打算为一双儿女择位西席授业讲课?”贾珍挑了挑眉,开口,心里却盘算起来那贾雨村该不会现下在扬州吧!“正是,如今我正发愁着呢?”林海忍不住皱了皱眉,或许是因为贾伯希的举动,如今扬州的盐商和些许小官员为寻托庇打上了林府的主意,他才要给儿女择师,那边已经有好多人送上名帖前来求见,说是有高人名士愿意教导自己的儿女。
“依我说,这件事情固然重要,但也急不得。咱们这等人家为子女择师,才华学识固然极为重要,更要紧的是其品格言行。言传身教,缺一不可。”贾珍并不欲多管,只是想起了贾雨村那个白眼狼来,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平生最恨的几类人其中便有那些忘恩负义之徒,这贾雨村正是犯了他的忌讳。林海对贾珍这话极其赞同,他为自己一双儿女择其西席,自然慎之又慎,不愿叫那些品行不端或有瑕疵之人带坏了自己的儿女。
俩人天南海北地随意聊了些,贾珍便告辞离去。林海在送走了贾珍之后,陷入了深思中,他转身回到了书房里,捡起了桌上放着的拜帖,随即又放了下来。“过来,你去查查这个人的根底,务必要详尽,还有这些天那些人推荐的人选来。”林海叫来了自己的亲信,吩咐道。他本来觉得贾雨村这人还算妥当,又是进士出身,便有心选他,自己是过于草率了些。他身子并不太好,子嗣上便有些艰辛,好不容易与发妻得了一女一子,比起祖辈来已经是极好的,自然得更用心些才是。
贾雨村此时确实在扬州城内,他既已经得中进士,又尝过了做官的滋味,自然不愿意从此消沉,只是他乃是罪官,要起复谈何容易,得需门路,若是再能得人提携,他必定能够重新扶摇而上。本来他是打算与这巡按御史贾珍攀扯上关系,这年头若是同一个姓氏也能沾上几分关系,得些交情。然而贾府的府邸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之前还遇上贾珍遭厌胜之事,故而贾雨村试了几次,都不得其法,别的不说,就说贾府的门人奴才,那规矩都是极严的,别说得见贾珍一面求当个幕僚先生,就说要进门递个消息也是不可能的。他为此着急万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碰上林府择西席,倒是个极好的机会。贾雨村对自己的才华一向自负,区区西席如何能够难倒他,必然是胜券在握。
出于贾雨村的意料,他原先以为很快就可以定下来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动静,不仅没有动静,甚至还花落旁人,这叫贾雨村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却又不能贸然前去相问。思来想去,贾雨村都想不出个由头来,只能按耐下自己的焦灼的心情,再瞧瞧看能不能有别的方子解了自己的困境。
贾雨村的日子不似当初,虽然算不上富庶,却也不是那般艰辛,贫困潦倒,只是自己在扬州虚耗了这般久却无所收获,叫他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消沉起来,不免就爱上酒肆买醉,用于安慰自己之用。
茶坊酒肆素来是闲言碎语,谣传见闻的集聚地。贾雨村在那里自斟自饮,却不得趣,不免就听了几耳朵,说什么这上头新派下来的苏御史和巡按御史贾珍似乎有什么嫌隙不和。“这世上多的是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难得碰上一个为民作主的青天大老爷,谁知道又横生波折,看来这青天大老爷做事也难啊。贾雨村不由地停止手上的动作,眼睛微微一转,便有了主意,脸上多日的颓废似乎不见了,他喊了店小二结了帐,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酒肆。
第73章 害人
“老爷觉得这贾雨村可用?”苏备的心腹小厮见人走远了,问道。“你说呢?”苏备觑了自家小厮一眼,道,“若他的法子真可以辖制住那贾伯希,拉他一把也无妨。”“可是老爷,我瞧着这贾雨村是个心大的,再说了他那面向瞧着就是个狠毒之人,恐怕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厮常何有些担忧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倒会看人面向了?”苏备笑骂了一句,不过还是缓缓地放下手中的杯盏,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你说的不错,这叫贾雨村的小子啊确实是个心大的,也不是个好养熟的。所以说,这帮不帮,怎么帮,是个讲究的。”
“先不管这个了,这小子说的法子倒可一用。我就不信贾伯希不会栽在这上头。常言道,温柔乡,英雄冢。”苏备吩咐了常何几句,叫他立马去办。苏备原是没想到这一头上,这阵子他和贾伯希没少打交道,是个难缠至极的人物,他又得顾虑着贾珍背后的长公主以及贾珍自身的人脉关系,当年宁荣二公的本事他可没少听说,这军队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其门生呢。贾雨村这法子倒是妥当极了,只是这人可得好好挑。
“看来这位苏御史还没死心。”贾珍接到了自己下人的回报,嘴角微微一挑,转而把纸条递给了楚氏,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可捉摸。“伯希似乎有些欢喜,可见这苏御史的意思很合伯希的想法,看起来咱们这府里也该热闹起来了。”楚氏眉一挑,一双美目瞪着正没什么形状歪靠着的自己的夫君,语气略有些含酸。“如珺这般可是冤枉为夫我了。”贾珍笑眯眯地道,随即好摇晃起脑袋来了,动了动鼻子,开口说,“哎,这是什么味道,怎么像是山西老陈醋的味道。如珺,你闻到了没?”说罢,贾珍还瞧了好几眼楚氏。“好啊,你竟是拿我取笑了起来?”楚氏忍不住近身,抢过挂在贾珍身上的荷包,娇嗔道,“我看这东西你是用不着了,叫我收起来才是,下次定再不给你绣了,让你还整日油嘴滑舌,拿我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