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低眉顺眼地:“袁妹妹早先脑子就不清楚,总说些不着调的话。我们就算听了,也不敢信的。”
“可不是,我也时常跟三姑娘说,袁姨娘说什么,只听着就是,别当真。不过三姑娘是个傻的,听过就忘,袁姨娘说的话,都没放心上。”
赵姨娘也赔着笑。
“嗯,四姑娘去照顾她姨娘了,府上还有两位姑娘,可要看得紧一点。别瞎听旁人说什么,自己也要学着聪明些。若是有什么不知晓的,就去一尘院多问问,她们年纪小,以后和她们嫂嫂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位姨娘都是低头应下。
“是,夫人说的是。”
“妾回去后,会好好叮咛二姑娘的。”
等两位姨娘走了,嬷嬷扶着夫人起身。
“夫人,丁姑娘那么大的事……”
“算什么大事。”
国公夫人眉眼淡淡。
“恶仆诋毁主人,罪大恶极。”
“袁姨娘是个脑子不好的,她也就是在国公面前,能耍些小聪明。诋毁我的儿媳,找死。”
“夫人对丁姑娘,倒是格外的宽容。这种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的确如此,女子的生存空间本就被那些条条款款所束缚,更何况从丁管家和袁姨娘口中说出来的,无异于是对当下女子最大的羞辱。
换做是旁人家,若是得知自己家未来的儿媳,婚前不检点,有过小产,或者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定然是要大闹一番。
也就是国公夫人和世子,不但没有听信,反而处置了生事之人。
国公夫人的确不怎么当一回事。
她儿子现在捧着的这个小姑娘,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丁姑娘,丁姑娘不过是国公为了报恩定下的一门婚事,若是,皆大欢喜,若不是,也不妨。
同样,现在那些丁管家口中的,是诋毁,还是真事,也无妨。
裴深认定的是什么人,她这个母亲,就必须把人高高捧起来。
顺便料理了碍眼的袁姨娘,倒是意外之喜。
关于国公夫人对袁姨娘和丁管家的安排,余鱼后来问过裴深。
问丁管家为什么没有告诉袁姨娘她的身份。裴深的解释是,丁姑娘是假的,认下丁姑娘的丁管家,就是个背主的恶仆,该打死的。倒不如说些旁人无法佐证,还和丁管家无关的事情。
至于打死这个处罚,裴深说丁管家本来早就该是为自己恶行付出代价的人,只不过为了稍微遮掩一二,才留他至今。
至于袁姨娘,则是夫人的意思,跟小辈没有太多的关系。
余鱼得了答案,也就不问了。
本来她还觉着,让一个好好的人,成了得了疯病的,有些过了。等裴深教给她,什么是‘暗结珠胎’,什么是‘在室女’后,余鱼气愤地涨红了脸,终于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安置袁姨娘了。
她就是得了疯病,疯言疯语。
楚国公府一夜之间少了一个姨娘,一个姑娘,除了前院的国公过问过,几位公子礼貌性询问过,在被各自姨娘拉扯着嘱咐过后,就再也没有提及了。
同样,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被自家姨娘叮咛过,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这件事本来就被压着,无人敢议论,正巧遇上世子即将的生辰,整个楚国公府上下,都忙着筹备世子的生辰,一时间,倒是无人在意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一尘院内这些天一直忙忙碌碌地,在为世子的生辰做准备。本来没有余鱼什么事,偏裴深亲口说了,关于一尘院内的一切安排,都要她来。
她哪里做过这些,余鱼两眼一瞪,满脑子空白。
还是张嬷嬷来提点她,该做些什么,怎么吩咐底下人,要置办些什么。
未了又提点余鱼。
“姑娘初初做这种事,可能是不太熟手的。不如去夫人院子里请教一番?毕竟夫人掌家多年,很有经验。”
余鱼十分心动,但是还是拒绝了。
“算了,我自己摸索着来。”
国公夫人对她固然好,到底不够亲厚,余鱼和她独处过几次,都是挺直了背,怪不自在的。
何况从裴深那儿学到了袁姨娘之前说过的词,她觉着国公夫人是一个大度到让她不敢直视的人。
国公夫人不知道她不是丁姑娘,那么在夫人眼中,这些事都该是真的。即使这样,夫人也能站在她这边,完全没有询问她任何,而是反手处置了那几个人,这让余鱼觉着钦佩,同时也挺心虚的。
让她去跟国公夫人学这些,岂不是又要在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说话做事?
余鱼多少还是有些怵得慌。
她不去找国公夫人,但是国公夫人得知一尘院的所有安排,都是要由她亲自来,自己没有来,倒是打发了一个常年管事的嬷嬷,说是暂时借调给余鱼使唤些日子,等忙完了世子的生辰,再还回来就可以。
姓陈的嬷嬷在府中管事多年,到了一尘院,大体看一下,就知道余鱼管家水平堪忧。
就算如此,陈嬷嬷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而是和张嬷嬷一起,在一侧协助余鱼,不时提点着。
明明是裴深的生辰,偏偏他是最不上心的一个。
每日里就那么看着余鱼折腾,还笑她笨呼呼地,余鱼问他有什么想要的,裴深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却不说自己的想法。
一眨眼,就是裴深的生辰了。
余鱼昨晚本来打算早点睡的,可是两位嬷嬷让她重新再核对一番,闹得她点着灯看册子看了许久,深夜里才睡下,早早地天不亮,就有人叫她起床。
余鱼还当是小莲,翻了个身喃喃:“我好困,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人坐在她床榻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小丫头已经又睡熟了去,他索性直接把小丫头拿被子一卷,抱在怀中出去。
这会儿天还没亮,除了起身随侍的小莲外,还没有旁的仆从。
裴深吩咐小莲给余鱼拿上了一些东西,直接把余鱼抱上马车。
马车许是早早就准备好的,宽大的车厢内用锦垫做了一张小榻,余鱼睡在上面,刚刚好。
一面是困倦,一面是本就长身体的年纪睡不够,这番折腾下来,余鱼还没醒。
马车的减震做得不错,等余鱼自然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在床榻上。
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换了一张拔步床。
她揽着被子半天,才发现‘床’一直在晃。慢腾腾地,她发现了不对。
这哪里是一张拔步床,分明是一辆马车。
她睡得好好的,怎么就睡到马车上来了?
余鱼还在纳闷,一侧的马车窗被敲了敲。
余鱼抬手掀开帘子来。
初晨曦光,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笑吟吟弯腰看着她。
“醒了?”
余鱼揉了揉眼睛,刚睡醒,声音都还是黏黏地。
“哥哥。”
她轻轻叫着他,又茫然地问:“这是哪里?”
裴深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带你去个好地方,过生辰。”
“在此之前,小丫头……”裴深扭过头去,轻笑着,“先把衣裳穿好。”
余鱼一愣,放下马车帘子后,才发现自己只穿着一身薄纱的里衣,贪图夏日的凉快,衣裳薄薄地近乎透明,平日里只有自己和小莲,她倒是从未注意过这身衣服,可是刚刚裴深明显是看见了!
余鱼脸颊升起红晕。
马车停下来时,余鱼也换好了衣裳。
不知道裴深又从哪里准备来的一套石榴红裙,下了马车在阳光下走着,裙尾居然有些波光粼粼,仔细一看,却是镶嵌其中的金丝线。
这是一处四处空旷地,又巍峨的高山。
走了半路的山间小径,停在了一处山中庄子外。
偌大的垂柳下,有一套石桌椅。
小莲跟在马车后的一辆青布马车里,这会儿了才能上前来给余鱼梳理头发,三两下把余鱼本乱蓬蓬的长发,梳回了她平日里的双髻。
庄子外等候的仆从一个个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只在见到人时,恭敬行礼。
“这是何处?”
余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跟在裴深身侧进了庄子。
此地仿佛是许久没有人来,纵使从庄子的正门进来,处处干净整洁,满地花草,青石板洗的干干净净,可是没有人气。
是一种冰冷的感觉。
裴深自然而然牵着小丫头的手,领她进去。
“我小时住的地方。”
余鱼哈欠没打完,眼睛里憋了一股子雾气。
裴深小时候……是不是指他被先帝抱走的时候?
她忧心忡忡地抬眸看向裴深,却见他一脸淡然,甚至还有心情给余鱼指,柱子上他划过的痕迹。
位置太低了。
余鱼是半蹲着才能看见。
木质的柱子上刷着红漆,只是年代久远,颜色褪去,有些黯淡。
而柱子的低位置上,被刀刻出来的痕迹,是浅浅地,又用力的。
说浅,许是因为握刀的人没有什么力气,刻不下太深的痕迹,说用力,却能从这道痕迹中看出,那人的挣扎。
只这么矮的位置,余鱼比划了一番,感觉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身高,心里头一下子不是滋味。
小小年纪的裴深,就因为先帝的一些猜忌,被迫离开家中。
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焉能不怕。
在抬起头时,余鱼眼中的同情与难过藏都藏不住。
裴深不过是想给小丫头看看他过去的痕迹,不想却让小丫头这般难受。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当我是无力反抗的小可怜?”
难道不是吗?
再聪慧,那时候他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还是被从家中送出来的。心里面是要有多惶惶。
裴深不打算告诉余鱼,他记事早,早在更小的时候,祖父就跟他说过一些事。而那些事,支撑着他在逆境中平常心渡过。
小时候或许有些苦闷,但他绝不是要被同情的那种。
余鱼只当他在嘴硬,她牵着裴深站在台阶下,自己站在台阶上,忍不住伸手落在裴深的头顶。
“别难过,我陪着你。”
小丫头的手软乎乎的。
裴深忽地发现,或许被小丫头同情,不是一件坏事。
“好啊,那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果不其然,得到了余鱼认真地点头。
此地山庄是裴深小时常年居住的,一应环境改过又改,近来又添置了不少家具器皿,软化了原本单调冷淡的格局。
庄子里的仆从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走路轻飘飘地,没有声音,没什么表情,说话只说最重要的,没有任何废话。和国公府的仆从相比较,是完全不同。
余鱼还挺好奇地,在这种环境下,会不会长久不说话?
起码她就不太想说话。
还好,裴深离开了片刻就回来了。
“想去打猎吗?”
余鱼还捧着一杯果茶坐那儿发呆,听见打猎,眼睛到了亮了。
“打猎?”
“也谈不上正儿八经的打猎。后山有一片林子,里面放了一些动物。没有什么大的兽类,你若是感兴趣,我们去玩。”
没有危险,又有裴深相陪。余鱼哪里有不同意的。
自然是点了头急匆匆地催促裴深。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打过猎呢。
说是打猎,裴深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高高梳着发髻,簪着一根木雕簪,翻身上马时,朝着余鱼伸手。
余鱼一看着要骑马,过去久远的记忆让她有些抗拒。
“上来,不伤着你。”
裴深一看小姑娘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早先他也骑马带过她,给小丫头腿磨伤了。
余鱼慢腾腾地伸出手,握上了裴深的手。
下一刻,她直接落到了裴深怀中。裴深又笑吟吟指点她,双腿并着,侧坐在他怀里。
这一次,裴深大大方方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小丫头几乎是按在胸膛上。
余鱼也没有反抗。侧着坐,太没有安全感了。被裴深这么紧紧抱着,反而让她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乖,知道骑着马的时候不能乱动,双手扶着马鞍,靠在裴深怀里不动。
起初,裴深只是驱着马慢腾腾走着。
从后门绕出去,小路片刻,就到了后山偌大的林子,仆从们不敢跟着太近,都远远坠着,别说说话,就连人影都看不太清。
也不敢去看。
怀里的小丫头明显是被周围的景色给吸引了,抬着头四处张望。
裴深却嘴角一勾,牵动缰绳。
马匹忽地小跑起来。
“呀!”
余鱼被吓了一跳,心里漏了一拍。
“抱紧我,别摔了。”
始作俑者还一本正经叮嘱余鱼。
余鱼哪里还能分辨,赶紧双手环过裴深的腰肢,紧紧搂着他。
如此一来,小丫头却是整个人都贴着他的。
柔软的手,柔软的身躯,还有小丫头的呼吸,就在他衣领子处。
衣裳下,浑身烫得难受。
少年人的身体,实在是受不起任何撩拨。
半响,裴深勒紧缰绳,放松后背。
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余鱼的肩头。
“哥哥?”
偏小丫头还不懂,茫然地喊着他。
喊得裴深身体一紧。
他喉头滚了滚,只能抱着自家小丫头,求饶似的低语。
“乖,别动,让我缓缓。”
余鱼察觉有些不对,抱着她的裴深,手上都发烫,更别提他身体紧绷着,总是不舒服的表现。
“你哪里不舒服吗?要我帮你揉揉吗?”
余鱼担忧地用手在裴深后背拍了拍。
怎么好端端地,一下子就不舒服了呢?
裴深本半瞌着眼,闻言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