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去请的你,与你来说,是我的错。”
她的错是在于对李三娘的。虽然不会谋害了她,说到底,也是欺骗。关于这一点,余鱼很清楚,也不推卸,认真与她道歉。
“哪里是你的错呢,小娘子才不会有错。我还要多谢小娘子,牵桥搭线,给了我一个好前程。”
这话余鱼听不懂的,她只歪了歪头,静静看着李三娘。
李三娘临走前,看了眼余鱼肿着的脚,坏笑了下。
“小娘子到底骗了我,马车我就不留了,当我们两清。”
余鱼哪里还敢要李三娘的马车,连忙摆手:“无妨的。”
“对了,你脚这样,怕是走不了路。”
李三娘眸子一转,笑眯眯对裴深说:“公子,自己的媳妇儿,要自己疼。”
“不如,您背她回去?”
第9章 养父母
余鱼还真是被裴深背回去的。
少年郎的肩背谈不上多宽厚,可余鱼趴在他肩头,心中倒是踏实,甚至能眯上眼,打个盹儿。
却不知道裴深顶着烈日,背着背上轻飘飘的少女,步步维艰。
从那天起,余鱼被裴深告知,脚上伤没好之前,她得关在客栈房中,不许外出。
说这话时的少年眸色淡淡,其中有两分不赞同,明显是针对余鱼之前的擅作主张,余鱼伤了脚,的确没法动,老老实实答应了下来。
这几天,余鱼每日都见裴深早出晚归,李三娘那边也偶尔会换个装来客栈,给她送一盒糕点,给裴深交一份厚厚的信,再匆匆离去。
与此同时,杨城之中热闹了起来,送饭的小二提起,这是杨城的一桩大事,河神娶妻,几十年的传统了,周围知晓这个消息的人,感兴趣的,年年这个时候都会赶来杨城凑热闹。
难怪,余鱼想着他们来时,住个客栈都没有房间,却是因为这种事。
河神娶妻的确是杨城的一桩大事,起初余鱼推窗往外看,只是满眼琳琅的街铺,这两日她闲来无事,推窗往外看,家家户户门窗外,都放着纸糊的花灯,风筝,甚至云彩。
余鱼一心想着这件事,吃饭都没心思,一筷子戳进茶碗里,裴深抬头,无语地看着她。
今儿是裴深难得忙碌回来,倒是遇上饭点,两个人时隔多日,才在一起用饭。
余鱼就当着裴深的面,走了神。
“想什么,吃饭都不专心。”
余鱼咬着筷子,想到食不言,可是裴深自己都在说话,她犹豫了下,就说了关于河神娶妻的事。
“听说那天会有人扮河神,花魁扮神妃,盛装游街呢。”
裴深想得不同,他问:“喜欢热闹?”
余鱼自然是喜欢热闹的。
过去热闹与她无关,有了自由,她也逐渐向往起繁华的世界中,人烟的热情。
杨城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繁华又热闹,李三娘如今是他的手下,这里也算是安全。
裴深觉着,可以在杨城给她寻一家养父母,落根在此,有她喜欢的热闹,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从这天过后,忙完正事,裴深顺手就让人打听杨城中无子无女,家境殷实,无妾无苟且腌臜之事的人家。
这可不是一个容易找到的要求,几乎在他彻底将这边事情办完的时候,李三娘那边才托人送了一封信来,信里就是裴深要求的人家。
姓殷,言情书网,家中曾经也有六品官,后因耿直得罪人,虽然读书,却难以出仕,索性就开了个书馆,教书育人。
殷家主人夫妇年过四十,家中曾经有一儿,年幼体弱,病去了。多年无子。夫妻感情甚笃,倒也没有纳妾生子的打算,夫妻二人过了小二十年,从未红过脸。
裴深看了这份信,倒是难得有这么合适的。
又自己悄悄去过,发现殷家人,的确如信中所说,夫妻二人都是实诚人,没有坏心思,一心就想着两口子过好日子,教育学生。
明明合乎自己的想法,裴深回去时,心中却不痛快。
家中的小丫头还在盼着河神娶妻的热闹,看见他回去了,乖乖把脚伸出来,指了指袜子下盖住的脚踝。
“你看,已经好多了,我现在走路都不怎么疼了。”
余鱼抬着头,手上还是刚刚擦了药膏的气息,她伸出脚,还特意扭了一圈脚踝,展示自己的脚的确不痛了。
她摔得那一下,只是轻微扭了扭,没伤及骨头,又即使看了大夫,天天敷着药,且她乖巧,大夫吩咐少动,她一天几乎都坐着,如此一来,她好得很快。
裴深的确见余鱼的脚走路已经不太成问题,也很清楚,小丫头这么急着让他知道她的脚好了,无外乎,是想出去凑热闹玩。
十四岁的小丫头,正是好奇贪玩的时候。
她一路跟着他,从来表现的都是乖巧,超出年纪的懂事,从来没有主动求过什么。
小丫头想去玩,裴深想着,也许是个好机会。
“想去玩可以,到时候我找人陪你一起。”
李三娘已经给殷家人透了口风,对面对于能多一个孩子,的确有点心动,得知是十四岁的少女,也迟疑了许久。
毕竟十四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再养养,就该出嫁的年纪。对方担心养不熟,不贴心。何况一旦嫁了人,还会不会有所往来,都还未知。
李三娘的意思,是余鱼这般乖巧的女孩儿,见了都会喜欢,让不如提前见一面,再谈。
余鱼不知道,还当是田二或者李三娘,当场答应了。
没过两日,就是河神娶妻的好日子,这一天,杨城上上下下都是热热闹闹,人人都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拥挤在主街,等着看河神神妃游|街。
余鱼不知道裴深去不去,她只是将自己在李三娘家做的衣裳给了他,第二天,裴深穿着一身墨蓝色直裾,腰系宫绦,高束起发,本就俊秀的容貌,在换了一身衣裳后,矜贵的气质也凸显出来,与之前他刻意收敛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官。
余鱼形容不出来忽地见到换了一身衣裳的裴深,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只隐约觉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好像生得很好,他虽然很俊秀,但是这样的俊秀,似乎已经配不上他了。
他合该更好看的。
小姑娘的衣裳还是李三娘送来的,一身鹅粉色襦裙,颜色粉嫩,也显得她本就不大的年岁,更小了些。
今次出门,余鱼没有盘发,她束发时,裴深在一侧忽地说道:“梳个你这般年纪该梳的头发。”
余鱼有些惊喜,她已经好久没有梳着少女发髻出门了。
她认认真真梳了个双环髻,簪上了裴深买的珠花,弯眉圆眸,粉腮红唇,哪怕不涂半点颜值,也是惹人注目的美貌。
裴深给她头上扣了一顶帷帽,也不怕让客栈人看见,直接带着她出了门。
就连好多日不见的田二,今儿也得了空,和余鱼打招呼。
“小娘子,好些天不见,脚好了?”
“好了!”
余鱼也没有去问田二忙了些什么,裴深田二,从初见时她就知道,有着一些不能告诉她的大事在做。
今儿街上人多,都是出来凑热闹的,也没有谁赶着马车,平白占地儿,他们同样也是步行,在人群中往主道走。
“还算赶巧,咱们今儿过后,就该走了。这热闹还让我们给凑上了。”
办完了事,田二心中爽快,背着手摇头晃脑地,一路走,还顺便买了一个糖画,塞给了余鱼。
“多谢。”
“谢什么,好歹认识这么久,给你小姑娘买个糖吃,还要得个谢。”
田二也知道,小姑娘马上就要送走了。平日里也没有觉着什么,眼瞧着小姑娘都要来相看新爹娘了,他这心里头,也多了两分耐心。
裴深瞥了一眼小丫头手中的糖画,再看了一眼田二。
田二笑得无比憨厚。
“表弟也想吃?”
裴深:“……”
并不是很想搭理他。
余鱼却把这种玩笑话信以为真,还真将自己手中还没有吃的糖画递给裴深。
裴深怎么可能吃小姑娘的零嘴,敷衍找了个借口:“吃不了这么多甜的。”
余鱼索性将糖画一分为二。
裴深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人潮汹涌,想他裴深也有街头举着一半糖画的时候。
裴深神情难辨,也就是田二,笑着笑着笑不动了。一个糖画,裴深余鱼一人一半,他呢?他呢?
一行三人去了李三娘早就准备好的临街酒楼,快到吉时,河神神妃马上就要游街了,此处视野极佳,能轻轻松松俯瞰这个花队。
而余鱼跟在裴深脚后上去时,这间屋子里,已经坐着三个人了。
一个是李三娘,还有一对中年男女,相貌平平,却有一股温和让人亲近的气质。
“殷大娘,快看,这是我家妹子。”
李三娘与上次相见时截然不同,带着满脸笑容,亲切地捏着余鱼的手,牵着她坐在那对中年夫妇的对面。
裴深脚下顿了顿,眼看着余鱼茫然地看了眼那对夫妻,又抬头看向他来,他心中倒是有了一份不得劲。
这对夫妇眼神有些挑剔,刚见面,就皱着眉,一脸愁意。
或许是他武断了,这对夫妻并不是最佳选择。
“殷大娘,这是我家妹子,小字鱼儿,还不足十四,刚过十三岁生辰,性情温顺,是个乖巧贴心的好孩子。”
余鱼被按在椅子上坐下,听着李三娘的话,她慢腾腾地,心中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是在给她介绍养父母吗?
她……要被送人了。
第10章 自己养了
这么突然,他们为什么,也没有提前和她说一声。
难道是怕她不愿意吗?
她怎么会不愿意,裴深好心救她,带着她,自己多少也是妨碍,余鱼心中知道的。他愿意给她找一个养父母,已经算得上是极好极好了。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她,今天是来见养父母的。
余鱼忍住想要去看裴深的冲动,抿着唇,任由对面那一对夫妇打量。
今日李三娘给她送来的鹅粉色襦裙显得她很小,身量不足,扎着双环髻,手中甚至还捏着一半的糖画,在李三娘刻意引导下,让人会认为她与十四岁不太相符,倒像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那殷家夫妇对视了一眼,留着胡子的殷秀才到底是男人,只瞥了眼,大概心中有数,全部都让殷娘子说话。
那殷娘子倒是好好打量了一番,温声细语问:“出门来玩,可吃了早饭?”
余鱼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与她说。
“吃过的。”
“嗯,小孩儿家长身体,得吃好。”
到底是初相识,殷娘子也说不了太多寒暄的话,索性直奔主题。
“可识得字?”
殷娘子轻声问。
余鱼点了点头。
“略读过点书。”
“家中可有其他人?”
“没了。”
“瞧着瘦弱,可是娘胎带的弱症?”
“是。”
殷大娘问,余鱼答。她垂着头时,看见手中还攥着的糖画,想吃一口。
甜一点的入了口,会不会好受一点。
裴深在李三娘一把搂过余鱼时,脚步就停住了。他站在楼梯口阴影处静静看着。
小小的丫头在李三娘身侧坐着,面对陌生的中年夫妇,不知道该说是紧张,还是迷茫,眼神落在地上,垂着头,与刚刚同他一起出来时的兴奋,截然不同。
仓促了。
裴深想着,只想到今日河神娶妻的热闹,是个刚好见面的机会,他吩咐李三娘安排了下去,倒是忘了,也不知道如何提前跟她说。
又在一侧听着她与殷大娘一问一答,裴深的表情逐渐淡漠下来,他攥着手中的半根糖画,一直看着余鱼。
“好孩子,你是个实话实说的孩子,你也该知道今日是做什么,既然是要当一家人的,话得说明白。”
殷娘子仔细打量了余鱼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三岁,年岁大了点,其实也无妨,多养几年,总是有感情的。只是好孩子,你相貌过于……过于出挑了些。老实说,我们这种人家,养着这么漂亮的女儿,就像是怀璧其罪,心中恐恐。”
余鱼听着,也没有反驳。
她知道的。
小时候她被关在院子里一个人长大,长到十岁上下,后娘有一天忽地想起她,来看她,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下巴,然后就冷笑着,狠狠掐了她一个指印。
再然后,她险些让后娘卖了。
后娘当时说,她长得像极了她亲娘,看着碍眼。
还给她父亲说,这般长相,留在家中也是祸害,倒不如打发了干脆。她的父亲,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亲生父亲都尚且如此,她又如何会去要求旁人呢。
远处的裴深将这一句话听进耳中,心里不适,冷着脸大步走来。
“殷娘子,慎言。”
他家小丫头才多大的孩子,生得好,那是她的天运,只有护不住珍宝的人,才会惶恐不安。
殷家夫妇自己的担忧,凭什么说出来,嫁祸在小丫头身上。
到底是他给小丫头挑选的养父母,裴深过重的话,没说,只他一个眼神,看的人,都该明白。
殷大娘看了裴深一眼,眼神闪了闪,然后犹豫了下,扭头问余鱼。
“跟你同行来的,我听三娘子说,算是你远方堂兄,他可做你的主?”
余鱼听到这话,才缓缓抬眸。
刚刚裴深过来说话时,她听着,却也没听。
反正她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
可是殷娘子说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裴深到底是什么表情。
裴深就站在她跟前两步远,皱着眉看着殷大娘。余鱼轻轻眨了眨眼,然后飞快地,几乎在裴深抬眸的同时,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