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鱼听到这里,也不敢多问了,老老实实捧着糕点吃,还多看了看裁缝娘子,看她怎么做衣。
到底是手艺人,来去缝一针一线,全然不漏任何针脚,衣衫交到余鱼手上,无可挑剔。
“多谢这位娘子,”余鱼吃了一堆糕点,嘴也甜,“娘子手艺真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了。这件衣裳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拿回去给你夫君穿,若是不合适,只管拿回来我改。”
余鱼给了裁缝娘子双倍的酬劳,裁缝娘子做完衣裳,也起身先告辞。
余鱼却磨蹭了一下,等着李三娘忙完回来,才把衣裳展示给她看。
“娘子你看,好看吗?”
李三娘翻了翻衣裳,笑眯眯着:“程娘子的手艺自然没得说,小娘子回家有交代了。”
“今天叨扰娘子了,”余鱼笑得有些腼腆,“要是我们还留几天的话,我带上夫君一起再来选些布料。”
李三娘听着这话,也笑着应了:“那我可盼着,小娘子这么好看,郎君该是什么模样呢。”
衣裳叠好装在布袋中,李三娘起身送余鱼,店铺里小二来来回回地,余鱼抬头和李三娘说话,脚下直接拌在门槛上,狠狠摔了一跤。
李三娘急忙去扶,却也没抓得住她,眼看着小姑娘摔了一跤,咬着唇趴在地上不动,李三娘急了。
“小娘子可摔着哪里了?”
余鱼感觉了一下,指了指脚踝。
“脚,脚疼。”
李三娘满眼愧疚:“是在对不住,我没拉住你。”
“是我自己没有看路,怨不得你的。”
余鱼勉强扶着李三娘站起来,一只脚踮着,苦恼地盯着自己的脚踝。
“疼得厉害?我带人送你去医馆,若是疼,必须得看。”
余鱼却摇了摇头:“我得先找我夫君,我脚疼,我要找他。”
李娘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脚疼不找大夫,找什么夫君。
可见小姑娘眼底有了星星点点的水光,她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十四岁就嫁了人的小姑娘,唯一的主心骨就是自己的夫君,遇上这种事,想依靠夫君也很正常。
“那你走不得路,我派人去找你夫君?”
李娘子问。
余鱼摇了摇头:“你们不认得他的,他也不会跟旁人走,我得回去,让他带我去找大夫。”
可是走了一步,她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蹙着眉,眉心全是忍痛。
李娘子也叹了口气。
“我叫人套个马车,送你回去。”
“谢谢娘子。”
余鱼这才打起精神来。
然后又腼腆地问了一句:“娘子的马车车夫,是男是女?”
李三娘看了眼小姑娘的脸蛋,笑了:“我手底下的人,老实本分,不过你也别怕,我陪着你一起。”
“娘子也要一起吗?”余鱼有些诧异地问,“不耽误生意吗?”
“大早上的,哪里有生意,何况你在我家铺子摔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跟你夫君道个歉。找大夫,也是我的事。”
余鱼听到这里,也不推脱了。
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一起,李三娘从慌张中冷静下来,笑着问:“我以前也扭过脚,小娘子要是不介意,我能看看你伤得严重吗?”
余鱼抬起脚。
“真的吗?那就麻烦娘子了!要是不严重,咱们就不告诉他。”
少女眯着眼,眼中是小小的调皮。
李三娘弯腰看了看余鱼的脚踝,青了一圈,已经肿了起来。
她眼下懊悔,然后抬头时,表情又更温和了。
“瞧着应该没伤到骨头,至于有几分严重,还是需要去看看大夫。”
余鱼听到这里,叹了口气。
力气把握不好,实打实摔得她真疼。
也不知道脚上的伤,耽不耽误事儿。
余鱼掀开帘子,在给马夫指路。
隔着一条巷子,拐进另外一个巷子,李三娘有些奇怪。
“这里很多房子都荒了,你夫君怎么在这?”
“他与我生气呢,但不敢离我远,我右拐去了你们那个巷子,他就左拐进了这个巷子,”余鱼说着,“大抵就转着消磨时间吧。”
“一两个时辰,他也等得住?”
余鱼底气十足地点头:“等得住!”
李三娘眼底羡慕:“你和你夫君,感情真好。”
余鱼不太好意思。
哪里是感情好,不过是她在做事,他要等一个结果罢了。
果不其然,马车驶进巷子里,裴深背着手站在一处老房子门口,等听见声音回头。
却是余鱼一瘸一拐,让一个女子搀扶着朝他走来。
余鱼满脸高兴。
“我回来了!”
她暗中指了指李三娘。
她是不是很厉害,完成任务了!
裴深却是狠狠皱了皱眉,根本来不及去看旁边的李三娘,一把握着她的手臂,厉声问:“脚怎么了?谁伤了你?”
第8章 自己的媳妇儿自己疼……
“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跌了一跤。”
这还是余鱼第一次看见裴深脸色这么难看,她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他眉心蹙着紧张,紧紧抿着唇,盯着她的脚踝看了半天,再看她时,眼中含有一丝对她的生气。
余鱼一下子站直了身体,不知道为何,迎着裴深的目光,她觉着自己摔倒的小聪明,格外笨拙,让她心生愧意。
“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裴深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响亮地敲了一下。
声音清脆,小丫头抱着脑门傻乎乎地,明亮的眼中是不可思议。
不疼,但是这种敲脑门儿,明显是对付小孩儿的手段。
裴深没好气地收回手。
不用多问都知道,小丫头肯定是为了把人带出来,才故意摔的。
小丫头心眼实诚,也怕出意外,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
纤细的脚踝,肿着一圈。
他轻轻一拽,将单脚蹦跶的小丫头拉扯到自己身后,这才抬眸,漫不经心瞥了李三娘一眼。
李三娘在侧看了半天,眼前这个少年郎星眸剑眉,眉眼含霜,有着惹人注意的俊秀模样,也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矜贵。已经年岁不大,但是瞧着也不像是刚满十六的样子,说是十七八可以,说是十八|九也行,尚未万全镇长开,身量相貌隐约中,已经有了青年的雏形。
这般少年郎配小美人,的确是良配。
她刚勾起笑,那少年抬了抬手。
脑后一股风,她警惕回眸,马车上的车夫已经被一个笑脸青年一手刀劈晕。
“三娘子,里面请。”
那笑脸青年乐呵呵地掀开马车帘子,做出邀请样。
李三娘脸色大变。
她咬紧了牙关,一双包含怒意的眼,死死盯着余鱼。
可小姑娘被裴深藏在身后,半点都接收不到,来自她的愤怒。
“没想到,我一时好心,居然阴沟里翻船。”
“小娘子,是我看错了你。”
李三娘一看那青年的身手,就知道自己逃不掉。
把所有的愤怒情绪,都泼洒在余鱼身上。
都怪她,轻信了这个看似单纯的小女孩。
裴深皱眉,拦在小姑娘跟前,抬起下巴与李三娘说话。
“我让她请你来,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小小年纪就做杀人帮凶,还让我宽容她?做梦!”李三娘狠狠啐了一口。
余鱼却很坦然从裴深身后探出头来。
“……对不起。”
她的确做了欺骗的事情。
基于此,她也的确应该向李三娘道歉。
但是她不觉着,裴深会是李三娘口中要杀人的那个人。她也不会是帮凶。
谈不上她对裴深有多了解,只是心中大约知道,裴深不是坏人,也不会让她做坏事。
这可能就是她对他的信任了吧。
“我家小姑娘年纪小,没见过外面的脏东西,说话客气点。”裴深语气淡了下来,“还有,什么杀人帮凶?我说要你的命了?”
裴深拦在余鱼面前的那道背影,倒像是一座高山,抵挡万千凶险。
“不要的我命?”李三年嗤笑,“外头那些人哪个不是眼红我,不想杀了我取而代之,不想从我手中拿到哪些好处。再说,你要是不为了杀我,能让这个丫头,拼着摔断腿的风险,也要结结实实摔那么一跤?”
裴深提起这个,眉眼中多了一丝烦躁。
“我家小姑娘心眼实,没想害你,请你来没理由,摔了自己。懂了吗?”
李三娘已经感觉出,对面的少年郎和身后的青年的确没有杀气,可她还是难消愤怒。
“你这么说,我就信?可免了,我已经错信了那个小丫头,这条命就当我不要了!”
“你的命要不要,都先给我好好存着。”
裴深神情冷漠了下来。
“且不说你的命值不值钱,你看不看重,今日这时,我家小姑娘去找得你,既然她参与其中,你的这条命,我也保了。”
李三娘眉头一动。她想看那个小娘子,可哪怕知道她手无寸铁,眼前的少年郎死死挡着身后的小姑娘,就连影子也看不见半分。
她怒意渐渐衰退。
“怕我的血,脏了你家小姑娘的眼睛?”
裴深淡然道:“知道就好。”
若是要对方的性命,这种事,他又如何会让小丫头参与其中。
只要涉及到阴暗一面的,他养的这个小丫头,离得越远越好。
想到小丫头,裴深觉着她回来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回头看了看。
余鱼在他身后,耷拉着头,一声不吭。
他觉着有些不对,手指往她下巴一勾,强迫她抬起头来。
余鱼一双清澈透亮的眸中,含着水雾,粼粼若现,眼眶泛着一圈红,忍耐到咬紧唇,才没哭出来。
裴深愣了,他难得地,结巴了下。
“哭,哭什么。”
他摸了摸兜,倒是有一片丝帕,还是余鱼塞给他的,他粗鲁地拽出来,重重往余鱼眼眶上按,还没有按下去时,力道又卸了,轻飘飘地。
裴深紧紧皱着眉。
明明成功把李三娘带了出来,接下来的事很简单。那么难办的事情可以说都解决好了,可他心头没有半点松快,反而回头看见了小姑娘这幅模样,心里像是被蜜蜂的针扎了一下,不疼,慢慢肿起来,让人难受得厉害。
“没让你办坏事,请她来,就说个话。”裴深从没给别人解释过什么,尤其是涉及公事,他下令,属下人照办就是,哪有人还敢问他要个解释。
可眼前这个小丫头不一样。她不是他的属下,也本不该搅合在其中,不过是他一时恶趣味,倒让她扭了脚,红了眼。
他为难地皱着眉,还真怕小丫头哭出声来。
李三娘口中的那些,过于阴暗,小丫头全然没有接触过,骤然听见这个,自己又参与其中,心中只怕满是愧疚。
“她仇家众多,十分小心,从不单独外出,我身份敏感,不能直接与她接触,你这是在帮忙,帮了我,也帮了她,懂吗?”
裴深加重了语气,“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也不会让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退一万步来说,”裴深又轻轻在她脑门上崩了一下,声音清脆,半点都不疼,“干干净净的小丫头,我能让你做坏事?”
余鱼抬手捂着丝帕,忍了又忍,强行把眼中的雾气憋了回去。
她知道,裴深这是误会了,误会她听了李三娘的话,以为自己是帮凶,伤心难过才会哭。
不是的。
她只是听了裴深和李三娘的对话,才红了眼眶。
她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明明是因为,可是忽然涌上的情绪,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语说给他。
她不知道怎么说,索性不说了,憋回去眼泪。
“知道就好,我和她说句话,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在这里反省。”
余鱼哦了一声,重新挺直了背,乖乖站得笔直。
她眉宇舒展,连带着裴深也松了口气。
一回头,对上李三年彻底消了怒气的笑脸。
李三娘随着对话已经寻思出了两分,既然与她性命无忧,眼前这个小郎君所图谋的,她想必也是给得起的。
如此,她心情平复下来,嗤笑了声。
“没想到,小郎君一个有谋略又心狠手辣的人,居然也会心疼小媳妇儿。”
她口中的小媳妇儿是谁,裴深自然了然。他倒也没打算跟一个外人解释什么,只懒懒指了指马车。
“上去,我们谈谈。”
李三娘这次干脆转身,钻进了马车。
好像谈了很久,也没有许久,余鱼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之前心中的那点潮气难受,已经干干净净,她站在那儿,都快打盹了。
裴深回来时,小姑娘闭着眼,阳光洒在她睫毛上,金色的,暖暖的。
李三娘下了马车,瞥见这边的小两口,懒洋洋笑着。
“公子,你家小姑娘怕是吓到了,好好哄哄。”
裴深指了指余鱼:“过来,你跟她说清楚。”
像李三娘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她就能猜出要她做什么。
她走过来在余鱼跟前,见小姑娘还有些忐忑,倒是带着和铺子里一样和气的笑容,甚至伸手捋了捋她凌乱的鬓角。
“小娘子,之前是我吓到了,心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吓到你了。”
余鱼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