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吕敏又急又气,张口欲劝,却看见一旁站着的李可之一副看稀奇的表情,顿时怒上心头,张口斥道,“李先生,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劝劝将军!”
李可之还没开口,赵识即刻呵斥,“吕敏,不得对李先生无礼”。
吕敏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揖了个礼。
李可之笑呵呵,五官顿时更丑了,看的吕敏一阵眼睛疼。
“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像将军这般心甘情愿赴死之辈,还是头一次见!”
李可之年纪不过三十一二,就已经自称上老朽了。
他捏了捏自己短短的胡须,“将军既然下定决心,属下也不多劝。只是希望将军多多小心,朝中奸佞横行,朝外也有皂衣军虎视眈眈”。
“皂衣军?”
一提及皂衣军,赵识泰然赴死的状态顿时就没了,他急急道,“也不知道文山怎么样了?”
李可之劝道:“还请将军放心,只要程将军没有战死沙场,皂衣军素来优待俘虏,按理是不会出事的”。
吕敏也急,“老程他脾气直,只怕他死拧着不低头”。
李可之叹气道,“与其操心百里之外的陈将军,我倒以为,还是先操心操心赵将军吧!”
赵识一愣,拿手指指了指自己,“先生指的是……我?”
“没错!”
李可之面色沉凝,“皂衣军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他们经历过大大小小如此之多的战役,虽也有输的,但他们的输法可不是溃败逃亡,而是……死战至全军覆没”。
李可之的吊梢眼里浮现出赞叹,“也不知道皂衣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令行禁止也就罢了,竟还能死战不退,这是何等的悍勇!”
“李先生,你莫总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吕敏皱眉道,“这一次三城之战,我们拿下了宜顺和武安,还收编了荆州兵。便是皂衣军拿到了昌义,擒下了老程,那我们也是半斤对八两,双方谁都不吃亏!”
不搞阴谋诡计,涉及到自己的专业军事领域之时,赵识整个人气场都不一样了。
“吴二率队潜入黔安作乱,皂衣军势必要还回来。再加上,我们与皂衣军是敌非友,只怕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们很快要攻城略地,向武安进发了。”
“不仅如此”,李可之严肃道,“除却直接攻城略地,皂衣军的谋略也极为优异。他们有大量的官吏……”
李可之一顿。他容貌鄙陋,又屡试不第,仕途断绝才会来做幕僚。
故而官吏二字,简直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我虽不曾去过皂衣军的辖区,但皂衣军的货物通行天下,诸多百姓都在往皂衣军下辖的地方涌去,甚至将其描述的如同太平盛世一般。便是传言有夸大的成分,但至少皂衣军官吏的执政水平还是可以的”。
“也就是说,他们的官员不太可能有草包。那么他们的下一步就不一定是武斗”。
赵识一愣,“李先生的意思是说,他们不一定会打武安,反倒很有可能搞阴谋诡计?”
李可之一笑,“别管是阴谋还是阳谋,只要能让敌人死,就是好策略!”
“那他们会从哪里动手?”
赵识绞尽脑汁。奈何他全部的天分都点在了作战上,对于耍弄政治上的阴谋诡计,实在是毫无天赋,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
赵识正想发问,抬眼看向李可之,才发现,对方似乎正对着那卷圣旨发呆。
炎炎夏日,也不知道怎么的,赵识猛的打了个寒颤。
第177章
“听闻皂衣军的刘将军极为欣赏赵将军”,李立之笑抚摸着自己的短须,阴阳怪气的拱手,“恭喜将军啊!”
朝中大臣李立之与赵识的幕僚李可之本为同宗兄弟,两人的人生境遇却一个天一个地。
李立之是兄长,样貌俊美,四书五经学的极好,入仕之后很快就做到了礼部尚书。
李可之是弟弟,容貌鄙陋,屡试不第,最后混成了赵识的幕僚。
同宗兄弟本该相互提携。奈何两人是远亲,本就不熟,更别提还相互看不上眼。以至于李可之在外从不提自己有个礼部尚书的远方堂兄。
做弟弟的,看不惯兄长在朝为官,却每日里只知道溜须拍马,尽做些奸佞小人做的事。
做哥哥的,看不上弟弟长得丑也就算了,还屡试不第,是个穷酸废物。
此刻,李立之眉开眼笑的恭喜赵识,一看就不怀好意。
当日商议出兵荆州之时,赵识与王川都赞同先打荆州,独独李立之,顶着一张俊美的脸,却行着小人之事。
赵识冷笑一声,向陛下进谗言、诋毁他的,势必有李立之一份。
此刻又来他面前做什么挑拨离间的事!
正好,反正他也不需要跟朝廷重臣打好关系,赵识干脆直接把那股厌烦劲带到了脸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莫挨老子。
他甚至连李立之的话都懒得回,转身就走。
赵识就这么走了?!
李立之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赵识不过一介莽夫,竟敢如此不识好歹!
此刻正是上早朝的时候,东方未曙,明星尤在。乌漆嘛黑的夜色里,太和殿内,百官分立两侧,还有御史举劾按章,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文武百官,只等着纠错。
佘崇明坐辇出房,文武百官齐齐山呼万岁。一整套早朝礼仪完毕后,这才进入正题。
佘崇明满意的看了眼礼部尚书李立之,皇帝之贵,无外乎是靠这一套套礼仪来体现的。
“启禀陛下,臣有事启奏”,六科给事中霍安年不过二十四五,正是最热血上头的时候,他手执笏板,最先开口。
“爱卿有何事要奏?”
六科给事中有风闻奏事之权,即使佘崇明一看见这帮人就头疼。可这官制是照搬自大齐。大齐官场有的,那他们也得有。
“启禀陛下,臣劾兵部尚书、冠军侯赵识赵大人与皂衣军暗中勾结!”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心里有数的纷纷瞄向李立之。
这霍安的座师可是李立之,按理,今儿这一出,李立之就算不是指使者也铁定知情。
赵识面沉如水,“一派胡言!”
“不知霍大人可有证据?”
霍安挺胸抬头,一副面对强权、死不屈服的样子,“启禀陛下,我等承蒙陛下恩德,忝为言官,虽位卑力薄,却赤胆忠肝。绝不能让赵识这奸佞小人里通外敌,欺瞒陛下!”
跟李立之最不对付的王川即刻破口大骂,“让你做言官是让你清正朝纲,不是让你胡言乱语,指鹿为马!”
指鹿为马?
赵识差点笑出来。得亏有胡子遮盖着,否则若是让李立之听见了,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臊得慌?
李立之可没有臊得慌,他不疾不徐的问道:“王大人说什么指鹿为马?”
“你急什么!”
王川慢条斯理的开口,“霍大人怒骂赵将军是个佞臣贼子,我就说霍大人这是指鹿为马,指着忠臣,非要说他是奸佞。真奸佞只怕另有其人啊!”
李立之冷笑道:“王大人这是何意?”
“我骂的是霍大人,李大人跳出来做什么?”
王川越发的慢条斯理,还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霍大人这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怕是承袭自李大人。果真是座师和弟子的关系,一脉相承啊!”
不就是阴阳怪气吗,谁不会呀!
“你!”
李立之都还没急呢,霍安年纪轻轻脾气爆,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开口怒斥王川。
“须知文武不相合,王大人乃户部尚书,赵将军乃兵部尚书兼总领天下的兵马大元帅,王大人为何要为赵将军说话?!”
霍安即刻叩首,沉声道,“启禀陛下,这便是臣要弹劾赵将军的第二条罪名,结党营私”。
“里通外敌、结党营私?”,赵识向前一步踏出武官行列,紧接着冷笑一声,怒斥道,“你还想给我栽赃什么罪名?你主子吩咐了你什么,要不要再给我栽赃一个‘莫须有’之罪?!”
“你放肆!”
霍安怒喝一声,越战越勇,“你自己犯了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有何罪!!”,赵识暴喝一声,武官的音量和体力都不是霍安能比的,这一声暴喝吓唬的霍安一个哆嗦。
当霍安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赵识一声暴喝给吓到了,他脸色之难看,活像是吃了三杠咸菜。
霍安一咬牙,赵识此贼,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启禀陛下,臣听闻前些日子皂衣军给赵将军送了一封信,赵将军却不曾将此信呈给陛下圣裁,敢问赵将军这是何意?”
佘崇明屁股坐不住了。
他本来坐在龙椅上,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底下臣子争锋,甚至还颇有些享受。
他是个武将出身的大老粗,但并不意味着傻。臣子们争执起来可比他们一团和气好的多。
朝臣相争,皇帝充分的享受着大权独揽的裁判权;朝臣和和气气,皇帝就要担心龙椅坐的稳不稳当了。
可这样的争执得是有限度的。他还要用赵识呢!总不能真让李立之把他搞死。
佘崇明不是不知道李立之长于清谈以及溜须拍马,不长于实务。可贤臣有贤臣的用法,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
赵识是一把刀,李立之又何尝不是一把刀呢!
赵识为他开疆拓土,清除敌人。李立之为他清除各类不听话的朝臣。
若真有一日,赵识、王川这些臣子们功高震主或是倚老卖老,那李立之此等小人便是最快最利的一把刀。
赵识太锋锐,一往无前,佘崇明生怕赵识功劳太高,赏无可赏,又怕他手上的兵权太高,干脆顺着李立之的谗言,令赵识止步武安,也好压一压他。
可若是赵识真的因此心生怨恨,与皂衣军里应外合……
到底是赵识心有怨愤还是李立之这把刀失控,恶意栽赃,试图情理掉赵识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来,佘崇明连坐龙椅都不舒坦了。
“赵爱卿,霍爱卿所提一事可是真的?”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赵识沉声说道。
“这封信三日前被皂衣军放在了武安城门上,臣快马加鞭赶回蜀中述职,正好今日是朝会”,赵识说着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封信纸。
“这封信印有皂衣军特制的火漆,火漆完好无损,可以证明,臣从未拆开过,也不知道这信中到底写了什么!霍大人大可不必诬陷臣”。
赵识躬身行礼,“请陛下圣裁!”
赵识竟然没拆?!
霍安脸色铁青,那红彤彤的火漆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怎么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非要说赵识拆了信吧!
“启禀陛下,这封信虽未被拆封过,但光是皂衣军给赵识送信一事,便极为蹊跷”,霍安沉声道,“陛下英明,还望陛下莫要被奸人蒙蔽”。
佘崇明从太监手里接过信纸,先是仔仔细细的端详。
这封信是标准的皂衣军手笔,外壳用的是牛皮纸,外覆油纸,这是为了防雨防水。其上还有一枚完整的火漆封印。可见其包装之精致,摆明了这封信很重要。
佘崇明沉着脸,抬手撕开了信封。一拿到信纸,他的心里疑窦丛生。
这信纸,展开来光洁如雪,坚韧挺括又不失纸张柔软。平时写字,根本看不出任何纹路。唯有从光亮处看,才能隐见白鹿暗纹。
这是白鹿纸啊!
最重要的是,信纸底部的暗纹处还有“官用”、“本房”等字样,右下角甚至还有数字暗纹。数字暗纹独一无二,表示某某年份出产的第几张纸。
这意味着这张白鹿纸是正统的官用老纸槽造。
白鹿纸,又名丈二宣,造价极高昂,是皂衣军贩卖的拳头产品,诸多海贸的利器。光是售卖纸张,就让皂衣军不知道赚了多少钱了。
佘崇明是个大老粗,他之所以能够认出这种纸,那还是因为为了显示出帝王威严,他所用的纸张就是御造的白鹿纸。
皂衣军出产的白鹿纸按照质量分为三档,“御造”、“官用”、“民用”。
御造的白鹿纸最为稀少,质量也最上乘。皂衣军自己是不用御造纸张的,只以最高的价格贩卖给各地起义军将领,以彰显出对方的帝王威严。
官用的白鹿纸是皂衣军对外人通信之时,以示恭敬才会用的。甚至他们内部都不用这种过于昂贵的纸张。
至于民用的纸张则通行于各地,有点钱的文人骚客、世家巨贾们都爱用白鹿纸。
佘崇明看着白鹿纸上“官用”的暗纹,沉沉的吐了口气。
无事无事,不过是离间计罢了,无需在意,无需在意。
佘崇明压抑着疑窦,仔仔细细的读信。
等他读完信,脸阴沉的如同三月天。局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若要佯装这封信上什么都没有,只怕朝中重臣疑窦丛生。
更别提这封刘三俊写给赵识的信,要是没能让赵识看到,皂衣军只怕三天两头的送信来,反倒搅得人不得安宁。
佘崇明阴沉着脸,沉声道,“诸位爱卿都听听吧!”
太监躬身,从陛下手里接过信纸,一字一句念起来。
“……余尝闻君生于微末、起于草莽,然急公好义,身先士卒,解衣推食,爱兵如子。时有周公吐哺之行,常怀玉洁松贞之德”。
“……吾与汝同命,先考妣尽亡,吾早年亦为流民,鱼肉之身,俯仰由人,颠沛流离,无枝可依。闻汝曾受佘崇明一饭之恩,此后随侍其左右,鞍前马后,未尝有半分怨言,可见将军重信守诺,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吾亦有恩主沈平章,蒙其恩惠,学文习武、读书识字,不敢有半分懈怠……君受滴水之恩,尚愿意涌泉相报,吾受教养之恩,敢不以性命相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