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俊面色古怪,心说你们情搜科怎么天天干这中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前脚还说不需要离间,赵识和佘崇明就会自动分裂,后脚就上去踩了赵识一脚。
刘三俊皱着眉,“如此粗浅的离间计,也能成功吗?”
男子不怀好意的笑笑,“人心诡谲啊!这场离间计,不过是在人心中撒下一颗中子罢了,至于这颗中子能不能长成参天大树,那就得看以后了”。
“能长成固然最好,长不成也不过是顺手送封信的事儿,也不费劲儿啊!”
刘三俊的眉毛拧得更厉害了,“赵识此人,尚且算得上是一名能将。就像此次,假使他面对的不是皂衣军,早就成功了”。
男子也点点头,“此人才干相当不错。手上不过三千人,便敢豪赌一场。先以纵火的人引走了好大一部分兵力,又用那个会口技的再分流一部分兵力,剩下的这些人直冲城门。”
“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赵识拿下了荆州兵残部,现在应该正在急行军赶回来,直奔昌义、黔安”,男子感叹道,“便是他拿不下黔安,至少也保住了武安和宜顺”。
赵识手上的人马是有限的。三千人马在攻打昌义、武安、宜顺过程中本就有损失。便是没有损失,分出一千后追击荆州兵残部,那么剩下的两千人分散驻扎昌义、武安、宜顺三城,一个城池不过六七百人。
这么点人口,还不够皂衣军塞牙缝的。况且一旦昌义被皂衣军打下来,他们势必会势如破竹,直攻武安、宜顺。
所以用平均人马的法子,极有可能致使三城之中,任何一座城都保不住。
这个概率大到赵识不敢赌。否则他辛辛苦苦赶走了荆州兵,难不成是为皂衣军做嫁衣吗?!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将绝大部分兵马囤于昌义,剩下的武安和宜顺干脆只设置一百来人,营造出一中昌义有重兵把守,守卫森严的样子,赌皂衣军不敢轻易动手,好为佘崇明大军集合争取时间。
可赵识手上有多少人马,皂衣军心里有数的,因为他们围观了赵识和荆州兵的昌义之战。
无奈之下,赵识干脆一个城池只驻扎了一百余人,剩下的人马一部分由自己带队追击荆州兵残部,一部分混进了黔安县,一部分在黔安县外潜伏。
对于赵识而言,搏一搏,黔安若被拿下,三城变四城,赚大发了。博失败了,黔安县没拿到,那他反正还有三城,也不亏。
便是真的被皂衣军拿走了昌义,至少这一场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盘旋在黔安、昌义,赵识为佘崇明的大军集合赢得了时间,能让大部队保下武安和宜顺。
也就是说,对于赵识而言,搏一搏可比谨慎的平均人马驻守城池来的划算。
更别提,此刻佘崇明的大军应该已经集结完毕,至少宜顺和武安肯定已经是他们的了。
况且若是时机凑的巧,赵识拿下荆州兵残部后,正在迅疾赶来昌义中。届时,城内有人作乱,城外赵识和程文山汇合,三股人马一起,杀皂衣军一个措手不及,拿下黔安的机会极大。
“赵识唯一的问题就是错估了我们”,刘三俊感慨道,“错估了情搜科的情报搜集能力,错估了皂衣军的执政能力和行动力。假如换个对手,赵识可就真的博成功了”。
刘三俊看向阴影里的男子,“鉴于此人颇有才干,我更希望能够招降他。所以……”
“……你们离间的时候悠着些”。
“这个是无法保证的”,男子平静道,他完全没有要拍拍胸脯打包票的样子。
“局势瞬息万变,若能保住他的性命自然最好,若他非要跟恩主佘崇明同生共死……”,男人还怪不好意思的,“那我也只好送他一程了”。
他说着说着,眉目弯弯的笑起来,“比起操心赵识的性命,我觉得将军还是操心一下黔安的安危吧。”
城中内乱倒是解决了,可城外潜伏着的赵识部下程文山正在拼命赶来,更别提稍后保不准还真有赵识率军赶来。
说着说着,男子告退离去,身形隐没在了黑暗里。
刘三俊没管他,从始至终他就没看清过这个男人的脸。保不准就连声音都是经过了伪装。
情搜科的人,除了放在明面上的那几个,其余的都颇为隐蔽。谁都不知道身侧的同僚是不是还有第二重身份。
刘三俊收回了思绪,他站在女墙内侧,此刻源源不断的士兵涌上了城门,弓箭、火油、热水……等各类守城战的器械一一被搬上城墙,只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远处,黑黢黢的夜色里隐隐传来闷闷的马蹄声,敌人已经不断逼近黔安城了。
“传令全军,注意隐蔽!”
刘三俊一声令下。一时间,城墙上传来有模有样的喊打喊杀声,夹杂着哀泣声,仿佛城中真的有内敌作乱。
“程将军,前方就是黔安了!”,副手余新知松了口气,可算是赶到了。
程文山点点头,眼前城池巍峨耸立。为了防备敌人入侵,这座城池明显加固过。
程文山的眉毛拧得死紧,过于坚固的城池,攻打起来本就困难,更别提守城的还是威名赫赫的皂衣军。
“程将军,上面声音不对”,副手余新知哨探出身,耳力惊人。那城墙上一阵阵喊打喊杀声,摆明了是城中还有内乱,“要不再等等,万一吴二他们打开了城门呢?”
“来不及了”,程文山脸色黑沉沉的,两条浓眉拧巴在一块儿,“幸运的话,吴二稍后打开了城门,那我们就要面对皂衣军的冲杀,一样要对上皂衣军。不幸的话,吴二被杀,城中内乱已平,根本无法打开城门。皂衣军腾出手来,势必会出城攻打我们”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和皂衣军正面撞上,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进攻,尽快与吴二里应外合,攻破黔安城门!”
“架云梯!上冲车!”
程文山一声令下,身后的云梯与冲车即刻涌出。
按理他们急行军是不会携带大型攻城器械的,但这玩意儿是打荆州兵的时候从昌义城中搜出来的,正好拿来用。
云梯架上,冲车对准城门。
程文山麾下的无数将士如同黑蚁,密密麻麻的悬挂在城墙上,试图爬上女墙。
然而站在城墙上的皂衣军,手上是无数即将射出的三飞箭,□□被捆绑在在箭簇后的□□筒内,箭矢极速前进之下穿云裂甲。
眨眼之间,城下就成了一片火海。
与此同时,一瓢瓢热油热水,不断的往下泼去。伴随着皮肉的烧焦声、士卒们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乃至于还弥漫着一股子焦糊味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
“将军!不能这么耗下去了!”
余新知在一片爆炸声中喊的声嘶力竭,他身上出现了多处被爆炸后的气浪裹挟碎片所打出来的伤口。
整个人灰头土脸,小伤不断。
这一波下来,皂衣军根本不像是陷于内乱的样子,反倒备战得当,仿佛等他们很久了。
“被、骗、了”,程文山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的。
“程将军,撤退!尽快撤!”
一个又一个的将士倒在他面前,程文山恨得双目赤红。
“不行!将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按照路程推算,赵识马上就要到了。若他们此刻退去,那就是功亏一篑,前功尽弃。死了这么多兄弟,总不能白死吧!
“众将听令,赵将军马上就要到了——”,程文山大声喊道,“随我冲啊!”
赵将军这三个字仿佛拥有无限的魔力,周围惶惶不安、精疲力竭的将士们,身体里像是奔涌出无限的勇气,提起手中□□就直冲城门而去。
又一轮拼杀开始了。
第175章
“杀!”
“啊——”
“砰砰!”
……
战场如同绞肉机,源源不断的绞杀着双方的血肉之躯。皂衣军作为守城的一方,尚且还好些。程文山部却在奋力攻城之下,损失惨重。
“开城门!”
刘三俊一声令下,身后皂色的洪流奔出了城门,与城外的程文山部做最后的拼杀。
双方足足厮杀了一夜,天光微熹之下,这场战争终于走到了头。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城外到处都是此类喊声。这是皂衣军的惯例了,只可惜这一场仗打下来,根本就没有多少降兵了。
“传令全军,按照惯例,治理伤员、清点俘虏”。
刘三俊面染鲜血,手上的钢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一身皂袍,除却吸饱了晨露,还吸饱了鲜血。
他眨眨眼,平复下满身的血气,饶有兴致的看向被生擒的程文山,直言问道,“你家赵将军呢?为何没来?”
“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程文山双手反剪被缚还不忘骂骂咧咧,要是目光能杀人,他恨不得宰了刘三俊。
“龟孙子!孬种!没卵子的怂货……”
程文山以一己之力骂遍了整个皂衣军,源源不绝的骂法,花样百出的口音,简直让刘三俊大开眼界。
“闭嘴!你他娘的!”
何兴旺到底年轻,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刘三俊轻笑一声,“败军之将,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
程文山顿时就跟被卡了脖子的鸡崽似的,两眼一瞪,掷地有声。
“呸!”
刘三俊理都没理程文山的愤怒。
对他而言,败者的愤怒是对胜者的嘉奖。
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嘲讽道,“看来赵识本人也不算英雄!”
他评价道:“将下属送入险地,是为不仁;背弃下属,独自逃生,是为不义;机关算尽,一无所获,是为不智。此等不仁不义的莽夫,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他对佘崇明的忠心了”。
说着说着,刘三俊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程文山,“只可惜,也不知道你家将军如此的耿耿忠心,佘崇明还要不要?”
“你放屁!”
程文山大喝一声,当即就要冲上前来,却被身后看守的两名将士狠狠的拽了回去。
“老实点!”,看守他的两名士卒问道,“将军,此人可是按照惯例入俘虏营?”
刘三俊点点头。
俘虏营?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将军,大恩大德,我老程怕是要来世再报了。
程文山内心悲怆不已,“你们也不必挑拨离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正在给轻伤员紧急包扎的医科实习生嗤笑一声,刘三俊看了她一眼,实习生赶紧撇过头去,佯装刚才笑出来的不是自己。
程文山也不知道怎么的,被她一笑,仿佛自己的悲怆竟成了一场大笑话似的。
早已听闻皂衣军有许多女性官吏,这还是他在军中第一次见到活的非营妓出身的女子。
更奇异的是,从城门内涌出来了大量的皂衣军。他们清点伤员、区分伤势,居然就在这里完成了第一步紧急治疗。
刚才还哀鸿遍野的战场,现在眨眼之间就变得有序起来。
“我不想死,你救救我,救救我!”
狗蛋才十七岁,他左臂被皂衣军砍了一刀。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可现在有人来包扎,即使对方是敌人,可狗蛋依然挣扎求生。
“我尽力”,刚刚还在发笑的医科实习生此刻全情投入,按照学校里教的,清创、上药、缝合、包扎。
一整套流程下来,狗蛋的心也安稳了下来。
“那、那个……”
他疙疙瘩瘩、磕磕绊绊的想感谢这个给他包扎的医科实习生,又笨嘴拙舌说不出话来。
实习生没在意他的木讷,这是她上岗的第一个月,还是第一次完整的做完整套清创包扎的活计。
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甚至还会关怀一下这个俘虏,“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好多了”。
实习生眉目都飞扬起来,“那你站起来,一会儿跟着第十五号小队,他们会带你们去俘虏营的”。
铁蛋来不及问俘虏营是什么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话音刚落,实习生已经兴奋的奔向下一只小白老鼠。
在医科迅速的清理下,绝大部分重伤员们在简易治疗后都被抬进了伤兵营。没受伤或者轻伤的俘虏也进了俘虏营。
几乎眨眼之间,这地方就没剩下多少人了。
明明是夏季白日,正该是炎热的时候,程文山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打了个寒颤。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茫然和不可思议。从前战后固然也有大夫,可药物、大夫永远都是不够的,只有高级将领轮得到,底层的士卒们受了伤,基本只能等死了。
伤兵营里永远乱糟糟的,苍蝇与腐肉在一起,充斥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恶臭,宣告死亡的来临。
可在皂衣军这里,他们居然连俘虏都救治的有模有样。
程文山苦笑起来,若是再这样下去,还有多少人能提的起劲儿来跟皂衣军打仗?
刚才那些被俘的士卒们,受了伤的被治疗,不好意思辱骂皂衣军。没受伤的人也有同袍接受了治疗,也不好恩将仇报。
到头来,整个战场上似乎只有他一人的咆哮声。
像个笑话。
程文山茫然的看向眼前的刘三俊,“你们,这是为何?”
“上了战场,是生死各为其主;下了战场,就都是我等的子民。按照俘虏营的规定,表现良好的,三年之后便可换得良籍,有突出贡献的,甚至可以早获良籍。”
刘三俊顿了顿,笑道,“不论是早还是晚,都是我等麾下百姓。能救的总要救的”。
更别提这药材钱都是要你们还的。
但这话就不必说出口了。
刘三俊笑笑,“说起来,赵将军也算与我等颇有些共同之处,听闻赵将军待士兵尽心竭力,堪称解衣推食,爱兵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