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甚至都格外年轻。
与此同时,这一大批人里面还有许多秦承嗣当广王世子时的部下。
依靠着这些旧部和不断提拔新鲜血液,秦承嗣这才坐稳了皇位。
前者忠贞不二,后者锐意进取,照理来说,整个朝堂合该是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然而不幸的是,人力有穷时。大齐早就积重难返。
宗室冗余、灾害频发、苛捐杂税、穷兵黩武、土地兼并……这些痼疾令秦承嗣的改革频频受阻。
而这些问题绝大部分都指向一个总问题——朝廷没钱了。
要知道秦承嗣可以算得上大齐历朝历代以来最为节俭的皇帝。
他的内库都填进了国库。从前后宫还能拿到螺子黛、东珠之类的,现如今眼看着秦承章即将倒台,皂衣军迅速崛起,为了防备皂衣军,这些东西全都拿去筹措军费了。就连秦承嗣自己的陵墓都停修了。
“董卿,朕若要发兵十万,你看户部能拨多少钱?”
户部尚书董茂竹顿时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活像是吃了一吨黄连。
他苦在心头口难开,沉默了半晌,只好吞吞吐吐道,“陛下,各地镇守的总士卒数共计六十万,便是这些士卒可以通过屯田来抵扣部分饷银,一年只要一两银子,都需要白银六十万两。更别提发个军饷,这一年一两银子怎么可能?!”
董茂竹倒起苦水来一桶接一桶,生怕倒不干净,“除了饷银,还有部分军粮要调拨,还得筑造兵器铠甲”。
“陛下啊!”,董茂竹浑浊的眼角涌出一颗泪来,直看的殿内众多下级官员心中嗤笑。
演的还怪真的!
他们哪里知道,董茂竹那是真情流露,“陛下,去岁军费开支高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占了去岁赋税收入的四分之一了啊!”
一个国家,军费占比高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一句穷兵黩武了。
“行了”,秦承嗣完全不搭理这个只会哭哭啼啼、倚老卖老的老臣,“你就告诉朕,这十万大军的军费,筹不筹得出来?”
“这、这”,董茂竹结结巴巴,尴尬的立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筹倒是也能筹,但是陛下,这是最后的极限了,真不能再往上加了!”
京都官员已经开始发宝钞当月俸了。要是这十万兵马战败,那倒时候宝钞越发贬值,擦屁股都嫌硬,还不如欠薪呢!
况且整个北方,各大州县,各个部门,处处都要用钱。要修补城墙关隘,要赈济灾民,要教化文育,哪个不要钱?
今天又挤出去一笔钱,回头各个部院司局来找他伸手要钱的时候……董茂竹一想到这个场面,越发的愁眉苦脸。
第211章
秦承嗣可不是秦承章,至少,他是相当舍得从身侧的护卫中抽人的,“既然如此,那便从护卫京畿重地的禁卫军中抽调五万人出来”。
“此外,那户部便出一半饷银,征召五万人马,填入禁卫军中,以补空缺”。
他顿了顿,看向兵部尚书,“项爱卿,你速速与户部督办此事。禁卫军的五万兵马先行上路,然后再行征兵一事”。
还没等项明应承,秦承嗣冷声道,“着并州统领尚宏志率兵三万,前去援助关中,青州、兖州统领邵飞白率兵三万南下援助黄淮一带”。
“陛下三思啊”,首辅叶玉泉刚才装傻充愣,如今反倒急急道,“陛下,此三州之地,屯兵约二十万,尚、邵二位将军一旦被抽调走,三地骤然少了三分之一的兵马,一旦有人奇袭,只怕是……”
秦承嗣实在是太了解这位老而弥坚的叶阁老了。
明面上是屹立多年而不倒的三朝元老,实际上干了三朝都只有一个大学士的虚名。
有小心思,有些迂腐,政事无能,奈何冶《春秋》极好,又当了两任皇帝的经筵讲师,还四处讲经,说不上蜚声朝野,但也算小有清名。
当年秦承章南逃,泰半官员被带走,京都官员十去九空,结果叶玉泉正好在关中讲学,竟然还活了下来。
没办法,秦承嗣得位不正,为了安定朝野内外人心,他只好矮个子里拔高个,提拔这种人当了首辅。
所以秦承嗣素日里虽然给了这位首辅面子,但基本属于面上虚心接受,心里坚持自我。
“叶阁老说的倒也有道理,但尚、邵二位将军追随朕多年,朕自然相信两位将军的能力,势必会做好准备”。
“陛下”,叶玉泉拉长了语调,摸了摸胡须,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姿态教育道,“臣心知两位将军忠肝义胆,但说到底,他们手中拥兵数万,还都是在京畿周围……”
话里话外,是要秦承嗣防备这些拥兵的将领,以防他们倒戈相向。
这话倒是题中应有之义,叶玉泉用良心发誓,他说这话是没有私心的。
“陛下,非是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祖宗家法在前。不如以文臣为帅,以节制兵权”,他厌恶的看了眼躬身站在秦承嗣身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忠义。
直看得王忠义心中极为不悦,掌印太监好歹有内相之名,如今被人羞辱至此。
按照大齐传统,文臣做主帅,武将做先锋,太监做督军。
但叶玉泉话里话外都是要防备武将,重用文臣,提都没提太监。
秦承嗣心里冷笑。
可算是来戏肉了!
秦承嗣倒不是想替太监撑腰,事实上,他也觉得这帮阉人肢体残缺、不堪大用。
但今日这场朝会,聚焦点根本不在太监身上,而是朝堂势力之争。
秦承嗣出身宗室,素来有纨绔子弟之称。就算这个名头只是为了夺位而做出来的掩盖,他本人所接受的儒家教育也不够多,不够正统。尤其是他以兵马夺天下,自然更为倚重自己的心腹。
于是整个朝堂有了一个新的团体——新贵。
偏偏秦承嗣又不是纯粹的改朝换代,否则新兴的政治势力应该彻底压倒前朝遗臣们才对。
可秦承嗣为了正名,又要遵循祖宗家法,又要接受先帝的政治遗产,便只好重用从前的那些先帝臣子们。
事实上他大可以把这帮遗老遗少们高高的供起来,奈何他的心腹中武将占了大多数,论治国还是要这些文臣来。
于是秦承嗣重用双方的后果就是——新贵与遗臣们势均力敌、互扯头花。
叶玉泉就是遗臣们的典型代表。
但与此同时,朝中派系远不止这两派,新贵之中绝大部分是武将,但也有非正规出身的文臣。许多甚至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
正规进士忙着当官都来不及,谁会去投靠当年的纨绔子弟秦承嗣?!
于是光是新贵们内部,就有两个派系,武将和非正规文臣。
遗臣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派的武将基本都被冷落,也有那么一两个被重用,老派的文臣倒是大半都被重用,却也有几个被冷落。
不仅如此,还有文臣、武将、太监这三方旷日持久的斗争。
但这又不是纯粹的斗争。
大齐的武将由于地位低,素有拿钱去拜山头的传统,为了找个高官庇护。所以文臣与武将之间又有黏连。
至于太监,由于极度贴近皇帝。文臣们固然厌恶太监,但总有那么几个跟太监交好的,或是为了让人帮忙说几句好话,或是为了别让人给自己使绊子。
反正光是这三方就已经是又斗争又团结了。
以叶玉泉为例,他是典型的文臣。应该团结朝中文臣,压制住武将才是。
但他又是进士出身,天然的是进士们的代表人物,视那些得了从龙之功的非进士出身的文臣们为佞幸小人,尤其是那些新贵文臣许多都是秀才。
在进士眼中,小小秀才,不值一提。
仅仅叶玉泉一人,就身兼文臣、遗臣两种身份,可见朝中派系与派系之间相互交叉黏连,又互相敌对。
有从龙之功的武将、非正规文臣、过了数道关卡才成功升天子阶的进士们、跃跃欲试的太监团体、从前遗留下来如今被排挤的老武将和老臣们……
于是整个朝堂,党争极其复杂,派系无数、山头林立。一眼望去,直教人眼花缭乱。
沈游早在琼州就要开始遏制派系斗争,甚至要从制度上解决党争。
而秦承嗣固然天纵奇才,但他当年上位也不过弱冠,没有太多的治理国家、人事斗争的经验。
与其说他是马背上得天下,不如说他是马背上窃天下。真要是像沈游、周恪那样靠着自己打下来的势力,反倒党争还不会这么严重。
在秦承嗣上位之初,派系斗争还没有这么严重,那时候百废俱兴,活都活不下去,斗个屁啊!
到了如今,由于秦承嗣数次遏制党争,终于让朝堂看上去风平浪静了,然而暗地里依然暗流汹涌。
甚至由于派系斗争越发严峻,前些日子已经有大臣上书“党人”二字,这是要重演党锢之祸啊!
如今叶玉泉一开口,就是要为文臣们争取统帅之权,武将自然不愿意。
谁会愿意自己顶头上来个不通兵事的婆婆啊!
兵部尚书项明即刻出列,启禀陛下,“臣以为,事急从权、当变则变。如今皂衣军大军压境,当务之急是速速驱赶皂衣军,而不是在此地争论要不要派遣督军!”
叶玉泉稀疏的眉毛皱在一起。
要知道,督军和主帅截然不同。前者只有监察之权,后者却可以节制全军。
他的意思根本不是督军,而是要以文臣为统帅,不允许武将拥兵自重。
可此人竟转移话题!
叶玉泉吸了一口气,“启禀陛下,臣以为……”
“陛下!”
项明截断了叶玉泉的话头,“还请陛下速速发兵为上!”
满朝文官顿时惊愕不已。
“放肆!”
即刻就有一名七品给事中出列,大声呵斥道,“项大人未免太过了些,竟敢当堂打断首辅的话,将尊卑置于何地?!”
一介武将,安敢这般咆哮朝堂!
“是臣之过”,项明低头低的奇快无比,“陛下,是臣一时情急,还望陛下恕罪”。
给事中满腔怒气卡在嗓子眼里,只好恨恨回列,心里暗骂一句,果真是不通文教的莽夫!
按照大齐的规矩,别看兵部尚书带个兵字,实则却应该是文官担任。当然,多半是有军功的文官担任。
也就是先找个文官做主帅或者被派去督军,仗打赢了,这个文官就有了军功。
可如今,兵部尚书却是秦承嗣的心腹武将来做,一个只认识几个字的大老粗。
这简直是在狠打满朝文官的脸,还让他们丢失了兵部尚书这个如此重要的实际官位。
又没面子又没里子,文官们要是不恨项明,那才奇怪呢!
即刻就有另一个给事中出列,“启禀陛下,项大人咆哮朝堂、有失国体,合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这是要让秦承嗣罚一罚项明。
事实上,项明抢了叶玉泉的话头,这看上去就是件小事,心糙一点的只会觉得项明嘴太快了。
奈何满朝堂都不是心糙的。至少谁都不会相信,能够做到兵部尚书的项明是一个嘴太快的蠢货。
叶玉泉及其党羽自然会将此事视作项明对他们的挑衅,思考是不是党争冲锋的号角。
甚至于半个朝堂的文官都在思索,这是不是文武之争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武将们已经不愿意被文官们压制了。
就以项明为例,没有任何的功名在身,一个纯粹的军户,能够干到正二品的尚书,掌管全国军事,其背后透露的,就是武将的崛起。
更隐晦一些的,是秦承嗣在背后撑腰,他要改了重文轻武的局面!
于是满朝堂的文官们作为既得利益者,谁都不肯让这事发生,这才有了今日这出大戏。
叶玉泉代表文官,要求文官为统帅,率领武将出征。项明代表武将,数次试图绕过该话题,乃至于不惜抢话,以军情紧急为由,要求秦承嗣速速发兵。
而秦承嗣呢,他端坐在龙椅之上,心里有偏向,面上却还要调和。
因为这是战乱的年代,他不能失去为他打仗的武将,但也不能失去治国的文臣。
至于像沈游、周恪那样走文武合一或者并重的路子,那对于秦承嗣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他承袭了先帝留下来的基业,得了精华,自然也要接受糟粕。
别以为他接手大齐的时候,大齐已经是满目疮痍,就意味着秦承嗣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破船还有三千钉呢!
事实上,大齐绵延到现在已经有两百十七年了,在王朝中算作寿命长久的了。
多少百姓,祖宗数代人都活在大齐。光是秦承嗣姓秦,就吃到了大齐的红利。否则他能那么快平定北方?
像沈游、周恪这样的,迄今为止还有人觉得他们是乱臣贼子。尤其是周恪本人,得中六首是多大的荣耀,他不思皇恩浩荡,竟敢谋逆,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若不是周坪为大齐死战殉国,其家族却惨遭秦承章迫害,大众自动为周恪找到了谋反的理由——昏君无道。否则这乱臣贼子的名声,周恪和沈游还得继续背。
虽然沈、周都不在意这些,周恪甚至根本不愿意祖父战死,可能够名正自然是好的。至少名正以后,降将们投靠起来还能少点心理负担。
此外,由于政治中心长久位于北方,南方却由于地理意义上的阻隔,对于大齐皇帝这个概念稍显淡漠。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设立陪都金陵不仅是为皇室留条退路,也是为了更好的统治南方。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大众自动将去金陵做官视为贬谪或是养老。金陵原有的那些个六部尚书不是侍花就是弄草,反正全是仕途无望之辈。
金陵根本没达成多少统治南方之意。尤其是科举上分南北两榜取士后,南北方互看不顺眼。
用当年大齐先帝的话来说,南方一地,不服王化,久矣!
这也是为什么声势浩大的流民起义,类似于佘崇明、叶青这种,都发生在南方、西南方。
而姓“秦”、正统这种东西,在北方更好用一些。
沈游和周恪要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一仗一仗地硬打过去,不断地攻城略地、开疆拓土才有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