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承章处于金陵内城并被围困后,等于被切断了向外的通讯、运粮等道路,那么他囤积在这些关隘、水泽里的兵就等于无头苍蝇,各自为战,极适合一一击破。
故而不论是秦承嗣还是皂衣军都会在此时动手,以争夺各大关隘。皂衣军要北上,秦承嗣要南下,局势一触即发。
这一场场战役里,首要的就是要快。
沈游夤夜赶路,昼夜疾驰之下,终于在四天之后到达了距离蓼城百里附近。
蓼城隔淮河与汝阴县相望。
如今的蓼城驻守的依然是秦承章的士卒,河对岸就是秦承嗣部驻扎的汝阴县。
光是蓼城一地,秦承嗣就在此屯兵一万。
“此地城坚墙高,攻下恐怕不易”,皂衣军已在距离蓼城百余里的村寨里停下了,这会子沈游正跟着轻骑前来查看蓼城。
马平泰摇摇头,“城虽坚,墙虽高,但粮食不够、人心不牢,或可以此为切入点”。
此刻,沈游正光明正大的站在距离蓼城城门不远处说话,对于城墙上的守军毫不避讳,简直视他们于无物。
“欺人太甚!”
蓼城驻扎的守军副统领高德义站在城墙上,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怒道,“将军,待我出城,打杀了这帮人!”
守军统领焦修面白无须,气质儒雅,浑然没有一分武人样子。
他养气功夫极好,只是平静道,“来的人是谁?可能看得清楚?”。
这就很尴尬了。
他们手上又没有千里镜,皂衣军又统一皂袍,发饰,盔甲,望过去只见一支黑压压的骑兵队,能认出个啥啊!
高德义郁闷道,“别管是谁,打就是了!”
焦修摇摇头,“我们在此地镇守多年,说是北抗秦承嗣、南拒皂衣军,这话说的自己都信了”。
高德义尴尬不已。
因为别管是秦承嗣还是皂衣军,此前的首要任务都是消化并掌控自己的地盘,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秦承嗣在北方,小股流民起义一直没停歇过,粮食连年欠收,又撞上数次中小型地动,北方胡虏年年南下打秋风,国库也不丰盈。
更惨的是,秦承嗣承袭了大齐的家业,祖宗家法不好改,北方的宗室高达二十万之巨。简直等于秦承嗣要白养着一帮不事生产、天天只会领禄米的蛀虫。
除此之外,由于丢失了南方等大片土地,这不仅意味着国库粮食收入减少,还意味着几乎断绝了南方的农税、海贸收入等等。
秦承嗣能够收取到的只有北方的商税、农税,这些钱对于常年备战、时常赈灾的北方来说,堪比杯水车薪。
秦承嗣这皇帝,当的满头都是包。继承家业竟还不如沈游、周恪白手起家来的强。
他固然很希望能够早早拿下南方,可数次战役后打不下来也只好僵持到现在。以至于造成了这样一个两虎相争,夹击乌龟的情况。
现在,乌龟秦承章的属下就很坐蜡了。前有狼后有虎。
“你觉得我们能同时抗住两方人马的攻击吗?”
焦修问的很认真。
高德义满腔热血都要被搞下去了,他闷闷道,“那也不能不战而降啊!”
“哦”,焦修冷冷道,“那就战败而降”。
高德义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将军的意思是要直接投降?”
焦修又摇摇头。
高德义被反复无常的焦修折磨到头痛,心想要不是焦修积威甚重,他早就骂人了!
可没办法,这位驻扎蓼城多年,将此地治理的密不透风,此地的城墙、驻军等都是这位主管的。
高德义再一次感受到了智商的参差,破罐子破摔的低下头,“敢问将军我等到底要如何做?”
“高将军”,焦修冷静道,“不论是秦承嗣还是皂衣军军,均是大势已成。如今的你我就如同夹在两方势力下的蚂蚁”。
他顿了顿继续道,“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
高德义也不是傻子,“投靠秦承嗣是不可能了,要么投靠皂衣军、要么死守,乃至于以身殉国”。
他们跟秦承嗣打了这么多仗,才维持现状到如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去投靠秦承嗣。
焦修赞许的看了高德义一眼,然后他问道,“高将军是想投降还是想死守?”
“自然是……”,高德义疙里疙瘩,涨红了脸,老半天才说道,“军饷已经两个月没发了,城中的粮食也未必够”。
况且秦承章摆明了不是什么英主。
话里话外,要死守是不太可能了。
焦修斜睨了他一眼,倒也没点破,方才高德毅热血激昂的说要下去打杀了皂衣军,多半是演给他看的,就为了试探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那将军,你看……”
高德义试探道,“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跟皂衣军商谈一番?”
“商谈?”,焦修低声笑起来,他也不看高德义茫然的脸,而是高声道,“来人,高德义有里通外敌之心,还不快速速拿下此贼!”
高德义脑子一懵,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压着跪倒在地。
“将军,你这是何意?!”
“有东西送出来了”,沈游低声道。
一个人头从城墙上高高的扔下来,沈游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死不瞑目的眼神,血肉模糊的面容,都让沈游脸色沉凝。
城墙上传来焦修的高声嘶吼——
“城中军民听令,我等誓与此城共存亡,如有投敌叛逃之心,有如此贼!”
以副统领的性命为震慑,城墙上的驻军一时间人人都绷紧了皮,再不敢想投降之事。
“如今民心倒是齐了”,马平泰郁闷无比,他刚才还评价说这地方粮草不够,民心不齐呢。结果城上的守将就来了这一出。
“真够狠的!”
沈游摇摇头,心知这是一场硬仗。打不下蓼城,就别想去打对面的汝阴。否则一旦进入了淮水,被人两面夹击就完蛋了。
周恪与沈游能够结成夫妻,约莫是因为他们的运气一样差。
等到周恪好不容易赶到大散关的时候,才发现这地方的地势无愧于天险之名。
大散关是关中四大关隘之一,是关中西侧门户,与它相对的就是东侧著名的函谷关。
整个关中腹地,四大关隘中秦承嗣拿下了北萧关、东函谷,只剩下南武关和西散关还在秦承章手里。
北萧关不做考虑,就只剩下三大关隘,其中,函谷关位于秦承嗣的地盘内,进攻难度太大。
唯一可供挑选的只剩下武关和大散关。
然而武关的形势远比大散关更严峻。武关北依习山,南临绝涧,东西两侧俱是河水环绕,上山的路上又有吊桥,极为陡峭,仅容一人通过。
大散关也遑不多让,两侧全是高山,关隘就建在峡谷当中。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一条峡谷,南侧是秦承章的城池,另一头北部是秦承嗣的城池,两座城池中间仅仅隔了数百米。
这也是为何周恪选择了大散关的原因,只要打下了秦承章部下镇守的城池,至少也可以防备住秦承嗣的南下。
况且他们仅仅只拿下了秦承章的关隘,秦承嗣部下还在前面堵着,不至于反扑过剩。甚至极有可能冷眼旁观他们和秦承章部下的战斗,也就不至于让皂衣军陷入两方夹击的状态中去。
若是选择打武关,一定会引发秦承嗣部下疯了一样的攻击。因为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皂衣军拿下一道关隘的。
数次权衡过后,周恪无奈选择了攻打大散关。
第209章
对于像大散关这中占据着天险的关隘,试图不费一兵一卒便拿下是不太可能的,便是取了几分巧,到头来还是要靠人命堆。
说到底,现在还不肯投靠皂衣军的,全是对秦承章忠心耿耿的硬骨头。
大散关的两侧全是崇山峻岭、山势陡峭险要,甚至无法令人攀爬,唯一的法子就是打硬仗。
实打实的拿人命打赢这场战役。
此次陈兵于大散关的皂衣军便有两万人。
慈不掌兵,周恪对这两万人马可没有沈游那么怜惜。就在他急行军到达大散关的当日,便已命三千先锋队先行发起了一波试探性冲锋。
事实证明,大散关无愧于关中四大关之名。按照情搜科给出的人数预估,这座城池由于建在峡谷之中,其实颇为狭小,最多能够容纳不过两千人。
可就是这两千余人活生生阻拦住了皂衣军三千人的冲锋。
要知道由于饮食充沛、训练得当,皂衣军多为精兵悍将,素以能征善战闻名天下。如果只是两方士卒纯粹的肉搏,皂衣军一般可以打出一比二的战损比。
然而如今,这看上去颇为废物的秦承章部下却可以依靠天险之力,用两千人马活生生将两万人马拦在了关外。
“大人,昨日冲锋失败”,赵识冷声道,“今日最好重整旗鼓,再度冲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慈不掌兵,赵识在这中情况下可不会心慈手软。
他冷声道,“要攻下此等天险,这里少说也要埋进去几千的尸骨。此时万万不可手软!”
他生怕周恪心软,不敢再强攻。
周恪却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此刻,就在距离城门不过四五里的地方,两万大军的营寨已经结成,周恪和赵识正站在营帐口看向前方那座雄关。
说是雄关,其实真的不大,只是城墙颇高。要不是仰仗着天险地利,这地方只需要一千人马就能拿下来。
“昨日冲锋不过是为了试探,如今才是正菜”,周恪低声道。
周恪固然心狠手辣,但在有别的法子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虚耗人命。冷酷些说,这些士卒全是花了心血的,死在这里未免颇为可惜。
“还有别的法子吗?”,赵识一愣,直接问道。
周恪玩味道,“你觉得这地方适合用□□或者炮弹吗?”
赵识脑子一懵,他还真没想到可以用炮弹。
概因这中山脉绵绵之地,大炮运输极为不易。况且他从前见过的炮弹根本不准确,无法控制落点,堪比城墙描边大师。以至于他一时之间根本没想到。
然而紧接着,他浑身一冷。
这地方称得上一句崇山峻岭,这是天险之力,却也是催命符。
若用□□乃至于大量的炮弹洗地,引动大量山石滚落,砸都能砸死这座城上的人。
只是这样一来,整座大散关只怕是死伤惨重。
赵识固然同情敌方,但这同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冷声道,“若能如此,自然极好”。
能够保下己方士卒的性命,让敌人死伤惨重,傻子才不干呢!
唯一的问题就是山石滚落后淤积在峡谷口,届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将山石搬运开。
但花力气花时间搬石头,跟拼了性命去攻城,自然是前者为妙。
周恪便也笑起来,撕开了他温润儒雅的面具,底下的凶狠之意昭然若揭。
世人只见皂衣军士卒悍勇,却忘了他们的盔甲牢固、钢刀锋锐。
皂衣军不仅有精兵悍将,更有能工巧匠。
这是沈游与周恪数十年如一日的重视匠人所积下的善果。
经过军械司一代代的改良,炮弹的落点相较于大齐原本的大炮更为精准,威力也更为强悍,炮手们的素质更高。
当然,大炮的造价也更为高昂。
然而这样优质的大炮在此前围攻金陵外城那样重要的战役中都不曾显现,为的就是今天。
拿下大散关与汝阴,就彻底打开了北上的道路。
不过短短三四天的功夫,军械司便快马加鞭将拆卸后的大炮、炮弹、□□送到了山脉附近。然后以人力运输,将十几座改良版的大炮和数百公斤□□运送到了大散关。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大散关城楼上的统领连建柏凝神远眺,脸色黑的要命。
皂衣军打从天亮开始,就在两侧山体附近来来回回的走动,时不时停歇下来,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反正走的连建柏格外心慌。
“将军,要不要我们扔些滚木下去?”
连建柏摇摇头,“这帮人距离城墙少说还有数百丈,我们的滚木、石头根本驱逐不了他们”。
问话的姚子真急道,“可也不能由着他们!”
“子珍”,连建柏放松了语调,说道,“你带几个人下去看看”。
姚子珍脸色一僵。
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面对皂衣军,和在平地上跟皂衣军间隔几百丈,简直是两中截然不同的感受。
前者还有关隘做依仗,不至于让人太过心慌。后者虽然没跟皂衣军面对面、眼对眼,可对方要是追上来,姚子珍还真没觉得自己能打得赢这帮悍卒。
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奈何上峰发话,军令如山,姚子珍只好沉声道,“属下遵命”。
说着,点了几个士卒跟他一同坐着吊篮下了城楼。
连建柏忍不住多看了姚子珍两眼,倒也没点破。
因为姚子珍看似随手,实则他点的是士卒都是身强体健、傍大腰圆之辈。
到了城门前,还在走动的皂衣军即刻就有人冲上来,姚子珍咬咬牙,心知若是此刻回去,不仅得不到什么消息,还极有可能挨一顿骂。
他提刀向前冲去,与那皂衣小将一交手,顿觉不妙。倒不是他打不过此人,他姚子珍能够混上副统领,手上还是有把子力气和武艺的。只是不远处有越来越多的皂衣军开始往前冲过来。
姚子珍手中长刀虚晃,与那皂衣小将缠斗片刻,分出一缕心思左右张望。
这才发现,固然有一批人迅速冲上来,但还有人根本顾不上他们,而是在两侧山脚忙忙碌碌,专心致志。奈何被人挡着,实在不晓得他们在干什么。
姚子珍心思一晃,竟被那皂衣小将抬手砍了一刀,顿觉左臂疼痛难忍,发狂之下发足狂奔,周围那几个士卒即刻围着他往回冲去。
城上的吊篮已经放了下来,姚子珍回头再看,却发现那些皂衣士卒又退了回去,仿佛只是在保卫那些在山脚下忙碌的皂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