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当了洁白无瑕的圣人,谁来做阴影里的肮脏事儿?
沈游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做小人,就不必给自己矫饰了。
坦坦荡荡的承认,她是个披着君子皮的真小人,佯装仁慈宽厚的伪善者,也就是了。
沈游觉得她很虚伪,然而周围人都觉得这个决定下达的没有任何问题。就连素来心软的马平泰,都没觉得沈游做得不对。
救治俘虏,那是胜利者的仁慈。
可如今还在两军对垒,敌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心慈手软?!
况且在这种人命贱如草的世道,救治俘虏一则是为了有效瓦解敌军的战斗意志,二来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劳动力的伤亡。
人又不是韭菜,一春就能长一茬。死了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这对于他们夺取天下后的统治是有影响的。况且敌军被俘虏之后全是他们麾下的壮劳力,谁肯多杀?
三来就是名声好听,非常有利于皂衣军塑造仁善之名,令天下百姓归心。
正因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所以大家也能理解治疗俘虏这个策略。否则就这个看上去心慈手软的资敌之策,足够让沈游被天下人嘲讽为大傻子了。毕竟这时候可没什么人道主义的观念。
可如今这个局面又大不相同。他们暂时无法容纳这些俘虏,药品又有限。这时候,从自身利益出发,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救治这些俘虏。
既然决定了,沈游便不再犹豫,直言道,“第一波冲锋已经过去,对方晚上极有可能夜袭”。
她深呼吸一口气,“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突围”。
……
“将军,敌方防守极其严备”,王建业带着一众残兵败将返身回营,即刻前去禀报焦学敏。
此刻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焦学敏倒也不奇怪,防守严密是正常的,皂衣军能够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连克十一城,总不可能是群废物。
但焦学敏依然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王建业茫然了一瞬,他还不知道南阳城中可能有沈贼,只觉自己见到的好像都挺异常的。
“他们的箭矢我看了,全是精钢的箭头,此外,城墙上的防守人员配置也相当合理。士卒很悍勇……”
“我不是说这个!”
谁要听皂衣军怎么这么厉害这种屁话!老子自己不知道吗?!
焦学敏急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攻城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个容貌极秀美的女子?”
来之前陛下特意给了两幅画像,一个是周恪,一个是沈游。
王建业乍闻此言,更茫然了,怎么啦?打仗的事儿怎么还跟长的漂不漂亮有关系?
长的不好看的不配打仗吗?
王建业又委屈又茫然,只好说道,“将军,城墙太高,我也看不见啊!”
而且打仗的时候,都是冲着人的脆弱部位去的,不是胸腹就是脖颈、手臂,再不然砍杀□□马匹,谁他娘的看脸啊!
美貌又不能杀人!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焦学敏不耐烦的摆摆手。王建业这个下属忠心耿耿,就是脑子有点木。可他提拔王建业,就是因为他忠心。
焦学敏无奈叹了口气,世事不能两全啊!
这会儿已经是日暮时分了,大家行军到此,都已经颇为疲惫,正该埋锅造饭、好生休息一通。
王建业问道,“将军,可要小的把饭送过来?”
“不用了”,焦学敏收敛了脾气,“你先去休整一二。就说我说的,今夜巡逻你们这一队就不用去了”。
王建业浑身上下还血糊糊的,摆明了一到营地即刻赶来见他了。
“是”,王建业憨笑道,“多谢将军体恤”。
王建业倒是高高兴兴的退下了,焦学敏一点也不高兴。
时至今日都不知道沈游到底在不在南阳城中,焦学敏烦躁,项明也烦。
因为第一波试探性攻击惨败,证明南阳就是一座坚城。试图攻克势必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若是沈游根本不在这里,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在在拿不下南阳后转道去攻伐别的州县,放弃南阳。若是沈游在这里,那便是死都要克下南阳!
所以沈游在不在这里直接决定了他们的下一步计划。
打从吃了晚饭开始,项明就冷着脸,一直在思索要怎么派遣探子入城,探查沈游去向。
然而及至夜半三更他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卸了盔甲正打算上床入眠。
“将军!皂衣军突围了!”
焦学敏掀开帐帘进来,他既惊又怒且喜,以至于面部表情格外复杂,活像是肌肉抽搐。
皂衣军在此刻强行突围,要么是为了报信,要么是为了护送重要人物出城,就像鹤庆的亲卫护送鹤思贤出城一样。
项明即刻套上铠甲,脸上又怒又喜。如果这个重要人物是沈游的话……
“快!速速前去拦截!务必不要让他们走脱!”
项明一面往营帐外冲,一面急急吩咐焦学敏。
待两人冲出营帐,翻身上马,急急策马狂奔至南阳城外,才发现北面的城门,也就是北齐大军主帐对着的这一面,正有皂衣军在试图向外突围。
人数约莫二三十人左右,人人骑马着甲,面覆黑巾,一眼望过去,在夜色的掩映下,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第216章
“报——将军,东西南三面也有皂衣军突围!”
探子一报,项明顿时眼皮一跳。
要么这四面都是派出去报信求援的普通皂衣军士卒,要么就是三面是掩护,其中一面才有沈游。
项明冷着脸看前方那二三十人的皂衣小队在奋力冲杀。奈何正值夜间,许多北齐士卒本就夜盲,又仓促之下被人围攻,竟隐隐有营啸之态。
不过二三十骑就能造成这种效果,项明一时间大恨,这帮废物!
要不是靠着人多,这二三十骑皂衣军恐怕早就深入营地中心,跑了。
这群人如此悍勇,一定是精兵,甚至极有可能是沈游本人的亲卫。在这种时候,派遣百余名精兵出城离去,会对南阳战局产生巨大的影响。
项明越危急,越冷静。
除非……有比南阳战局更重要的事,重要到这百余名精兵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都要去做。
项明大喜过望。
如果沈贼真的在这些皂衣军中,别管在哪一面,只要能让这些皂衣军全军覆没即可。
“擂鼓,传令全军,拿下皂衣军首级,擢一级!赏银三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北齐士卒中即刻有数人群起而攻之,宛如群蚁噬象一般,一拥而上。
那二三十骑皂衣军到底不是血肉之躯,在已经死了五六名同袍的情况下,打头的小队长大概是觉得突围无望,一咬牙,厉声喊道,“回城!回城!”
接到军令,众皂衣军士卒忽然调转马头,试图突围回城。
他们□□的马匹势必是精挑细选的战马,速度很快。况且整支小队中,有人打头,有人断后,分工相当明确。
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赏银和提拔给了人莫大的勇气。他们一拥而上,负责断后的四名皂衣军士眼看着甩不掉敌人,突围无望之下,竟调转马头再度杀入敌军当中。
小队长一路策马急行,待他回身望去只见那四名同袍已然被敌军彻底包围,再无声息。
他双目隐有泪光,却依然要奋勇向前、冲杀出去。唯有如此,方能不辜负袍泽之谊。
这只小队在又死了三名皂衣军的情况下,剩下九人迅速突围回城。
“将军,我等可要追?”,焦学敏大声嘶吼道。这时候兵戈相击,人声嘈杂,说话声音小了根本听不见。
项明却根本顾不上焦学敏。
沈游在这四支突围的队伍中,不过是他的猜测。要么能够彻底确认,要么便将这四支队伍尽数绞杀在此。
否则今日这一波夜袭突围,皂衣军死伤不过五六十人,他们自己估计就要死伤数百人。全是因为队伍无序、慌乱奔逃之下踩踏而造成的死亡。简直亏大发了!
唯有能够确认沈游的确在这四支队伍中才是价值最大的,只有这般,这数百人的死伤才是值得的。
项明越急越冷静。
四面都有皂衣军,沈游会率人从哪一侧突围?
北面是他们主帐驻扎地,兵力最多、防守最严,不太可能从此地突围。
况且方才他在北面观战,特意爬上了云梯观战,居高临下。这些皂衣军身形颇为统一,穿上盔甲、口覆黑布之后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但沈游是女子,又是主上,这群人若要护送她出城,势必会围着她、将她护在中央再向前突进。
不对,项明摇摇头,这样太明显了,简直是在直愣愣的告诉他们,我们队伍当中有一个重要人物。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像北侧皂衣军这般,利用堡垒式的队形突围。前后各三人,左右各四人,剩余人居中间,集体向前冲杀。
这样一来,既方便快马冲杀,也能保护、掩盖中间的沈游,敌军只会以为中间的人多是队形所致,不是要刻意保护某人。
项明脸色越来越沉重,他突然发现这么一搞,他根本无法确定沈游到底有没有出现在这些突围的皂衣军中?更无法确定东南西北四个城门,沈游会出现在哪一侧?
“西侧!肯定是西侧!”
鹤思贤厉声嘶吼道,“我便是从西侧突围出的南阳,西侧地势最平坦,极其适合快马奔袭!”
项明恍然大悟,立刻翻身上马,直奔西侧。焦学敏和鹤思贤即刻跟上。
很不幸的是,等到项明、焦学敏、鹤思贤等人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西侧城门,才发现自来的太晚,只看见了皂衣军的马屁股尾巴和一路扬起的烟尘。
西侧和北侧皂衣军一样,突围不成,只好返回南阳府了。
他娘的!
项明大怒,面色涨红,须发皆张,厉声呵斥鹤思贤,“你为何不早说!”
“我、我”,鹤思贤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将军,原来……皂衣军真的有女人啊”,王建业的语气发飘。
“你说什么?!”
项明猛地回头看向浑身血糊糊的王建业。
第217章
项明环顾四周,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压低了嗓音道,“跟上!”
王建业只好跟着项明一路回了主帐,避开了一群跃跃欲试、支楞着耳朵想吃瓜的士卒将领。
一进主帐,项明即可问道,“你方才说原来皂衣军中真的有女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王建业疙瘩了两下,在项明心急火燎的眼神中说道,“今日焦将军说我不用巡逻,我便带队回了西侧大营。早早的洗漱完毕……”
“说重点!”
项明沉声道。谁要听你说这些废话!
“哦哦”,王建业愣了愣,“方才那皂衣军向前突围之时,我率队前去抵御。与他们的人马近身交手,发现队伍中有一名女子”。
项明上前两步,压着急切的心情追问道,“你如何确定对方是个女子?”
王建业一懵,缩头缩脑试探道,“那可能……不是女子?”
项明绝倒。谁提拔的这个傻帽?!
他压着脾气,换了种说法,“你为何觉得此人是女子?”
王建业摸不着头脑,“我自左侧靠近他们,左侧有两个皂衣军力竭,与中间人马交换队形之时,我发现中间有一人虽然面罩黑巾,但上半张脸轮廓柔和,不似男子刚硬”。
这真不能怪他!
白日里焦学敏说过漂亮女子之后,他满脑子都在想哪里来的漂亮女子。结果皂衣军突围之时,他半分心神都去看人脸了!
想到这里,王建业顿时头皮一紧。今天将军把他喊进来,该不会是为了怪罪他吧?!
他赶紧下跪请罪,“启禀将军,卑职、卑职有罪!请将军责罚!”
王建业请罪都请的支支吾吾。他实在不知道杀敌不专心、光注意敌人的脸,是个什么罪名?
而且若是说了理由,总感觉好像焦学敏让他去看的一般,搞得好像他在责怪焦学敏似的。
王建业知道自己有些憨,但焦学敏待他挺好的,他也不想坑上峰。
他满腹心思,项明却根本没注意,只是摆摆手,“起来起来!不必请罪!”
项明直接问道,“你只见到此人上半张脸便敢断定对方是女子吗?”
王建业虽然不知道他直属上峰和上峰为什么一直纠缠在女子这个话题上,但他也知道这应当是件极重要的事,便竭力回忆。
“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就多看了两眼”,他说道,“对方的盔甲比她周围其余同袍的好像小了一号,此外,虽然看不到喉结、但好像胸口微微鼓出”。
肆意点评一个小娘子,让王建业还怪不好意思的。他尴尬的挠挠头,“而且对方在与我军打仗之时,她周围的皂衣军似乎都在隐隐护卫她”。
“哦哦,对了”,王建业猛地想起来,因为北齐士卒和皂衣军纠缠成了一团,根本无法用箭矢。
“卑职冲杀的时候用的是长/枪,枪头一捅过去,分明对准的人不是她,只是方向接近罢了。可此人身侧的皂衣军即刻来挡”。
他语带惊讶,“甚至有一个皂衣军不惜在马上半偏了身子,竟以血肉之躯来挡我长/枪”。
虽说没扎中,但这一幕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好好好!”
项明连赞三声,大喜过望。
“你随我过来”,他让摸不着头脑的王建业等在营帐里,自己去取了一幅画像出来。
那画像一展开,王建业惊愕不已。这画像绘制的栩栩如生,极其逼真。
王建业不知道,自从沈游当年在金陵将素描这东西教给了文宴之之后,这东西就开始在金陵一带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