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文豪,还钱!——不语忍冬
时间:2021-07-19 09:48:51

  傅越反倒放下了心,沈先生教的全是实用的学问,不教附庸风雅的东西就意味着不是要将他们弄成奴籍,贩卖给青楼楚馆或是高门大户当玩物。
  况且自从他们和沈先生一块儿把油坊开起来之后,傅越敏锐的意识到了沈先生似乎是在给她自己培养人手。
  陈王氏现在在主管家里的养殖事业,不仅能够提供家中人所需的肉蛋,多余的甚至卖出了出去添补家用。
  方柳的医术在村子里打出了好名声,还带了陈富贵做徒弟。至于他和潘素等人一直轮流着处理油坊的事情。
  其实,他自觉自己和潘素功课最好,人也活络,最得沈先生看重。他能感觉到,沈先生是想将油坊的管理权交给他和潘素其中一人。
  故而打从上学开始他一直和潘素较劲儿。最开始比功课,现在还得比办事水平。
  他看着沈游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样子,迅速意识到了沈游揭开此事的目的。
  他当即要开口。
  “沈先生,无论先生是男是女,皆是我等授业恩师。先生大恩大德,不敢忘也”。
  傅越心头一凛,潘素竟然比他还快一步。
  马屁精!
  傅越心里怒骂一句,当即跟上,“是极,吾亦正有此意”。
  剩下的四个孩子,方柳的弟妹刘平安和陈慧被养了两年多,上头又有个师姐顶着,明显比别人更活泼。他们俩连连点头,陈慧甚至憨憨的问沈游男装穿起来是什么感觉。
  陈富贵完全没有他的名字显现的那样圆润富贵,反而体型消瘦。他着迷医药,不爱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最后一个薛明远简直比陈富贵还孤僻,他连头都不点,照旧放空思绪,仿佛是在冥想。半晌,他好像回过神来了,缓慢的点点头,示意沈游“朕已阅”。
  沈游:“……”
  沈游的目光转向了最后两人——陈王氏和方柳。
  陈王氏整个人还懵着呢,她一直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突破就是坐在了学堂里识字读书。为此,她惶恐不安,一方面觉得自己玷污了圣贤书,一方面又觉得她每天只干这么一点活儿就能吃饱穿暖,实在是太对不起沈先生了。
  真要论起来,陈王氏是所有人当中对于沈游最为崇敬的一个。她前半辈子颠沛流离,是沈游给了她和儿子安稳的生活,富贵甚至还能跟着方大夫学医,将来也是门手艺。
  故而她对于沈游和方柳素来极为尊敬。
  况且现在她管着沈先生手底下的鸡鸭鹅养殖,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门技艺。这门技艺还是她跟着沈先生一块儿摸索出来的。
  陈王氏想了想,沈先生是不是女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既然她都能坐在学堂里上课了,那沈先生教个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脑子不算聪明,但反倒比方柳更能接受沈游是个女子。
  唯一一个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是方柳。她活像是整个人遭遇了冲击波,面色呆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游一看方柳呆愣愣的样子,心知对方必须要时间消化此事。
  “潘素,你把课业发下去”,沈游照例把昨日批改完毕的作业发了下去,继续上课。
  学生们明显回过神来了。
  大概是已经相处了两年多,又被沈游教了两年多,还是一同开荒、相依为命走过来的,他们的接受程度远比沈游想象中的好得多。
  沈游长舒了一口气,但也知道最麻烦的那个还没解决。
  她本以为还要几天方柳才能想通,谁知道当晚方柳就来找她了。
  沈游倒了杯水给方柳,一看方柳眼眶红红的,就知道她应该是哭过了。
  沈游叹气,估计她是女子一事触动了方柳的伤心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沈先生”,方柳已经平复了心情,“你为何能够要在今日揭破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些我的个人原因”。
  方柳不想被沈游搪塞过去,她接着问,“那沈先生扮男装是否是因为男装行事更方便?”
  她的红斑像是要烧灼起来,整个人直勾勾的盯着沈游。
  “沈先生是不是懊恼自己是个女儿身,才要扮男装?”
  沈游叹了口气,她大概已经明白方柳痛苦根源。她必定自己吃过性别的苦楚,所以才会格外的耿耿于怀。
  “想哭就哭吧!”
  方柳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崩溃了。她嚎啕大哭,那是一种小孩子的哭法,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她边哭边絮叨。
  她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夫,可无论如何,她父亲都不肯将家中的秘方传给她,方柳学医天分极好,便是偷学都学到了许多。
  被父亲发现方柳偷学之后,他一气之下将方柳的笔记扔进了燃烧的柴火。烧红的柴火也烧红了方柳的眼睛。
  她愤怒至极,父女俩吵了起来,父亲激愤之下说出了“你怎么不是个儿子”、“我方家医术后继无人”这样的话。
  方柳这才意识到她父亲不肯教她医术,不是因为她不聪明,而是因为——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
  他宁可收一个外姓弟子刘平安,都不肯传给方柳。
  更令人痛苦的是,方柳出生丧母,父亲将她养大,待她如珠如宝,父女感情极为深厚。可深厚的感情反倒加剧了方柳的痛苦。
  她怀揣着一种隐秘的报复心理,收了陈富贵做徒弟却没有教授给刘平安。
  “我对不住父亲”,她自责于自己的不孝,却无法释怀,迷迷茫茫,“我不知道怎么办?”
  方柳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不该是个女子?”
  “方柳”,沈游喊了一声名字,看着她,轻轻的说道,“或许对于你父亲而言,男女很重要。
  “但对于我而言,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需要有学识的人,需要有武力的人,需要有技艺的人。这些人每一个人都靠着自己的本事活着,而不是倚靠自己的性别活着。”
  方柳牙关紧咬,“先生说这话有何用!”
  她愤愤道,“世道如此!先生一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又有何用!”
  沈游很平静,“我做了我应当做的事,我愿意穷尽全部的力量,至于结果如何,我只能说我尽力。”
  方柳眼睛里隐隐有了泪光,“先生,我知道您极有可能在傅越和潘素两人中挑选一个做油坊管事。先生会选谁?”
  她带着一种隐晦的期盼,仿佛沈游说出了“潘素”这个名字,她便即刻能从以往的痛苦中获得解脱。
  沈游倒映在方柳黑亮的瞳仁里,良久,她听见了沈游的声音。
  “我提供了一样的衣食住行,提供了一样的受教育的机会,提供了一样的竞争岗位的机会。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自己。”
  “人的命,靠自己争”。
  多年之后,方柳回忆起这一幕,总是会一阵恍惚。那句话明明听上去毫无感情,像是端坐在佛龛之上的神像,高高的看向虚空。
  眼中不见众生。
  偏又照见众生。
 
 
第59章 
  沈游没有恢复女装扮相,依然常穿男装。现如今也不太需要她出门了,所以也毫无裹胸的需要。
  她的日常变成了教书、写稿、视察家隔壁的油坊。
  如今已经是二月初五,油坊源源不断的盈利终于让沈游能够抽出手来买田地。但她跑了一圈儿,才发现能够买到的全是零碎的土地。东边三分地,西边半亩地这种。
  有总比没有强,先买了再说。
  与此同时,距离她买人已经是第三年了。潘素这一批人完成了最基本的扫盲,能够适应并且完成工作。
  他们得作为第一届学生开始带新人了。
  沈游考虑过要不要找人牙子直接买,可当她知道一个人至少需要三两银子的时候,沈游怂了。按照一带三原则,这一批次人她预计至少要二十个左右。
  沈游就算有了油坊,但一样有了别的要花钱的地方。
  她买不起。
  思来想去,沈游把主意打去了养济院。
  养济院是大齐立国之初设立的官方福利院兼养老院。奈何大齐吏治衰败,早就无力拨款给养济院了。
  反倒是地方官吏或者是富商们设立的养济院开办的相当不错。但是这种多数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以至于设立的养济院通常不会太大,而且收容的人也少。
  沈游要找的恰恰就是无力拨款的官方养济院。官方年年拨下来的款也就是意思意思,有时候还时常忘记发钱。至于养济院原本的六千多亩福田,早就被各家大族们侵占的侵占,合并的合并。
  于是这些养济院的房子留下来成了大量乞儿、老人、女子的栖身之地。他们白日里或是乞讨、或是做工,晚上再回养济院睡觉。
  况且养济院的房子其实已经很破败了。天下下大雨,屋子里就下小雨;外头刮大风,屋子里刮小风。
  养济院内有屋舍六十五,每间屋子或是几间屋子就有管理者。奈何吏员们由于时常收不到工资,天长日久之下各出奇招。
  有的跟人牙子交情好,人牙子时常来这里挑孩子,吏员就能拿到一笔钱。有的专门承包各类浣洗衣物、倒夜香等活计,做个中人抽成。还有的专让老人、小孩乞讨。
  养济院演变成了包住宿的大型劳动力市场。
  但无论如何,这些龌龊都掩盖在湖面之下,毕竟来投奔养济院的人属于良家子,是有人身自由的,也不好做的太过分。就算是卖给人牙子那也得他们自己同意,而且这个人牙子多数是把他们卖去高门大户当仆婢,不至于去下九流的地方。
  当日沈游之所以选择了灾民而不是养济院,当然是因为没钱给这些吏员们抽成。要知道,这帮吏员们心黑的很,发下来得工钱甚至要抽成一半走。
  “招人”,沈游站在了养济院的第一间屋舍内,“包两餐,没工钱”。虽然真实条件远远比这好得多,但沈游是决不能这么说的。
  沈游这种条件是吏员们最烦的。没工钱他们就没有抽成,总不能让底下人把吃进肚子里的饭吐出来分一半吧。
  即使她给出了了一个如此苛刻的条件,屋子里住的一众老人、孩子、女人依然很心动。
  “你谁啊?”
  吏员虎头气势汹汹,精瘦精瘦的个头搭配极为凶恶的脸,又吊着个三白眼,看上去就不太好招惹。
  “我是雇人的,招三人”,沈游嘿嘿地笑笑,顺手递了十来个铜板给虎头。
  虎头摸了摸那几个通宝,“嗯”了一声。
  当即就有女子问道,“是要让我们去干什么的?”
  “嗐,家里刚刚买了点地,就想找几个人种地”。
  “小郎君,你看我成吗?”。
  沈游今日还是裹了胸,发育期裹胸简直疼得她两眼泪汪汪。
  沈游压抑着痛苦,抬眼一看,对方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是个面容悲苦的小脚老太太。沈游挺为难的,她来之前就决定这一次主招的是孩子,她连长成了的青壮年都不要。
  孩子小好教养,而长成了的青壮年三观定型,极难改正。况且一个青壮年还留在养济院里,极有可能是好吃懒做那一款的。沈游是要人,又不要祖宗。
  可如果是小脚的话,别说下地了,连喂养鸡鸭鹅的活儿都不能干。
  “老人家可有什么技艺吗?”
  老太太眼神黯淡,整个人像是萎缩了的植株,多年不见阳光,“叫小郎君为难了”。
  沈游狠不忍,却又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一旦她招收了这位老太太,周围其余老人势必蜂拥而上。
  “小郎君不要我这个老不死的,我孙女今年七岁,能干很多活了”,老太太殷切看向沈游。
  沈游这才意识这位老人是想迂回着推荐她孙女。
  “可以,我家正好想雇佣十三以下的孩子”。
  此话一出,沈游原本还以为周围人会都涌上来报名。
  然而实际上,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沈游扫视了一圈才发现,绝大部分孩子身体紧绷,眼中满是警惕,有的甚至已经拔腿欲跑了。
  沈游哭笑不得,雇佣十三以下的孩子明显不是为了种田,再加上包吃这个条件太好,居然让这帮人以为她是个骗子。
  “小郎君,十三以下的孩子怎么给你种田?我等好歹也是由官府管理的,你若敢骗人,当即送你见府尹去!”
  虎头气势汹汹,三白眼更加凶恶。
  沈游笑着解释,“我要的不是普通的种田老农,否则我就该去找壮劳力,何至于要来这里寻”。
  “你要有手艺的?”
  沈游点点头,“我想找一些常年种田,勤恳有经验的”。
  沈游是希望能够做育种的,当然需要有经验的。
  “除此之外,我招孩子也不是白花钱的”,
  “我的铺子大,想找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可外头雇一个账房、管事又贵又不知根底。还不如挑几个孩子自己教教术数。况且将来我走南闯北要行商,那都要人手的。”
  虎头更奇怪了,“你这又要种田又要做生意,看起来家业还挺大,家里应该有家生子啊!”
  沈游当即叹了口气,示意虎头凑过来。两人先互通了姓名,紧接着就低语起来。
  “虎头兄,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看虎头兄愿意护着这帮老弱,倒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沈游吹了个彩虹屁,“兄台,我是刚刚分家出来。家中庶子啊!”
  她给了虎头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虎头秒懂,家中庶子被分出来估计手里就零零星星一点钱。分到的家业保不准全是样子货。
  现在这是要白手起家,发愤图强,却又苦于没有人手,手上钱还不够,只能上养济院雇老弱了。
  “可养孩子费钱着呢,你手上的钱够吗?”
  沈游拱手一礼,“多谢虎哥为我考虑,只是无论如何,我都得自己养人手。这可不是要买伺候人的仆婢,而是要一些有真本事的。”
  沈游苦笑,“真本事的人都贵,还不如我买几个孩子回去自己养一养,再教一教。认识几个字,会点数术。将来大了,既知道根底也知道能力、品行,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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