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承嗣的人动的手?”
沈游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或者说,是傅越放任秦承嗣的人动的手”。
秦承嗣不愿意泉州归属秦承章,他必定会竭尽全力破坏招安和谈。叶青太远,秦承嗣的手伸不到那里,那么唯一可以动手脚的就是使团。
“进入泉州共计有三条基础路线可以选择,宁德府——福州府——泉州府,然而刘康裕必定不会选择这一条。因为宁德府毗邻南平,那是秦承嗣的祖地。”
“紧接着,就是第二条,由叁明府直入泉州,同样的理由,叁明府毗邻南平。所以他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从晋安府进入泉州。”
沈游抬头看向周恪,“只可惜别管是哪个府,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毕竟闽地不是只有叶青一股造反势力,而是全闽地都很乱,叶青不过是其中最大的一股罢了。
周恪笑了笑,慢慢的接上沈游的推测,“秦承嗣都不需要让他的人动手,花点粮食就能够驱动叁明府内叛军击杀刘康裕等人。”
“保不准刘康裕的使团一进入晋安府边界,就被击杀了”,周恪嘲讽的笑笑,“刘康裕是刘府尹独子,刘府尹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要发疯”。
“当日,是你派人将傅越送去刘府尹亲卫那里,刘府尹只怕连我等都恨上了”,沈游叹了口气。
“贪心不足的下场就是如此”,周恪嘲讽刘府尹。
他明知道秦承章想换个自己人坐金陵府尹的位子,竟然还恋栈权位。恋权不是错,却又没有那个能耐,已经散去了半副家财疏通打点,又献出了财货博取秦承章欢心。
如今秦承章委派自己儿子出使闽地,就觉得是秦承章对他不满的先兆。于是傅越自荐上门,带着周恪的印信,刘府尹出自于为自己留条后路的心理,将傅越送去了刘康裕身边。
刘府尹理所当然的以为为了拉拢他,傅越势必要拼死保护自己儿子。
万万没料到,情势突变。秦承嗣试图击杀使团中人,傅越不仅不保卫使团,反倒推波助澜。在傅越的“拼死”保护之下,巡抚刘大人依然不幸被杀害,整个使团损伤惨重。
刘府尹亲手送儿子走上了绝路。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傅越要这么做?”
沈游是真的觉得很疑惑。原定的计划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才会在刘子宜、使团、叶青处各自安插人手,掌控招安的进度,伺机搅浑水。
“可现在刘康裕一死,对于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原定的计划本来就可以达成拖延时间的目的,为何要多此一举,费劲巴拉的让刘康裕死亡?
除非……
“你想进军雷州?”
沈游不可思议的看向周恪。
周恪笑起来,点点头。
刘康裕一死,要么秦承章派遣新的使团主事人,要么就在使团当中就地提拔一个。前者可能性太低,因为刘康裕的死简直如同□□裸的警告,谁敢去谈招安,谁就是个死字。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从已经进入的晋安县的使团官员中就地提拔一个。
一个金陵府尹的儿子和一个无权无势,出身六七品的小官,傻子都知道哪个更好掌控。所以,原本叁明府叛军前来击杀刘康裕时,傅越是真的很头痛。可当刘康裕真的中箭,傅越又觉得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嘛。
“刘康裕一死,使团现在群龙无首,他们不敢违背皇命返回,又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前进,最大的可能性退回到晋安府的边缘,然后原地驻扎,等待命令”。
周恪笑起来,“秦承章秉性刚愎自用,必定会认为是秦承嗣下的手。当然,等他调查过后,自然会发现本来就是秦承嗣下的手。以秦承章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不去攻打南平才奇怪呢”。
“就算是为了所谓的国朝尊严,他都要给秦承嗣一个教训。否则使团公开被杀等于他被秦承嗣打脸。若他毫无反应,这几乎意味着向天下人宣告自己的没落”。
周恪讽刺道,“这两兄弟可是号称平分天下的啊!”
沈游叹气,“将秦承章的目光一分为二,引向南平和泉州。秦承嗣为了保住南平,势必要与秦承章起纷争。两人都分不出人手来应付你”。
“傅越就在晋安府的边缘,而晋安府接壤南越。我们已经拿下了半个南越,现在只需要水陆同时进军,拿下剩下半个南越,也就是雷州府”。
他们原定的计划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收割秋粮,治理徐闻县。可谁知道局势的演变如此之快。眨眼之间,秦承嗣试图杀掉使团主官。傅越顺水推舟,让这兄弟二人以南平为基点,先行对上。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计划就从拖延时间变成了浑水摸鱼,直取雷州。
沈游看了眼周恪,才发现这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疯狂。
“不止,如果顺利的话,我更希望能够同时吃下雷州和晋安府”,周恪笑起来,“沈游,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行!”
沈游厉声反对,“七月的秋粮还没收割,我们没有粮食支撑如此庞大的计划。征兵才刚刚启动,一帮新兵蛋子,怎么能够上战场!就算将士们人数够了,行政人手也不够!”
所有的一切都未储备充足,他们原本就踩在一个节点上,左摇右晃在悬崖上走钢丝,试图平稳的走完这段路。
可现在周恪不仅试图悬崖走钢丝,还要一面走一面火中取栗。
疯了吧!
周恪摇摇头,“没有任何一场战争的准备是充足的”。
他诚挚的目光看向沈游,“战争是一个跟对手比赛的过程。我们无法尽善尽美,只需要比对手强就好,哪怕只强大一点点”。
“最重要的是,秦承章坐拥四省,秦承嗣坐拥半个北方。而你我却只有两府之地。一旦伴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二人将自己的地盘稳定下来,那么我们地盘狭小、声名不正的劣势就越发明显了”。
沈游看向周恪,她并没有被周恪说服。
“召集琼州和徐闻县内所有部门主官,共同商讨是否需要发动此次战役”。
“谨之,我们在赌运气,这关乎所有人的性命。他们有权利为自己做决定”。
周恪轻轻的笑了笑,“好”。
第108章
“以上就是我的理由”,周恪坐在二堂的主位上,面对底下众人或激动或不赞同的目光,他神色平静,仿佛提出乘机攻打雷州甚至进军晋安府的事儿不是他说出口似的。
“我不同意”,简弘还在琼州,没有过来参会,户科最高主官就是蒲良骏,“太冒险,这简直就是在赌运气,一旦赌输,我们打下来的基业眨眼之间就被倾覆”。
“大人,先生,我等为何不稳扎稳打?”,蒲良骏是户科的,他清楚的知道库中到底还有多少粮食。
“很快就到了秋粮收割的时候了,只要我们再熬个十几天,收割完秋粮最多也不过一个月。我们完全可以一个月后再考虑是否要攻占雷州啊”。
陈章恨不得翻个大白眼给蒲良骏看,他没好气道,“时间紧迫,根本等不到秋粮收割的时候了”。
“战机转瞬即逝,这是最好的时机!我赞同此刻攻打雷州”,陈章掷地有声。
这种时候占的就是先机。算上消息传递的时间,距离刘康裕被杀已经有七天了。秦承章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被□□裸打脸,秦承章死都要打下南平了。
算上中间调兵遣将的时间,估计半个月左右他俩就要打起来。所以必须要尽快决定是否乘机攻打雷州。因为他们自己调兵一样需要时间啊!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的效率比那两兄弟更高一些,约莫六七天的时间就能调动完成兵力。
陈章刚刚说完,众多主战派纷纷应声。就连抽出时间起来参会的王梁都觉得不如冒冒风险,万一能够成功,这简直是巨大的收益。
沈游简直无可奈何,眼前这帮人跃跃欲试,恨不得建功立业,即刻奔袭雷州,拿下整个南越。
可他们都没想过,一旦失败就意味着他们会损失惨重。虽然不至于六载积累,付诸东流。可他们在世人眼中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造反谋逆,一旦失败,光是为了平息各类“秦家天命所归”的谣言,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劲儿。
千辛万苦打不倒皇权,还得意外加固皇权,往伤口上撒盐都不是这么撒的。
更麻烦的是,如果说物资储备尚且还可以通过节衣缩食扛一扛的话,那么兵力就真的不够了。
“今日是七月十二,全琼州和部分徐闻县内秋粮收割陆陆续续,大致需要一个月。假如要攻打雷州,那么至少需要留出部分人手收割秋粮、镇守琼州”。
沈游目光凝重,“也就是说,我们手上五千老兵和刚刚征兵完毕的三千新兵必须一分为三”。
收割秋粮一般都是老百姓们自己收割的,可若是撞上了天灾,就只能军队一起出动。
共计八千士兵,一份为三也就一队两千六百人,还有一小半是新兵,试图攻击一座加固的府城,简直等于做梦。
“诸位,做事要有后路,成功了自然最好。可若是失败,这就意味着此前所有储备,所有的牺牲,均付之东流”。
沈游的语气是沉重的,战争一开始,许多条生命都因此而逝去。甚至失败的话,这些人的命就白白的洒在了战场上,都会变成毫无意义的数字。
陈章实在没有办法说出“乱世人命如草芥,您不要妇人之仁”这样的话。
琼州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着沈游的妇人之仁。在乱世里,给了他一碗粥,一块饼,让他堂堂正正的活到了今天。
满堂都沉默了下去。
“先生”,与沈游同一看法,都反对攻打雷州的蒲良骏却出乎意料反水了。
“雷州是早晚都要打的,牺牲是无论如何难免的。您忧惧的无非是过早的攻打雷州,极有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甚至因此败坏了我们目前的根基”。
蒲良骏叹了口气,“可是先生,我们的赢面太大了”。
战争是一个跟对手比烂的过程,在沈游眼里,他们哪哪儿都没有准备充足,那是因为她真的见过现代化的战场。可在这些下属眼里,跟雷州府军一比,他们简直宛如神兵天降。
“我们虽有新兵,可老带新已经有数月,而雷州府军基本是个空壳。我们的粮食尚未收割,但对手的粮食一样没有收割。我们至少没有饥民,但雷州府内饿殍遍野,而我们却可以军民同心”。
蒲良骏像是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谨慎,内心奔涌着热血,他呼吸急促,沉声道,“先生,时不我待啊!”
满堂目光殷切的看向沈游。周恪眉目含笑,灼灼的目光直视沈游清亮的眼睛。
沈游端坐在主位上,深吸了一口气,“攻打与否的理由均已经陈述完毕。我想诸位也都已经想好了。既然如此,目前参会人数共计十七人,大家投票表决吧!”
在座的凡是能够抽出空来的高级官吏都来了。这是所有人对琼州命运,对自己命运的选择。
他们沉默的在投票箱里郑重的放入了自己的票红。
出乎沈游的意见,选择攻打雷州的居然全票通过。
“先生,我等蛰伏六载,藏剑于匣。世人皆以为我等能够攻占徐闻县纯粹是因为徐闻县地处偏远,实力不强。现如今,是时候让天下看一看琼州的实力了!”
木清的眼睛里像烧着一团火。或者说,在座这些人眼睛里都是灼烧的战意。
沈游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
这些人年岁最大的也不过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积极进取的时候,一力主战并不奇怪。
或者说,是琼州府军一路战无不胜给他们的自信。从剿匪除寇到攻占徐闻,一次次的胜利带给了他们浓烈的自信和主战的勇气。
又或者说,这些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是一支新生的团队。
他们或许有斗争,有龃龉,但他们怀揣着令百姓安居乐业、还天下朗朗乾坤的愿望,聚集在一起,投效于沈游、周恪旗下。
六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荡尽不平事!
第109章
“动员琼州全境,即刻开始秋粮收割!”
既然已经决定攻打雷州,那就要竭尽全力扩大赢面。
沈游唯一一次动员全境收割秋粮是当时特大台风灾害的时候,为了跟台风抢时间。
然而此刻,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琼州和徐闻县宛如两架机器,终于开始运行了起来。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就连县学都放假了,凡是还能动弹的,基本都在农田里辛勤劳作。
徐闻县早在春季,能种粮食的地方都种了稻谷,这会子虽然收成远远比不上琼州,但有总比没有强。
而繁华富庶的琼州,被治理六载,大量的良田被开垦出来,俱是上好的水浇地。
大片大片平整的土地上是金黄的麦穗。远远望去,刘铁柱只觉目眩神迷。他直起身子,看看眼前这些稻谷,饱满的麦穗叫人心喜。
府军出动的集体收割是从北向南一路推进,除却需要镇守地方的常驻兵员之外,近乎四千人的大军全是壮年汉子。
再加上当地百姓一起劳作,不过两日就能够收割完一个县附近所有的稻谷。
刘铁柱所在地的稻谷还没轮到官军收割,他就只能先自己干着。
这会子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跟刘铁柱一起劳作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回复体力。
正是农忙的时候,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开大会。因此,所有要陈述要讨论的事情基本都在大中午大家聚集在树荫底下歇息的时候。
“真要打仗啊?”
说话的是村里最年老的老人家四叔公,今年七十二。即使年迈至此,他尚且无法在家中安心含饴弄孙。
不劳不食是百姓们镌刻在基因里的铁律。只要能吃饱,费出去多少劳力都行。更别提这样的年头根本就没有给老人家无需劳作、安享晚年的机会。
琼州已经算好的了,仅仅只是需要劳作来赚取衣食罢了。离了琼州,外头饿殍遍野,多少老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得或主动或被动的去往深山老林,了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