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公,县衙已经发了通知,说要打仗了。”
沈游压根儿就没瞒着要打仗的事情。调动兵力、粮草,如此之大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
与其竭力隐瞒,以至于变成了四散的谣言。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过为了不引发百姓恐慌,各级官府纷纷下发公告,联系村官们,请他们疏解百姓恐慌情绪,尽可能做好战前动员和准备工作。
“不打雷州,就只能等着外头那些人的势力坐大,到时候别人来打我们琼州,那咱们的安生日子也没了”,刘铁柱名字虽然糙,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县学毕业生。
这些完成了基础的县学教育却没有考上更高一级学院的人,许多都去往了各地的村子当了村官。
这些接受过官府教育的村官们慢慢的,隐晦的接替了传统意义上士绅族老的权力,成了勾连起百姓和官府的桥梁。
四叔公叹了口气,是官府慢慢的在把琼州变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起来。他自然是相信官府的。可无论如何,对于战争的恐惧依然无法避免。那是多少年颠沛流离,没能吃饱穿暖带来的不安感。哪里是短期就能够根除的。
唉,好不容易日子安生下来,又要打仗了。
“铁柱,你让大家伙儿存点粮食吧,真有个万一,咱们还能往山里逃”,四叔公咣咣咣喝了一大碗白开水,眉目间尽是忧愁。
铁柱比他还忧愁,四叔公刚刚想让大家存点粮食,可偏偏官府这一次下发的通知里就有买粮食这一点。
铁柱哭丧着个脸,瓮声瓮气道,“四叔公,官府有意想向大家买粮食——”
“就是陈粮,陈粮”,铁柱赶紧补充道。
“多少钱啊?”
“要几年的?”
周围同样都在休息的一众农人们顿时叽叽喳喳的问了起来。
铁柱老老实实的回答,“五年陈米的一斗八文,四年米就一斗九文,以此类推,新米价最高,一斗十五文”。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们当即兴致勃勃讨论起来。这可比官府粮行平日里收的粮价高了一文。
他们若要贩卖米粮,基本都是贩卖给官府粮行的,商业司还需要负责平抑粮价。以至于琼州府内基本没有粮商。
而且琼州府粮税较低,一年也不过十税一罢了。六年积累下来,百姓手上有大量米粮。如此之多的米粮积累在手上,百姓们却未必肯卖。
这年头,战乱频频,动辄天灾,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如果不是琼州六年积累,肃清各地匪寇后从无动荡不安,又有官府六年信誉作保,百姓们今日都未必肯出卖粮食。
但现在生活安稳,百姓们就不那么畏惧危机了。再加上吃穿住行、孩子们读书上学,样样都要钱。已经有不少百姓有些意动了。
“官府下发通告,就在县衙门口的公告栏上。卖粮为期一月,一月过后,卖粮价格就回复到原价位了”。
铁柱这话顿时让周围的百姓们更来劲儿了。原本不想卖的人家都有些意动。
别看这价格只比之前的多了一文钱。可多一文也是好的。这年头,省吃俭用都未必省的下一文钱。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道闷声闷气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
“要不咱们再等等,官府要粮食,只要咱们不卖给他们,保不准到时候官府给出来的价格会更高”。
铁柱怒上心头,正要开口斥责,四叔公却远比铁柱更愤怒。
“瞎咧咧啥子!命不要了是吧!跟官府讨价还价!”
“官府又不会强抢粮食”,人群里也不知道谁在嘀咕。
铁柱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帮人既信任官府,又想占点便宜。
“你要死就别拽着大家一块儿去!”
四叔公愤愤不平,“官府讲信用,说是这么多,就只有这么多。你要是不想卖,就别说话!”
眼看人群里几个混子跃跃欲试想反驳,铁柱冷笑道,“你有本事,就去说服琼州上上下下每个人,让他们都别卖粮食给官府。只要有一个人卖了,官府就绝不会涨价”。
“再说,官府统治琼州六年,何曾有过朝令夕改?”
周围一片静默,几个混子都不说话了。
良久,才有人试探道,“那咱们这粮食就跟从前一样,还是卖给官府的粮行吗?”
铁柱点点头。从前他们交税之后,也卖给官府粮食,但基本只售卖一点点,纯粹是为了购置生活用品的银钱。毕竟去买柴米油盐是需要银子的,总不能拿粮食直接兑换吧。
甚至于有些节俭的人家,自家还种桑麻,一年到头都花不了两百文。
“不过官府说,卖粮的话要把全村粮食汇合在一起去卖”,铁柱解释道,“有些百姓卖的比较少,官府没那么多人手一个一个接待。让大家先在村里算好,各家要卖多少,等粮食卖了,再回来分钱”。
乍闻此言,当即有个体壮的汉子嚷嚷起来,“那得大家同去,否则那卖来的钱叫人抢去了可不行!”
“是是是”,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铁柱点点头,心里盘算着到时候必要挑上几个壮实汉子跟他一块儿去。县里虽说治安好,可这么多钱揣在身上,他也提心吊胆的。
“还有,官府还说,他们只收五年以内的米。各家最好自己标注好是几年份的陈米,不要以次充好”。
铁柱环顾四周,对着周围团聚起来的乡民说道,“如果被发现好几年的米混在一起,那这一堆的米官府就不会买”。
“那要是官府的人瞎弄,咋办?”
铁柱冷眼看过去,说话的躲在人堆里,估计又是村里那几个混子。真是吃饱喝足了就要找事儿。
“验粮食的粮食官都是积年的老农,分的出是几年的米”。
此言一出,想着浑水摸鱼的几户人家顿时歇了这心思。
铁柱看了眼村子里素来好吃懒做的几个混子,继续恐吓他们。
“这米拿回来咱们也不知道谁把霉米混进去的。就算不是霉米,好几年的陈米堆成一团,咱们总不能一颗一颗挑出来。就算挑出来了,谁肯认最陈的米是他家的。到时候咱们不仅不能卖给官府,回来以后也没法把米退还给各家”。
铁柱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不仅拿不到钱,还没了米,这就是损害大家的利益!”
不利己的事儿谁都不想干,铁柱长舒了一口气,好歹把这股歪风邪气刹车住了。
但这还不够,仅仅依靠大家的自觉是没用的,更多的需要制度上的保证。
“所以在村里收粮的时候,官府让每户人家出一个人,五人一组监督大家收米。绝不能将不同年份的米混在一起,也不能混入霉米、虫米”。
“除此之外,每一袋米上都要做好标记,是谁监督收的米,是哪几户人家的米,都得登记好”。
行吧,这下子想以次充好的人家是彻底萎了。
铁柱满意的笑笑,这些法子是他们这些各村的村官跟官府里的人开会的时候一一商讨出来的。如今看来尚算有效。
有了米粮就有了底气,整个琼州境内的米粮如同百川汇入大海,从四面八方进入粮库。
户科的简弘近期乐得牙不见眼的。他原本还认为,以百姓们对于粮食的看重程度,死都不肯大量卖粮食。
万万没料到,他们竟然真的愿意大规模卖米。虽然卖出来的都是四五年份的陈米,但好歹都是能填肚子的粮食。
有了这些米粮,再加上新收来的粮食税,好歹没了后顾之忧。
简弘松了一大口气,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与简弘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是负责调动兵力的周恪。
由于要收割粮食,周恪手下的将士们都是轮岗的。驻守与收割粮食占据了大量的训练时间。现在收割一完成,他即刻点兵四千,其中,两千五百的老兵和一千五百的新兵,齐齐离开了徐闻县。
直奔雷州。
第110章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雷州知府程方源一听琼州府军即将攻打雷州城,顿时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原地升天,飞出雷州城。
他衣衫不整,刚从温香软玉堆里爬出来,左脸上还沾着小娘子的口脂印子,幕僚程检一看见那印子就头皮一麻。
自家大人是靠着娶了刘阁老的庶女上位的,此女脾性爆烈猛于虎。程检怎么也想不明白,刘子宜是个儒雅的文人,怎么会生出一个脾气如此烈性的女儿。
更想不明白的是,大人是怎么骗过那母大虫,成功偷香窃玉的。
但是这些也不重要,都快死到临头了,哪来的功夫惦记这些儿女情长。
“大人,为今之计,要么战”,程检顿了顿,“要么逃!”
程方源暴跳如雷,你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嘛!
要战,程府尹瑟瑟发抖,不敢动不敢动;要逃,程府尹又怕逃去金陵后被秦承章就地处决。左右为难的程方源急得满头都是白毛汗。
“大人啊,探子来报,从徐闻县出来的军队再过三日就要到城门外了”,程检也急,又只好耐心劝谏,“大人,您无法决定。倒不如先战……”
程检轻轻的说道,“见机不对,再逃”。
是啊,程大人眼前一亮,若是到时候回了金陵,好歹还能狡辩两句,我也是抵挡过了的,都怪反贼太凶残。
“快快,快去请卫所里的赵将军”,程府尹急匆匆的往外跑,一面疾步,一面呼喊下仆。
“大人,大人,不好了!”
“又怎么了!”,程府尹暴跳如雷,他都快对“不好了”这三个字过敏了。
前来禀报将士神色仓皇至极,“到了!他们到了!”
程府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撅过去。
“不是说还有大军还有三天才到吗?!”
“小的不知道!不知道!”,探子浑身都是汗,“全是人,一眨眼就冒出来了!”
程府尹顾不上探子了,赶紧返身回去,“快快快,回去收拾东西!快着点!”
程方源喊得声嘶力竭,一众仆婢们四散而去,仓皇前去收拾东西。
“跑什么!”
程方源冷不丁一个寒颤。转身尴尬道,“夫、夫人……”
程检已经低下头,恨不得自己能够隐身,彻底消失在这位知府夫人面前。
“有什么好慌张的!”
来人体态修长,年岁大约三十五左右,浑身饰以珠玉,富贵逼人,样貌颇为英气,就是神色之间带着极大的不屑和鄙夷,看向自己丈夫的时候活像是在看一坨屎。
“你以为能逃得掉吗?你若是壮烈殉城,我还能为夫守节,博一个贤夫妇的美名”,程夫人嘲讽道,“你若是弃城逃跑,累及我儿声名……
她的神色都开始阴鸷起来,“我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敢不敢,我收拾东西是想让二郎三郎他们跑”,程府尹尴尬解释,“我必定与雷州同生共死,绝不辜负夫人一片心意”。
程府尹又是赌咒发誓,又是小声哀求,可算是让程夫人面色稍霁。
她斜睨了程府尹一眼,警告他,“最好如此,否则你就等着我削死你!”
“是是是”,程府尹连连点头。
程检无论看过多少次,都觉得不敢相信,这位族叔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拉得下脸皮的。便是刘子宜再势大,也管不到他们夫妻头上来。再说了,不过是一位庶女,刘子宜都未必记得这个女儿。
等等,莫不是天下但凡有些功劳的男人都惧内,听说那叛军头领周恪也惧内。
程检想了想自家温和的夫人,觉得他至今都只是一个幕僚,可能也是有原因的吧。
“行了”,程夫人呵止了程府尹的动作之后,厉声吩咐下去,“程检,你代表程大人去请几位将军,直接到城楼上汇合”。
程检回了神,即刻领命而去。
“青雀,给我更衣,我们上城楼会一会这些叛军”。
“是!”
程夫人一来,满府慌乱的仆婢都有了主心骨,终于能够有条不紊的做事了。就连程府尹本人都松了一口气。
“等会儿”,程夫人都要走到门口了,还要返回来,以一种极度厌恶的口吻淡淡道,“去把你脸上的脂粉印子给我擦干净!”
程府尹如坐针毡,尴尬的不行,“是是,夫人”。
与程夫人一样急匆匆的往城门赶去的是周恪。因为聚集在雷州城门前的不是周恪带领的四千人的大军,而是一支仅有一千人的军队。
沈游带着这一千人走了海路,极为顺利地登录了雷州城。
她赶在了周恪之前,就为了让周恪的大军做饵,迷惑敌人的视线,好让敌人以为大军还有两三日才到,打雷州知府一个措手不及。
现如今周恪预计沈游应该已经到达雷州城,正在全力前进,预计一日左右即刻到达。
沈游看了看眼前巍峨的雷州城门。这是整个南越最大的一座府城,也是南越最大的中心城市,吞下它,就等于能够彻底的消化掉南越这个粮食一年三熟的地盘。
“咚、咚、咚”,三声牛皮大鼓一响,校炮手当即出列。
“炮手准备!”
轰隆隆的巨响炸的程府尹头昏眼花。他明明还没来得及上城楼,可城中便有了巨大的火炮轰鸣声。
一时间,天地震动,程府尹站立不稳,只觉仓皇无措。
沈游骑在马上,手上的千里镜可以清晰的看见城墙上的状况。第一波炮弹,几乎轰垮了小半面城墙。
一轮炮弹洗地,能够节省大量的人员伤亡,对敌方造成重大伤害。
一众将士们第一次看到这种轰击城墙的重炮,个个耳朵都要炸聋了,却连眼珠子都不肯眨一下,死死盯着对头城墙。
“先生——这炮弹效果极好,将来可否——给我们装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