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五摇摇头,“有一股匪兵试图驻扎于晋安城,也就是他们……以人为军粮”。
“我们联系上了使团内应,对方留下的标志记号告诉我们这股匪军就是击杀了刘康裕的那支匪寇”。
“也就是说”,周恪总结道,“这支匪军受到秦承嗣资助后杀掉了刘康裕,现在驻扎在晋安城内,决意以城池为据点,防备秦承章的军队?并且由于粮食不够,他们通过制作人脯来充足军粮?”
魏老五点点头,周恪却摇摇头问他,“若他们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为何不早早入驻城池,图谋发展,非要惹毛秦承章后才去占据城池。”
还没等魏老五说话,周恪兀自推断道,“在他们接受秦承嗣资助前,这地方绝不止一家独大的匪军,极有可能多股并存,形成了谁都不敢乱动的制衡局面。所以晋安城才会一直以来都没人入驻,维持着畸形的平衡。”
“直到这一只匪军接受了秦承嗣的资助,一举吞并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匪帮,直接打破了畸形平衡,致使战乱再起,民不聊生。实力壮大的同时也意味着钱粮的消耗增多了,甚至有可能来自秦承嗣的资助不够了,于是他们走上了制人脯的邪路”。
周恪讽刺的笑笑,难得有些愠怒,“这帮人保不准还做着以晋安城为据点,一可防备秦承章,二可借此城称霸天下的美梦呢!一帮不知所谓的蠢货!”
魏老五苦笑,“大人的推断基本都是正确的,我们进入晋安城后,意外遭遇了这帮匪兵,他们试图捕杀我等。乔畅带着我们抢了刀才逃了出来”。
“大人,还有一件事”,魏老五喊了一声小八。另一个探子小八从胸口掏出了一本册子。
他尚在变声器,用一副公鸭嗓开口,“大人,这是我们与灾民们交流得到的一些情报,包括各路匪军的驻扎地”。
小八叹了口气,“只是这些匪军现在都被那支叫神威军的匪军吞并了,唯有几支小匪军们还在苟延残喘”。
“无妨,辛苦诸位了”,周恪接过小册子。打开一看才发现,这里面还绘制了他们的行进路线。
小八不愧是测绘专业毕业的,地图要素基本完备,已经是一张进入晋安府的行军图,甚至还有从灾民那里调查来的各类本地人才知道的小路。
小八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是先去寻了那位内应,他搞到了一张官方的晋安府舆图。我们是跟着他的舆图实地考察了一遍,才画下这份图纸的”。
说到这里,小八还挺无语,“那份官方舆图上面的疏漏也太多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图了。有些路都已经被废弃,走都走不通”。
小八骂骂咧咧一同抱怨,急得魏老五疯狂冲他使眼色。满座都是上司,不兢兢业业伺候着,就他瞎咧咧!
那位内应明显级别比他们高,保不准就是大人派去的。这时候说地图不好,岂不是打大人的脸嘛!若是碰上个心性狭隘的主官,专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魏老五来琼州的时间不长,一心一意要立功才会接下这个任务。他尚且还不知道琼州这种相对平等的政治环境。所以他火急火燎,眼珠子使到快抽筋了,小八还骂骂咧咧的。
周恪听着抱怨声,愣了愣,他可真是被沈游带偏了。
若是在以前的官场上,这种不知道看人眼色却还有才华可倚仗的人,周恪也愿意重用。但周恪愿意容忍对方的傻逼话的前提是此人得有能耐。除非他需要笼络人心,否则一旦出现比这人更有价值的人或者此人失去能耐,即刻就会被周恪弃若敝履。
可如今此人说着没眼色的话,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先衡量一下此人的能力抵不抵得过他说这些傻话,而是宛如清风过耳,毫不在意。
周恪无奈,他被沈游带的,对人似乎宽容了许多。
他轻笑起来,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二位辛苦了,若没有别的消息要汇报,先早早去歇息吧”。
“是”,两人齐齐应声。
第114章
“诸位且都看看吧”,周恪把那本小册子传递过去。
在座的队长共计二十四人,光是翻看这小册子就要不少时间。周恪耐心等了好一会儿诸人才算看完。
“大人,既然绝大部分匪寇都被这只神威军吞并,那我们只能长驱直入,直奔晋安府城,一路上途经的各类县城没必要占领,反正这些地方已经没有守军了,等清扫了神威军后自然能够入驻”。
钱福兴的提议并没能博得其余队长的赞同。
刘三俊皱皱眉头,“距离这支神威军入驻府城已经有十天左右了,他们势力一旦扩大,必定会将人分配去各个州县。我们现在过去,保不准正好撞上他们的人,别说长驱直入了,保不准第一个县城就是一场恶战”。
“那可否绕开这些县城,直奔府城。只要我们能够将府城的主力部队打散,周遭州县自会闻风而逃。这帮人可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纯粹是一帮土匪罢了,不讲究什么舍生忘死。只能打顺丰仗才是他们的常态”。
“与其直入府城,那不如在府城附近的州县里挑一个,先打下来,也好有个落脚地”。
各式各样的意见都有,周恪叹了口气,人一多就有这点不好,宛如八百只鸭子嘎嘎嘎。
周恪等众人都发表了一通意见,这才总结道:“所以目前为止大家认为要么直奔府城,要么先打县城,是吗?”
众人纷纷点点。战略选择并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打是肯定要打的,无非是先打谁的问题。
“那就先一条一条讨论,如果要打府城,具体的行军路线该怎么走,如何避开各地的州县。如果要打州县,具体要从哪里开始……”
众人也不奇怪,这样的讨论是每一场行军作战会上都会有的,大家也都习惯了。将目标、路线等等细分成一小条,一条一条讨论过去。
在这样细化的讨论里,许多方案的不合时宜自然会显露出来。集合众人的智慧,他们最后就能得出一个尚且还算不错的作战方案。
这场讨论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整个房间里从低语到争吵。间或夹杂着怒骂声。
等到讨论会结束,众人已经精疲力竭。
“既然如此,那么就按照甲方案行事”,周恪收拢了手上的纸张,郑重道,“今日作战会上,你我各抒己见,来日绝不可以今日争吵为名,怀恨在心。”
“如违此诺,人神共诛之!”
众人跟随着周恪纷纷再度重提此誓。
这是作战会结束时例行的话语,表示一出此门,今日争吵即刻烟消云散,任何人不得携私报复。同时也表示,统一意见后,所有人都必须按照确定方案来行事,决不可心怀不平。
这玩意儿就是一颗定心丸,主将都明确表示了,大家至少愿意在作战会上各抒己见,不至于隐藏意见。即使依然有人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出了房间,众人纷纷前去休息,今晚过后就是连绵不断的战争。
周恪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这地方特别磕碜,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连床板都被搬空了。得亏是盛夏,还能打地铺。就是黄泥地上俱是尘土,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
周恪面露嫌弃,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不需要在人前端着,又不是紧要关头,洁癖就会发作。
可这村庄不仅没处睡觉,也没地方洗澡。或者说他们必须抓紧每一分钟休息,洗澡这种事只能憋着。
急行军数日,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要臭了。周恪也是。
他现在半靠在墙壁上,本来都要睡着了,忽然又想起若是自己臭了,回去能不能熏死沈游那个不讲信用的坏胚子?
届时沈游必定会把眉毛皱起来,目露嫌弃,决不允许他上床睡觉,保不准还要挥挥手让他赶紧滚蛋。周恪忍不住笑起来。
想着想着,他眉目一片柔和,绷了许久的心思终于缓了下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所有人都已经集合完毕。众人休整过后,精神多数都恢复了。
“出发!”
周恪一声令下,众人整好队伍。大军奔涌在这片土地上。
作战会议上讨论过后,大家到底还是决定先行攻打州县。
因为晋安府与南越接壤。打下一城,沈游派出来的行政人员自然能够跟进,不至于发生好不容易打下来了,将士们一走,城池又被人占去的事情。
可这样一来,他们就得不断的分兵驻扎自己的打下来的城池,恐怕到时候根本无法再攻打府城。
所以周恪将人马一分为二,一千人攻打州县,只需要打下一座城池即可。剩下的一千五百人随他前去攻打府城。
若是成了,自然可以以府城为切入点吞并晋安各县。若是不成,至少还有一个被打下来的州县作为聚集地。
此行也不至于功亏一篑、颗粒无收。
周恪带着人马从松文村出发,必须要绕过永定、锦溪、抚培三县才能够到达府城,可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要穿行在各类山脉里,才能够躲避人烟。
正是盛夏时节,气温极高,山林里植被茂密,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瘴气丛生。更麻烦的是他们的马匹上山不易,只能够放慢速度。
“大人,左转”,魏老五在最前方引路。“这些山林极易迷路,当时我们几个躲进了林子里,匪寇们不敢再追,这才逃跑成功的。走官道不过是七八天的功夫,我们足足花费了接近二十来天才走出来”。
魏老五不敢带他们进深山,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只好一直在各个山体外围打转。
一支千余人的军队行进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尤其是踩踏过的痕迹。所以他们必须远离人烟,决不能被人发现。
说白了,这个计划最冒险之处就在于他们必须要赶在定永县失陷后神威军赶去府城报信中间这段时间攻打府城。这时候神威军还没反应过来,也是赢面最大的时候。
周恪带着人一直在不停的上山下山,穿过各类夹道、小径,光是在山林里,他们就折损了百余人。
众人昼夜疾行,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终于在六日之后到了晋安府城外的一座野林子里。
这时候他们身上的各类辎重基本都留给另一只队伍了。尤其是火炮一类的重武器,一个都没有。浑身上下除了□□、钢刀以及火铳兵携带的火铳,就只剩下身上背负的铠甲、药物和粮食了。
“按照计划,传令下去,原地休整”。
正是大白天的时候,这片林子距离城墙还挺远的,林子又深,被发现的可能性不高。但千余人的军队依然闭口不言,只能够听见窸窸窣窣的咀嚼声,还有轻微的鼾声。
日光一点点退下去,及至夜色正浓的时候,周恪率先清醒过来。紧接着,人影一个一个站起来,皂色的衣袍融在黑夜里,就连铠甲都显得乌沉沉的。
今夜天色极其适宜作战,乌云遮盖了月光,没有了月华的照耀,黑黢黢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山林野地,夜风呼啸而过,千余人如同鬼魅幽灵一般,不发一言,只是沉默的看着前面人腰后侧吊着的一根白布条。这是用于黑夜里急行军时为了不掉队才特意装上的。
千余人整齐划一,就连步速都是刻意训练过的。
周恪带着这批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沉默的行进在去往府城的道路上。
第115章
此刻府城内部,正是夜色正酣人人好眠的时候。神威军是个土匪窝,他们的等级秩序极为严明,上下级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此时,上级匪寇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再搂着一两个漂亮的小娘子,嘻嘻哈哈,灯火彻夜。
小喽啰们兢兢业业的绕着府城巡逻,熬红了双眼,间或打两个瞌睡。
“啊——”
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夜空,几乎是下一秒,整个南城门都混乱了起来。
周恪攀爬速度极快,虎爪一钩,三步并俩步,宛如猿猴一般飞速攀爬。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刘三俊以及当日在琼州应征入伍的杜仲等人,俱是攀爬的好手。
加上夜色的掩盖,敌军的轻疏,他们极为顺利的泅渡过了护城河,攀上了城墙。
钱铁柱原本还在跟身边的同伴漫不经心的闲聊,下一刻,他“嗬嗬”了两声,大股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眼前唯有漆黑的影子,一道一道出现在城墙上。
鬼!有鬼啊!
杀掉的冤魂来索命了!
我没有吃,没有吃你们的肉!
钱铁柱涕泗横流,他眼中滚出了泪珠,却没能说出最后一句话,瘦弱的身躯倒下了。
几乎眨眼之间,周恪就攀上了城门,他看见的第一个敌人就是钱铁柱。
钢刀重重一劈,周恪意料之中的刀刃与盔甲的撞击声并没有响起。他这才意识到,这些所谓的神威军似乎穿得都不是盔甲,而是普通百姓穿的麻衣。
不仅如此,他们手上的兵刃还是大齐士兵那些破烂货。刀刃碰一碰豆腐,刀就钝了。
也就是说,他们在战场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和得力武器。
周恪面上俱是森森然的笑意,他毫无怜悯之心,只是喜悦于敌人身居劣势。上了战场,生死有命。对敌人的仁慈意味着对自己人的残忍,他哪肯心软。当下将去势极沉的钢刀连劈数下,轻而易举的收割了三条人命。
“鬼啊!”
“鬼!别杀我!别杀我!”
“啊啊——”
到处都是毫无意义的喊叫求饶,凄厉的嘶吼声。
周恪一愣,心下一喜。当即厉声喊道,“还我命来!”
原本就是三人一组搭档,这下子一见自家大人喊起来,剩下两人当即跟进。
周围源源不断涌上城门的敌军几乎人人都在嘶吼着要血债血偿。像是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还我命来——”的低语。
配上漆黑的夜晚,瑟瑟的寒风,鬼魅的影子,几乎要击垮那些心智不坚,甚至还坚信鬼神存在的人。
他们心跳极快,手软到拿不了兵刃,像是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能够听得见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吃下去的肉带给了他们饱腹感,却也在此刻带给了他们“杀人者人恒杀之”的宿命。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试图退却,又如同老旧的麦茬,一茬接一茬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