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卵子的怂包!崽种!小娘养的……”
程家的族长程远瘦猴一样的人,肺活量却很惊人,骂骂咧咧半刻钟,越骂越气,快要端不住自己的气度了。
马老三面上一样的愤怒,心里未尝没有几分幸灾乐祸。你个瘪三子!靠着同姓,巴巴的贴上去,好不容易攀上了程府尹的脓包,现在那没卵子的怂蛋弃城逃跑了!
马老三恨不得办个流水席,大宴宾客,庆贺死对头吃瘪。
程远骂骂咧咧,把周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终于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坐下了。年纪大了,骂也骂不动了。
马老三也不好表现出自己的高兴,毕竟这地方又不止他和程远两个人。几乎全雷州城有头有脸,或者说,有侵占土地、隐瞒人口行为的大户都来了。
共计四十七户人家。各位族长、族老们将程远家里的正堂挤得满满当当。
“行了行了。打都打进来了!你还在这儿说什么马后炮!”
虽然不能展现出自己的幸灾乐祸,但刺程远两句,马老三也是高兴的。
程远脾气一点就爆,“成,那你说要怎么办?!这帮反贼马上就要清查田亩了。咱们手底下有多少隐田隐户,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他越说越气,“正是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候,马老三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马老三脾气也上来了,程脓包都跑了,没了靠山,程远凭什么这么横!他正要开口骂人……
“行了!都闭嘴!”
沉默寡言,打从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的楼文墨厉声呵斥道,“我不管你们两家有什么龃龉,现在是大家在议事。要么,你俩都憋着,老老实实谈事情。要么,咱们大家就换个地方,留你们两个在这里骂够了再来讨论”。
在程家没能依靠着程府尹上位之前,楼家才是整个雷州城内最大的家族。即使是现在,大家也愿意卖楼文墨一个面子。
“要我说,不如服个软,反正也就那么回事儿嘛!官府要是要粮,咱就意思意思给点”,胆小怕事的邹明提了个放屁的提议。
“这主意简直臭不可闻!”,程远冷笑道,“要是这帮反贼是在向我们索贿的话,早就明里暗里递话头了、上门讨粮了。可你看看,这帮人在干什么!强行丈量我家的土地!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
马老三那叫一个腻歪啊。心说你的地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嘛!
“可咱们没试过,要不就先试试呗,服个软也没什么”,马老三生怕恶心不死程远,直到楼文墨看了他一眼,这才讪讪止住了话头。
“那要不咱们就死拧着坚决不让他们丈量?”
邹明的下一个提议差点把程远气厥过去,“蠢货!蠢货!”
“匪寇们手里有兵,咱们跟他们对着干,是嫌弃自己命太长吗?!”
程远又气又怒,已经发生过一起冲突事件。这帮反贼毫不留情的以妨碍公务罪把仆婢关进了大牢。这哪里是关了个管事啊!这是剑指程家啊!
明晃晃的警告,但凡不听他们的,下一个进大牢的就是他程远了。
“软的不行,硬来也不行,你有什么办法,直说吧!”
程远看了眼沉不住气的马老三,颇为鄙夷,怪不得马家在雷州,万年老三的排着。
“我的法子很简单——求援”。
第117章
“你疯了!”
马老三恨不得跳起来给程远一巴掌。
正是全城戒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深怕自己招上事儿。要不是因为昨天这帮反贼们开始赈济灾民,街面上出现了人迹,他们这才开始在城内走动。再加上程远邀请大家前来程家商议要事,众人才会齐聚此地,想为自己谋一个生路。
“先不说我们的求援信送不送的出去,单说你要向谁求援?”马老三怒气冲冲的质问他,“金陵那位还是京都那位?”
马老三越说越气,“咱们现在就是肥羊,真把官兵引来了,你以为自己能讨着好吗?官过如剃这四个字,老子不读书的都知道!”
说白了,他马家的确有侵占田地,但为了能够侵占土地,年年给交给程府尹的贿赂保不准都比正常要交的税都贵。
与其跑去投靠金陵的那位,届时万一碰上个比程府尹还贪的,那还不如投靠这帮反贼呢。
像马老三这样的才是在座的主流。毕竟像程家那样侵吞田产以顷来计的终究是少数。
一时之间,在座仿佛人人都劝程远,忍一忍吧,再观望观望形势。
“呵!”
程远冷笑不止,“你们查过这帮反贼吗?”
在座众人一愣,除了知道这帮人是琼州来的之外,别的丝毫不了解。这些雷州大户不经营海贸,主要是田产多,论及消息的灵通度,比不上走南闯北的商人,乃至于流亡的灾民都比不上。
他们闭塞的守着一亩三分地,每天挖空心思想着该如何增长家里的土地。
“琼州那种蛮荒之地没什么大户人家,但这帮人将整个琼州能用的土地都开垦出来,实打实的收税”,程远只要一想到家中几百顷田产要缴纳的税收,只觉得心脏都开始抽搐了。
“诸位可不要以为只是交税罢了”,程远干瘦的老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意,“别忘了,咱们的田地有多少是投献来的?”
他的田产可不全是买的,部分是有人投献来的。人家肯投献图的就是放在你名下可以不交税,只需要把比税更少了一点的好处费给主家就行了。
一旦实打实的开始交税,这帮投献来的投机分子,势必会想把田地收回去。
给了吧,就等于告诉别人,这家好欺负,不给吧,直接给了这帮反贼们借口。
“此外,诸位可敢向我保证,你们手下没有一条人命?”,程远笑呵呵的问起来,像是拉家常一样,“陈老,我听说你家管事前几年打死了个灾民。刘郎君,听闻二公子顽劣,曾经抢过一个良家子。李三郎,我还听说……”
被他一一点到名的几个人满头大汗,如坐针毡。
“行了”,楼文墨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打听过了,琼州治军严格,只要有人去告,府衙就会受理,证据充沛的情况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证据充沛不充沛的,那不得看银子使得够不够嘛!”,刘郎君嘟嘟囔囔,试图用老一套的把戏维持住自己美好的生活。
“不用想了,此路不通”,楼文墨断言道。
在座诸人皆是一愣,程远皮笑肉不笑,“看来楼郎君是早就试过了啊!”
楼文墨也不尴尬,他甚至可以肯定,在座的诸位基本跟他一样,尝试着往府衙里送银子。
果不其然,程远这么一讽刺,绝大部分人都只觉屁股底下有针刺似的。没什么动作的人也多半是面皮比较厚,装的比较好罢了。
“他们还给我开了张条子”,楼文墨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色居然显出了一点点迷惑。
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程远接过来一看,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雷州府衙于永光二年八月初三收到捐赠款一百二十两白银,捐赠人:楼阿大,经手人:车明亮”。
上面赫然加盖了雷州官印,还写了抬头。
“一式两份,据说还有一份存档了”,楼文墨也不怕丢脸,直接就说了。
“楼老,您派管事去送钱的时候是不是只是说请兄弟们喝酒吃肉、聊表心意之类的话”,邹明小心翼翼的问道,“也没点明要求府衙办事”。
楼文墨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了邹明两眼。大家心照不宣的贿赂和受贿,谁会大喇喇的告诉受贿者,“我是来贿赂你的”。
他只是万万没料到,这帮反贼居然搞这种骚操作。
“那就是了,我也有这张收据”,邹明喃喃自语。
一看连胆小怕事的邹明都说话了,大家一对,发现众人都曾经给反贼们送过钱,几十两、几百两的都有。这么一算,大家居然捐赠给了这帮反贼们两千多两银子。
程远气到耳膜都嗡嗡的疼。
“这钱是要不回来了”,楼文墨沉声道,“现在看来,这帮反贼是不肯吃软的了。既然软的不吃,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我早就说了,争了这么久,还不是得听我的”,程远笑呵呵。
楼文墨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谁去送信?”
这下子满堂都没话说了,谁都不肯当这个出头鸟,要是被这帮反贼们抓住,那就只有死字了。
“程老提议的,倒不如让程家上”,马老三不怀好意。
程远冷笑,“我家若是前去送信,引了官府前来攻打雷州,那这内应总不能还是我家吧?”
一时间,大堂里众人静默了一瞬,纷纷互相举荐,这个说你家实力雄厚,那个说你家管事灵活应变,乱糟糟如同养鸡场。
一场好好的联盟合作会议,第一步都没踏出去。
“我觉得……诸位倒也不必去了”。
“谁让你闯进来的,没规没矩的!”,程远皱眉,“管家呢!死哪去了?!”
等到怒骂完了,程远才发现不对劲。为何满堂都没了声音。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马老三,马老三上下两排牙齿磕磕绊绊,整个人居然开始哆嗦起来。
不止马老三,一大半人都下意识静默起来,有的甚至还站了起来。
大堂的大门被撞开,皂色衣袍的士兵涌进来,直愣愣的围困了这帮人。
“你们干什么?!”,管事连滚带爬的进来,瘦弱的身躯还要尽力拦着这帮兵匪。
程远直觉头晕目眩,他们为了不引起注意,出门的时候都是穿着破衣烂衫,走的家中小门,一路上小心翼翼才聚集在这里。
甚至特意将谈话的时间放在喧哗的白日,就为了掩人耳目。
这帮反贼是怎么知道的?
大夏天的,程远出了一头冷汗,他猛地想到,我们当中是不是有内奸?
“这天实在太热了”,陈章站在众人面前,看上去像是颇为心疼这帮糟老头子,“我家先生备了酸梅汤,正好想请诸位前去尝尝”。
没人肯说话,也没人敢动。
明晃晃的刀刃就指着他们,前脚刚刚在商讨如何给这帮反贼一个好看的,后脚就被反贼们逮捕了。
也不知道这帮人有没有听见他们刚才说的话。
“这位大人”,程远即刻弯腰低头,“敢问可是周大人邀我等前去?”
陈章看了他两眼,心道这厮脸皮可真厚啊,怪不得舔程府尹如此得力,活生生把自己舔上了雷州城士绅之首。
“不是,是沈先生邀请诸位前去赴宴”。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程远才问道,“沈先生可有何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当,不过是我等初来乍到,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想宴请当地大族们,也好求一个心安”。
去你娘的心安!程远恨不得破口大骂。
但他只是谦虚笑笑,“不敢当不敢当。诸位大人如有差遣,小老儿莫敢不从”。
陈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两眼,仿佛才想起来的样子,“怪我,记性不好,先生只让我邀请程、马、楼三家的当家人去赴宴”。
楼文墨皱眉,这阳谋未免也太恶心人了。
摆明了就是离间计,也不知道多少蠢货会上当。他们三家只要去了,届时但凡出个什么不利于士绅大户的事情,那他们三家就是浑身张嘴都说不清楚。
做的再狠一些,直接把他们三个扣起来,生死不知的,难不成家里人还敢去这帮反贼手里要人不成。
当家人被扣,剩下的就是土鸡瓦狗,什么都好说了。便是要你掏银子赎人,你都得乖乖掏钱。哪怕知道掏了钱都不一定能换得回人,可人家手里有兵有刀,你就得憋着。
果不其然,楼文墨的忧虑马老三和程远也有,只是情势逼人至此,□□钢刀就这么对着你,楼文墨实在是说不出半个不字。
“既然如此,那便请吧”,楼文墨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决定走一趟。
陈章笑呵呵,“三位老丈,请吧”。
三人讪笑着,身后缀上了五名士兵,跟着陈章走到了门口。
“敢、敢问他们都已经走了,我们能走吗?”,邹明结结巴巴的问尚且还留在原地,手中兵刃一动不动的将士们。
“请稍等”,陈章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楼文墨等人温声细语,颇有礼貌的道了个歉。紧接着,他转身,对着远处的邹明解释。
“我与看守你们的士兵不是同一个部门的,执行的公务也不相同”。
换句话说,他们围着你们,跟我没关系。
邹明:!!
第118章
“赵然可在?”
同样穿着皂色衣袍的官差卢景出列,平平淡淡四个字,差点把赵然吓得瘫在地上。
卢景看两股战战的赵然一眼,即刻就有如狼似虎的安全科吏员将他扣押起来。
“诸位不必惊慌,赵然曾在半月之前,与人发生争执,指使仆婢打死了一人。现其亲属前来告状,故安全科将其羁押。查实真伪后会按照律法处理”。
“我没有!没有!”
赵然拼了命的挣扎,灰头土脸,发髻散乱,哭得涕泗横流。奈何身后两名吏员,双手发力,将他制的死死的。
“楼老,你救救我!程老!程老!”
远处站着的楼文墨三人已经面沉如水,这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
剩下的四十三人有的半低下头,权当没看见赵然求救的目光。有的甚至于还愤怒的瞪了赵然一眼。
这帮反贼极有可能原本是来找赵然的,结果顺藤摸瓜摸出了一串葫芦娃。
程远气的不行,他不仅不想救赵然,甚至还恨不得把他剥皮拆骨。如此不谨慎,死了也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