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栩跟他聊这个,山光远连回话都懒得,梁栩说了一大段,他就回个“嗯,对”。
言昳看山光远来一趟天津,只学了没调平声的“嗯啊这是”,心里想笑。
但梁栩面上笑着,却觉得恼火,指节却紧扣着圈椅扶手上雕的竹梅。
梁栩哪儿都不好,但这小心眼还装大度,光往自己嗓子眼里噎的脾气,更是要命。
山光远又是个不爱装的,能坐下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言昳干脆直接来个结束语:“你这儿要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你借我个车吧,回头我给你记账上也行,想办法还你也行。”
梁栩对着她还挺抠的:“车没有,借匹马行吧。你回头让人还王府来。”
言昳挥手:“行行行。”只要别再让她跟山光远挤一匹马,怎么都行。
她说要走,山光远心里也松快了。明明是仇人,非要坐在这儿喜笑颜开的唠家常,他受不了,言昳一落话,他就起身拱手,去牵马了。
言昳提裙跟过去,梁栩没起身,只在后头笑着唤她:“我的提议,你别忘了考量。要继续做买卖,总要有个让人安心的说头,对咱俩都是好事。”
言昳回头对他龇牙:“不用考量。”
梁栩在秋叶黄景下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言昳转过脸来,背对着梁栩,面映着远处的山光远,皱着眉。山光远分明看见她用嘴型骂了个把先帝能气死的脏话。
山光远心里既有不爽,但又觉得她对梁栩态度也远不算好,安心了几分。
可算是二人各骑一马,山光远遥遥一点头,冷漠的谢过衡王殿下,就准备离开天津卫。他还没轻踢马腹,言昳就先窜出去了。
他担忧她骑马不稳,连忙跟上,奔出去好一段,言昳频频回头,看见城防兵远了,天津卫也远出一段距离了,可算是慢下几分。
山光远追过去,怒瞪她一眼:“骑这么快,你不要命了吗!”
言昳满脸不高兴,跟让人抱起来的猫似的抻着两条长腿踩着马磴子,呸了一声。
山光远:“你还呸,我都想钻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怎么想的!”
言昳睁大眼睛,平白委屈起来:“得了,你今天要上天啊山光远,吼了我几句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山光远刚刚在那边半死不活的当中风的捧哏,现在又治愈了,说话利索起来了,靠近她马匹,急道:“你怎么能还想着跟他扯到一块去!想想他上辈子怎么对你的,你名声让他污作了,人被他给占了好些年——”
言昳倒噎一口冷风:“什么玩意!谁被他占了。呸呸呸,大好金秋,说这倒胃口的话,他是小京巴上炕,光叫唤也上不来老娘的床。怎么着,你以为那些风言风语真有影,我能让他给作践了?”
山光远一愣。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想着言昳出入衡王府那么多年不是假事,梁栩明显又是对她既恨又爱的……
她不也说自己懂得多吗?
言昳被他这话给倒胃口的直翻白眼,连呸了好几口:“你给我洗洗脑子,想也不许往这方面想!我上辈子跟他做生意,走的明账,他要是想拿色相掺帐,那他半个王朝也买不起我的床帏一宵。”
山光远:“那他最后也没少坑你。你被他毁了生意,不都是实际的事儿吗?”
其实梁栩坑她,最主要的就是把她嫁给了他,强买强卖了一桩婚事,但对山光远来说这不算坑,他自然没说。
言昳抚了抚胸口,总算把恶心劲儿顺下去了:“我还是当年的我吗?现在跟他做买卖,是因为他姐姐枝繁叶茂,唯一能给她刮出伤,叫她不顺当的,只有梁栩了。”
山光远皱眉思索着她的话:“可公主跟他闹不和,为的是什么?没有梁栩在前,她难不成还想——”
山光远看了看言昳。
野心大的女人很多,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言昳耸肩笑了笑:“她跟我业务太重合,一山不容二虎,她要上位当了大明武皇,我就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栩这种心理感觉还挺常见的……
第93章 .真硬
“当然, 梁栩现在是怕女人了,他在给自己想着周旋的方案,怕我也把他坑了。”
山光远:“什么方案?”
言昳嫌弃:“没什么新奇的, 就想把我变成人身不自由还要对他百依百顺的媳妇呗。他这几年是有本事了, 但脑子里还装着的是梁姓男人那套,总觉得——女人不听话, 成了婚生个孩子就好了。”
山光远怒极反笑:“他若是离了熹庆公主, 怕是要四处找人帮忙, 如今找上了你, 你就是他背后的爷。只是天底下还未大乱, 梁家还坐禁宫, 他是王爷你是民女,他就真把这几声称呼当真的了?他还想娶你?”
言昳真是从没见他情绪激烈, 说话如此动听过,她攥拳道:“是吧!他算老几!但就是有些时候, 你要用他,就不能闹得太难看。可他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就是能把我娶到手似的, 纠缠不休。我要是他, 我可不敢娶我自己,怕哪天会在床上被勒死。他也真是逗,觉得盖头一压,喜堂一跪,我就能天天伺候他了?”
山光远想说让她跟他闹翻算了。但言昳显然是心里有大战略的样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会在这个节点跟梁栩彻底掰了。
山光远心里闷气:“要不,干脆成婚得了。你嫁了人, 他便不会来纠缠了吧。总不至于还要强娶有夫之妇吧。”
他这话顺嘴说的,没多想,言昳反而把脸转过来了:“你这还来毛遂自荐了吗?”
山光远没法判断她是懂还是不懂他的心意,她说起来话来直来直去,大开大合,他接不住招。
日头西沉,天色泛起灰蓝,山光远和她的面目也在黯淡微光中看不清,他说:“……也算是个法子。”
言昳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就道:“不要。为了躲条狗,让自己随便嫁人了?而且,因为怕他所以嫁给你了,搞得这辈子跟上辈子没差似的,我有权有势了,怎么还要做这种选择。”
言昳觉得前世他们的成婚,对她来说也算是落败,也是没能耐的结果,她这辈子处处活的跟前世不一样,怎么在这点上反而没改变了。
山光远心里一闷,眼睛垂下去,但也觉得……她这么想,在她的角度来说也合情合理。
言昳又道:“再说了,我也没想着要嫁人,我自己过的美着呢,我干嘛非要给自己找个另一半?我要钱有钱,要脸有脸,真要是到了想男人的时候,砸钱不行还能勾引,高岭之花也要往我身前趴!”
山光远傻眼。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真好,美滋滋的咂咂嘴:“所以说——自由啊。我要的就是自由。”
她说不想嫁人,他倒觉得也好,总比她现在爱上谁要好,但后面的话,就听得山光远眼前发黑了。
言昳只听见夜风里,山光远声音虚弱:“你……你想睡谁了?”
言昳结舌。
她后知后觉这话可能跟小姐妹聊起来笑一笑就过了,说给男人听不大好。就像是男人之间说些浪话,未必句句当真,但听到女人耳朵里,就觉得这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言昳这话挺当真,她确实是想这么干的,但料想山光远是个老实人,听不得她这样胡说八道。
她嘴上找补了几句道:“我不说有个前提吗?现在忙得要死,没工夫寻思这些。重点就是,我不想嫁人。谁说人都要成婚了。”
山光远沉默了。
言昳拿眼睛去瞟他。
山光远只目视前方骑马不言。
山光远心里在想:她到底想睡什么样的?白皙贵公子模样的?还是说她口中的高岭之花?
他一面觉得她的说法太轻浮,一面又忍不住更轻浮的想: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变成那个备选项。
她是那种会吃窝边草的兔子吗?
山光远觉得自己不能再往深了想,再想下去,他觉得自己几乎忍不住要跳下马,挡在她前头,扯住她的马缰问她:你看我行不?
他绝不能这样。
如果他俩只是睡一睡的关系,说不定离前世的夫妻关系更远了,她说不定会用完就扔……
言昳哪里知道山光远脑子里都想着怎么变成一下就能跳上床的大狗。
她觉得山光远是个稳重传统的人,可能觉得她言辞轻浮,但他的性子宽厚又不会指摘她,只好不说话了。
她凑上前去,笑嘻嘻道:“哎,我现在也就说说。而且男人不也总有些,对哥们极好,对女人却很坏。我虽然也没有待男人很坏,但对你这发小总是好的吧。”
言昳歪着脑袋,手指穿过夜风又要来戳他肩膀,叽叽哇哇道:“我对你不好吗?你跟别人不一样嘛!”
山光远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才好,他只觉得重生也是造孽,他跟她是越来越亲近了,结果却都快亲成好哥们、一家人了!
他自己路竟然堵死了,更没法吐露半点心意了,以她直接的性格,大概他说出口,她便瞪眼吃惊,大声说“不要”。
山光远头都要炸了,转脸冷声道:“你好好骑马。你爱怎么样是你自己的事,我没必要跟你生气。”
言昳小心的扫了他一眼,夜色浓沉,她也辨别不出来山光远到底生没生气。她哪里是会哄别人的性格,等奔过一段路,她一打岔就忘了这码子事,又开开心心跟山光远聊起大事小事,山光远本来就不怎么爱接茬,她也没注意到低沉的情绪。
另一边在言家,言夫人掌灯出来,就瞧着言涿华坐在主堂侧边楠木堂柱下头的长桌边,手撑着脑袋还没睡。
他下巴上冒了点青茬,在灯火映照下格外明显,言夫人走过去,道:“山家小爷跟她认识那么多年,在外头也会护着她安危,你也不用等。”
言涿华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笑道:“没有,我在看图报呢。爹和大哥最近不是在迎击鞑靼吗,兵部出了新的辎重路线与对战地图,我就先看看。”
言夫人是个豁达宽松的性格,她也不点破,道:“也别太晚,成吗?”
言涿华觉得自己这几年来,一切心思都被母亲看在眼里,自己也觉得赧然与尴尬。言夫人不多说,秉灯要走,就听见言涿华在背后道:“如果是雁菱跟别的儿郎出去,我也要等的。”
言夫人转脸看他。
言涿华这几年其实也想出去带兵,他也有想建功立业的心思,之所以选择还在家,就是他知道家里男丁如果全都出去,母亲和妹妹都会过的比较艰难,所以甘愿留了下来。
言涿华脸上的尴尬之色渐渐淡了下去,他手抚了一下桌面上发皱的地图,坚定道:“娘,我知道她姓言了。我现在也知道我自己是这个家里当兄长的。”
言夫人面上浮现几丝笑意,应道:“要是饿了,厨房里温着有蒸蛋,两三碗呢,她要是回来了,你叫她一起吃。”
言涿华感觉自己再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正伸伸懒腰想要起来走走,就听见奴仆应门的声音。他一个箭步,拎起院子里的竹笤帚就冲上去。
言昳跻身进来,看着言涿华推开门就想给山光远来个凌空劈头,连忙道:“天津卫今天出了大事,闹了大罢工呢。而且衡王殿下还偏偏是今日班师回朝了!”
太多信息量,言涿华一懵。
言昳夺过笤帚:“你怎么还没睡啊。”
言涿华撒谎:“兵部的杂活,忙着呢。”
言昳转头对山光远挥挥手:“你走吧。回头有事儿我再去找你。马留下吧,我让人还到王府去。”
言家门合上之后,言涿华和言昳斗嘴几句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山光远一路往回走,夜里偶尔有打更的人游荡,他不知道从言府到他府上的路这么长。
到了他府宅前,门口灯笼没有点亮,他叩门,半晌听到有步子迈过来,老鬼的脑袋从屋里探出来:“我还以为少爷回不来了呢。”
他推开门,山光远拖着步子走进去。
这座宅子是五六年前,某位富商在山家旧宅烧毁的遗址上重建的。以前山家旧宅的遗址,被重建了许许多多小楼窄院、市井民居,山光远现在住的这座府宅,是其中规模最大的。
皇帝为了表示拉拢之意,在他还朝没多久之后,便驱走了富商一家,将宅子买下赐给了山光远。
如今的山府,不如他童年时候那样大,却也远比童年时要空旷。除了山光远,这里不过五六个奴仆,老鬼腿脚不太好了,便留在这做管家;孔管事的妻女则留在山府后厨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