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真正的新资本言老板,听着轻竹给她低声汇报起复杂产业中的大事小事,一边心算一边对着小镜梳发抿鬓。
李月缇在一旁听着,总有一种她是个日理万机的皇帝的感觉。
但现在这个皇帝抿完头发后,正在把鞋蹬了,抱腿蜷在椅子上,以不怎么优雅但她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翻着最新的股价表:“晋商银行涨成这样了啊?还偏偏赶上了打仗的时候。”
轻竹有些激动地靠近,抓着袖上镶边,眨巴着眼睛望着她:“这是不是到了您说的五年要弄垮晋商银行的时候了?”
言昳看她兴奋的样子笑起来。
轻竹以为是“天凉王破”吗?以为言昳只要挥挥手就能让大明最大的晋商银行完蛋吗?她还是没能意识到,晋商银行要倒台破产,结果会是什么啊。
言昳把线装本的股价表往桌上一扔:“也不至于。”她顺嘴想岔开话题:“我听说苏女银行开了京师周边几大分行之后,秦老板亲自下场管经营,来了京师?”
轻竹趴在桌边,有种要看人表演在棋盘上大杀特杀的兴奋感:“是是是!秦老板也在,咱们要下手了吗?”
言昳不回答她,笑道:“回头帮我约秦老板吧,刚刚还说我搅浑水,现在又恨不得我搅出龙吸水来。”
轻竹叹气:“说是这几年您做的大了,可真算不上惊心动魄,反而有点稳扎稳打的意思——除了九州矿业和九州船厂的事。总感觉我现在就是事务繁多,每天掐细的大内总管,没有大波大浪了。”
言昳斜看了她一眼:“真不是自家买卖啊,就光想看热闹,不想看报表。让你分红控股你不乐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起身来:“都这个点儿了,宫里也差不多了,我去换身衣裳,回言家蹭饭去了。大奶奶怎么办?”
李月缇托腮道:“看看书呗,或许明儿早上,我去观凭财报的分社去一趟,也去京师逛逛玩玩。”
言昳:“可别出去吃,这儿真没哪家店有好吃的东西,我请了好些杭帮、宁波厨子,在家里点菜就好——”她一边说着,李月缇送她出门,倒也不是客气,更与身份无关,只是李月缇总感觉还跟她有没说完的话,直到下人开门时,言昳瞧见外头正想要叩门呈拜帖的男子,微微一愣。
李月缇有些吃惊:“李忻?”
言昳蹙眉笑道:“大奶奶才刚到,你就找来了,看来是宫中下朝了啊。”
李忻一身暗红色官服,宽翼黑纱官帽,过肩蟒袍的镶金圆领里是扣着脖颈的交领高衣。他脸上略一泛红,点头朝言昳和李月缇深深作揖:“见过姐姐,见过……言老板。”
李月缇转头看言昳,促狭笑道:“之前不止是因为青州办矿的事,介绍你们见过一面吗?怎么感觉还挺熟的。”
言昳也一懵。
她是万没想到,李忻对李月缇这个姐姐的感情,那明显到地上爬过的蚂蚁都抱着胳膊啧啧。
然后李月缇竟然还一副给小辈牵红线的样子,觉得言昳跟李忻会有点可能性。
言昳是跟李忻很熟。
李月缇不知道的是,李忻这样想要脱离李家又无背景的名仕才子,没有言昳这样的靠山,做梦也别想五年内入阁。
言昳当时选了很多在朝野中或迷茫或沉浮的官员,来织造她在朝野中的脉络。选李忻,就是因为看出他好强投机又聪颖,但乱世之中他急于跟李家割裂,哪怕官位做的再高,也没有跟言昳抗衡的能力。
准确来说,言昳就是他的老板。
李月缇却以为他俩是男未婚女未嫁、可以过家家牵牵手的年轻小男女。
李忻连忙打断李月缇的发散,道:“姐姐今日刚来京师,可要去置办笔墨书册?或是咱们可以去京师的贡院看一眼。啊对,京师除了宣陇皇帝办的京师大学堂以外,还有这几年新建的远安工程大学堂和马莲女子大学堂都很有名,那里都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很不巧,李忻说的这两家学堂,都是言昳并购重建的或者是新建的大学堂。
比如马莲女子大学堂,前身就是玛丽安修道学院,教授的以医科、律法与外语为主。言昳收下来之后,跟几个私立女子书塾合并,想着取新名——
但她才发现周边老京师的居民,把玛丽安一连音,都叫做马莲。为了朗朗上口,她干脆就改名成了马莲女子大学堂。
言昳对李忻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只觉得这男人出身太苦,发家太快,正走在一条岌岌可危的钢索上。
李月缇都三十出头了,不需要人教着怎么辨别男人。言昳便既不阻止也不鼓动,笑道:“你们商议就商议,我这是等不了要出门了。”
言昳驾车到言家门口,下人们可能都去后厨忙了,竟然是刚刚下学的雁菱开的门,她瞧见言昳,笑着鬼叫起来:“娘!讨饭的又来了!早上才把咱家腊鱼腊肉都榨干,晚上又空着手来了!说是要少吃,要纤身,结果天天来蹭吃蹭喝!”
言昳笑着去捂她的嘴,雁菱比她高一截,就像个灵活的金丝猴,身子一转,言昳只摸到她脖子了,嫌弃道:“瞧你这满脖子的汗。”
说着也进门了。
轻竹跟她一起来的,特意让杭帮厨子做了些菜打包过来,抬起红漆食盒,笑道:“怎么会是空手来的。”
言昳看雁菱一身汗,不想碰她,雁菱瞧言昳这么嫌弃,反而要笑嘻嘻的凑上来吓唬她,道:“我昨儿都没回来,这两日把我们拉到门头沟练高炮了,我这一路骑马回家见爹能不出汗吗?你倒是来巧了,山小爷也来了。”
言昳:“我当然知道,我也来找他的。”
雁菱故作吃惊的坏笑:“哦哟哟,不得了了。”她夸张的把那双糙手放在嘴前,造作的遮掩着:“爹都不够你回来的,还非要他来啊。不至于吧,昨儿才见过啊!”
言昳斜她一眼,伸手要拧她:“你再胡说八道,我回头就给你介绍相亲去。”
二人打打闹闹到里间,言昳就跟没搬出去似的,轻竹去厨房帮忙了,言昳到正间,就瞧见言实、元武、言涿华这言家仨爷们,跟山光远坐在圆桌边,桌上摆了个小棋盘,四个人捏着各色棋子正在说话。
言昳人还没迈过门槛,侧对她的山光远余光就瞧见了她,却很刻意的装作没看见,偏偏身子,背对她几分。言昳想着前两天其实从天津回来的路上,就有点尴尬,为了和缓点气氛,她故意往言实和山光远之间站,笑道:“我刚搬出来,言将军就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躲着您呢。”
言实是有一两年没见过她了,仰头瞧她,细细端详点头:“你娘翻来覆去的只会跟我说漂亮了,但这俩字可真不够。”
元武晒得黝黑,只有那太阳穴上有两道白印,显然是眼镜子留下的,他正拿了眼镜用桌布乱擦一通,戴上眼镜后天花乱坠的用成语。
反倒只有昨儿才见过的山光远往后稍了稍,挪开一丁点距离,也低头跟琢磨棋局似的不太眼看她。
言昳刚要往桌边小凳子坐,山光远竟然腾地一下站起来,伸手把自己的凳子给她让地儿了。
言昳以为他还在生些没头没脑的闷气,转脸笑:“我哪好意思,还让山将军给我暖凳子。”
雁菱噗嗤笑起来,山光远脸上竟然显出几分义正言辞,皱眉道:“这玩笑开不得。”
言昳有些吃惊。
装什么呢?之前还他妈毛头小子顶她屁股呢,这会儿又一副守规矩老干部的模样?专在言实面前装样呢!
言昳哼了一声,不大高兴的转脸的就真坐下霸占了位置,托脸问言实,道:“宫中怎么说?”
这年头朝廷给的军饷少的离谱,甚至到了兵都会在路上饿死的地步,言家有几次对外作战,都背后有言昳支持。
朝廷啥也不给,贪着国库让将士去送死,也难说什么“忠君”。皇帝也知道朝廷出不起钱打仗,只能搞筹资,那么战胜之后地方上的产业、土地,朝廷也就别想都拿到手。
基本就是战争朝廷出了多少钱,就只能得到“家国太平”的脸面和相应的一点回报。那些出了八成军饷把打仗当投资的富商们,自然会把八成的利益也带走。
言昳依靠投资战争,也算是获得了不少边角地界。
言实看着她来了,其实也安心。
他知道朝廷现在负债累累怕是靠不住,但是鞑靼得了沙俄给的兵器,带枪带炮,一路南下。而似乎鞑靼跟卞宏一有过什么合作,或只是单纯的畏惧,鞑靼绕开卞宏一斜插在察哈尔的势力,只打朝廷部队,而不与卞宏一交手。
形势已经够复杂了,而且卞宏一坐拥陕晋察冀多地,虽领山西都督一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封闭边界、自造钱币,已经跟独立称王没有区别了。
如果最可能支援他们部队的言昳,都因为畏惧卞宏一而不出手,那言家要不然就是违背皇命不打这仗、要不然就只能带着将士去送死。
如果言昳是外人,言实将军怕是此刻已经可以跟她谈钱的问题了。
但言实还是更担忧言昳:“此次状况复杂。且不论跟鞑靼打仗,也是守城之战,又不是开疆掠土,获益本就不多。而且卞宏一牵扯其中,情况更是复杂,他有的是钱,可以固守陕晋拒不出击,做壁上观。而且,听说公主多年来一直还想要拉拢卞宏一。”
言昳前世倒是听说卞宏一跟公主在京中会面商谈过,也不算吃惊。
言实跟元武交换了一个眼神:“或许你们小辈不太知晓,卞宏一早年间在京师,跟公主有过些来往逸事。当时卞宏一山西出身,身为襄护京师的顺德府提督,背后又有晋商家族,很多人都说宣陇皇帝会想要将公主嫁给他,来拉拢晋商。”
言昳略有耳闻:“最后也没嫁给他不是吗?卞宏一二十来岁就反了啊。不是说先帝西巡时,要杀先帝的就是他吗?”
言实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点头称是:“有人说原因是公主在西巡的队伍里。这些可能都是传闻,但卞宏一确实跟公主年轻时来往的很密切,谁都不知道卞宏一会不会此刻消极抵抗,也是跟公主的某些计划有关。”
言昳蹙眉:“卞宏一还能是个情根深种的?不过公主要牵扯进去,事情确实不太好办。最近这两年,都不知道她人在何处,有人说她在天津卫的大洋路花园住,有人说她去了滇南,我偶尔能查到点她的行踪,但是也不多。”
言实:“所以这事儿我们想来想去,真不行就撒手不干。”
言昳笑:“你这话说的你自己就很不乐意。鞑靼这些年南下,哪次不是杀光抢光,他们除了沙俄给的枪和自己养的牛马,几乎一无所有,你要是不管,皇帝装死,卞宏一当乌龟……”
元武也明白:“那整个甘、陕一带,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而且他们夺下来虽然守不住,但未必沙俄不会再来横插一脚,通过鞑靼要割走咱们的地。”
当下大明论科技战力其实都不差,但就是形散神更散。
言昳思忖道:“如果皇帝也胆小怯懦,只派你们去跟鞑靼作战,对于卞宏一这个山西提督一点都不提,那这仗就打的吃力不讨好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要打,我就要割卞宏一的腿肉,一半分来你们打仗,一半分来给我个苦劳。”
言实抬起头:“山小爷,皇帝又将你叫去内间怎么说?”
山光远抱臂站在楠木廊柱下:“……他要我在顺德府自组军队。”
言家三男都一愣,言昳嗤笑道:“好家伙,这不就是卞宏一手握大权发家的路子吗?皇帝这是想把你培养成第二个卞宏一,然后跟卞宏一斗。这是在华北养蛊呢?”
言实将军不说话了,那头言夫人喊叫着吃饭:“我就不配听了吗?就忍不住到饭桌上也跟我说说吗?指不定我还能给你们运筹帷幄一番呢。二华子,来拿碗筷摆桌!”
言夫人挽着袖子走过来,后头跟了一大帮端菜的奴仆庖厨,她又捧出好几坛酒:“咱们家好不容易聚齐了,也该喝一喝,给实哥接风洗尘。”
山光远看这氛围就是家宴,觉得自己在这儿也不合适,就想离开。
言夫人连忙拽住他:“你想跑哪儿去!刚刚我都听见了,皇帝说要让你去保定当军爷,自己建军,我还要巴结你呢,你倒跑了。”
言实也请他坐:“何必客气,几年来你也没少来言家吃饭。山以要是在,我归京,他也理应带着儿子来我家喝酒吃饭。如今山以都平反五年了,各地祠庙社鼓都起来了,你更没理由逃。今儿喝晚一点也成,咱们估摸着还要聊到后半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