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孝川终于站起身,也只闷声回答:“是吗?”
“你不相信我?”
“你平时表现的可不是这样。”
“会吗?”
他终于直奔主题,生硬地别过脸:“是大人要我来,我才过来找你的。”
不过,那条裙子,她也就只穿了那一天。有钱人的礼服重复穿只会凭空掉价。
琉璃灯并不是当天做了就能出成果,他离开时,秘书到门口来接他,也就只是一条地下通道的距离,刚好他出来吃晚饭,顺路就来天堂手作店一趟。齐孝川手拿外套出来,不动声色侧头示意了一下里面,女初中生中为首那个也做好了,正百无聊赖看着时尚杂志。
“认识吗?”齐孝川随口说。
秘书微微眯眼,仔细打量着问:“是谁?”
“之前我们不是跟池氏谈过?高枫的女儿。”必要的时候,齐孝川的记忆力总是好得没话说,文字、图形、人的长相,即便时隔多年,就连场地的布置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怀疑启蒙时期是《冒险小虎队》系列丛书十级学者的程度,“我听到她们叫她高洁了。而且校服上的校徽也对得上。”
“怎么?因为跟高枫谈崩了所以要绑架他女儿?我准备好了,随时待命。”
“有替我坐二十年牢的觉悟再说准备好了,不然还不如通宵去把《重案六组4》第31集 多看几遍。”他把传递过消息的手机直接按到秘书怀里,“聊不了公事聊聊私事,有的人也吃这套。总不能每次投标一点进步都没有。”
物业也好,城市管理也罢,往常对这一代管理都很严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的地下通道里竟然有乞丐正在乞讨。年纪不大,身材瘦小,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秘书多瞄了几眼,倒也只摇摇头叹气:“有手有脚,做什么不好,非得做这个。”
“可不是吗。”
起初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齐孝川并不是喜欢闲聊的个性,甚至偶尔会在职员寒暄时突然打断,自顾自开始说正事,堪称气氛杀手。
回到公司,差不多只略作调整了一会儿,就到了与访客见面的时间。之前齐孝川被动交换过微信、主动送了条刺绣还被嫌弃的年轻女性不是继承人,她的哥哥才是。
苏逸宁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尽管在齐孝川眼里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人模狗样,却也阻挡不了部分职员过于没出息的关心。和白手起家走到今日的齐孝川不同,他是含着金调羹出生的那类人,学历系远渡重洋而来,礼节礼貌透着傲人的骄矜。直到见面结束,他也一口都没动过咖啡。大概是嫌弃品质不好,齐孝川不知道,同时不怎么关心。他已经伺候够少爷小姐了,如果暂时的的确确能带来利益,那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相互了解就很好。
那一天是要去探望父母的日子,齐孝川按时下班,进电梯前明确听到办公区域有下属发出了过年般的赞叹声。
假如放在平常,多多少少内心会发出“啧”一声的感慨吧。然而,那一天的他却想,大家能偷偷懒享受生活也不错。
其实他也经常感到疲倦。
累的感觉就像滚烫的水,沿着干裂的缝隙渗透到灵魂里,这种病态的温暖能够给他海市蜃楼般的安全感。
骆安娣从不这么想,她喜欢惬意的时光,慢吞吞地做任何事,搞砸了也只无奈笑着微微叹息。齐孝川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她很麻烦,但他并不讨厌和她在一起。
他在离家还有一公里的地方下了车,裹着毛毯对司机说“你也回去吧,最近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对方受宠若惊,尽管也有过半秒钟怀疑老板被鬼上身了,但那又如何,有假不休的人才是真的疯了,因此道过谢就扬长而去。
妈妈是他大学毕业后才做的肾移植手术。父母都是AB型血,他却是O型血,就因为这个,当时在医院里,护士用微妙的眼神打量了他们好几圈。错觉又回到小时候,父母带他到医院体检,看到身上的伤痕吓得不轻,差点以为在现实生活中遇上虐童。
然而现实总比以为的更夸张。
为了合适的□□,周翰耀成从中奔走了很多次。坐在医院走廊上,他问起来的时候,齐孝川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白色的缝隙说:“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这想也知道了。”面对他的搪塞,周翰耀成仅仅只是苦笑。
“我几岁的时候被拐了,换了很多个城市,忘记了家在哪里,也不记得亲生父母是谁。就这么跟着到处乞讨。”
“……”
“为了能博取同情,就在身上弄出伤痕来。等伤好了,又重新做新的。一次又一次的。没被砍断手脚已经很好了。下雨天要不到钱,不多费劲一点要不到钱,遇到的同行多了也要不到钱,那种时候就被打。”他斜靠在椅背上,侧脸没有表情 ,“烦都烦死了。”
周翰耀成望着比自己年幼二十一岁的男孩,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齐孝川反而轻笑,回过头来,笑着说了这样的话:“不过,人真是很坚强的东西。我现在也没留多少疤,慢慢都长好了。怎么会这样呢?其实人根本不会受伤吧?不舒服,困和饿,累和痛,可能都只是幻觉。”
后来想起来,那个秘密,他只告诉过这一个人,而这个人把它带进了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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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齐孝川接到一个电话,乍一看没有备注,本来不打算接通,结果对方继续打来。第三次时,他才接通,对面传来略显陌生的声音,颇为聒噪单刀直入地问他:“吃了晚饭没有?”
不是,你谁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他还是下意识作答:“还没吃。你是?”
“我是仲式微,”虽然长着那样一张毛子脸,但仲式微说起话来一点俄罗斯血肠味都没有,“我们今天才交换的号码。”
“我没跟你交换号码。”齐孝川耿直地回答,语气平淡,一边还帮爸爸把沙发上的床单叠好,“是你在我填顾客信息的时候硬凑过来看的。”
仲式微说:“你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这么爱计较?我打给你,是对你的认可,也是专程来跟你分享情报的。你不是才和安娣遇到没多久吗?她的事,肯定知道得不多吧?行,不想听就算了,我这就挂——”
“你说。”齐孝川起身,替妈妈顶过熨烫的工作,手机夹在肩膀和侧脸之间,倾斜着脖子开始熨衣服。
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年轻男生没忘记挖苦一番:“哦!耳朵一下就竖起来了!”
他的表现得很不耐烦,但却丝毫没有挂断通话的意思:“快说。”
仲式微说:“你周末有空吗?”
齐孝川立起熨斗,边用喷雾往衣服上喷水边问:“你不会要找十几个壮汉套麻袋把我打一顿吧?”
“你有病啊!”仲式微在听筒那端翻了个白眼,“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
齐孝川淡淡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措辞有条不紊:“你要是能给我弄个八位数起步的项目来,我倒是可以去。”
只可惜仲式微已经完全摸清他死穴,无所谓地撂下一句“反正是跟安娣有关的事,不来你就别想知道了”,收线收得干脆利落。
吃晚饭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久违地闲聊了。
齐孝川并不是喜欢谈天说地的个性,除非是感兴趣的话题,否则大多数时候都习惯缄口不言,假如非要问他意见,也只会得到皱着眉的一通异议。他没少被说过性格乖僻,但身边的人走走停停,留下来的多半清楚他本性,因此争执几次后就习惯,甚至能当成梗来说。
还是读书时,齐家一家三口在餐桌上,齐孝川时不时会把妈妈惹恼,以至于笑着去拍他的头。“你这孩子。”这是妈妈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他知道的,比起爸爸,妈妈对他是养子这件事更在意。不客气与亲昵偶尔能划等号,所以,那种时候,他并不讨厌。
这一天他发起话题用的是:“我遇到骆安娣了。”
听起来多么普通的一句话。
仿佛一颗细小的石粒向地面坠落,从宇宙,穿越大气,飞驰,飞驰,擦燃了剧烈的火焰,耗费数以万计的时间,熊熊燃烧着朝地球砸来。
“什么?”爸爸放下饭碗,恨不得把脸贴过来,“你遇到谁了?”
“安娣?是骆安娣吗?骆家的女儿?”妈妈也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她在哪呢?过得还好吗?”
齐孝川镇定自若地往嘴里送着饭,这副德性让人实在很想迎头给他来一闷棍。他说:“在我公司附近的一间手作店。”
“‘手作’是什么?”爸爸对这种外来词汇不太了解。
“就是类似DIY。”
“DIY又是什么?”
万幸妈妈直截了当带过这个,郑重其事地追问:“你跟她见了几次面?她还健康吧?天啊,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安娣那么好的孩子——”
“见了有几次了。”齐孝川也实事求是,回想着骆安娣红润的脸颊作答,“应该没什么大灾大病。”
爸爸则边喝汤边抱怨起来:“你这死心眼的孩子,怎么不立刻把她带到家里来呢?我们多惦记她和吹瞬啊!也不知道骆老板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在哪里高就……你打听了没有?”
上一秒才被骂过“死心眼”,齐孝川越发心虚:“……没。”
于是后脑勺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爸爸恨铁不成钢:“生你不如生块叉烧,你再这样子,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这跟他单不单身又有什么关系?齐孝川百思不得其解,但与父母打交道的多年经验告诉他别说话,多说多错,索性埋下头去继续吃饭。
离开的时候,妈妈临时取了一整袋的柿饼给他。齐孝川刚想说“我吃不下”,妈妈就打断了他,神情急切地叮嘱道:“一定拿给安娣吃,知道吗?你把那间手工店的地址给我吧……我这样去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下次带安娣过来吃饭,记住了吗?”
爸爸还在后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帮腔:“带不回来你就别进家门了!”
他拎着柿饼下楼,边吃边坐进车里。回家以前,他无缘无故又去了天堂手作店一趟,在外面调了个头。看不清橱窗里值班的是谁,但他其实知道,现在轮班的应该是别人。齐孝川只是抱着一种莫须有的期冀,连他自己都不肯承认,他竟然寄希望于偶遇。假如她刚好交班回家,他能送她一趟,那该有多好。
几天以后,秘书问要不要帮忙去取他的琉璃灯。齐孝川拒绝了,托辞是“我下班顺路去一趟”。但截止当时,他已经连续四、五天都至少是晚上十点下班。
“但你最近没那么凶了喔,黑眼圈淡了不少,还请员工吃下午茶。”秘书将桌上的纸张收好,摞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大家都说‘如春风般温暖’,希望这场春风能刮久一点呢。”
齐孝川剜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回答道:“买下午茶是提醒他们好好工作,少在背后议论老板。”
下班之前,他给骆安娣发了一条短信。删删改改,编辑了很久,为一个“:)”的表情反复犹豫。他行文向来刻板,难免会被以为严肃,又或者客套过头。但发了的话会被误解吗?微笑好像不太礼貌,不然换成“:D”呢?太傻了,还不如什么都不加。
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单纯以一句“下午我会来取灯”告知行程。骆安娣回复很快,内容是这样的:“好的,那我在店里等你^^!”
光是阅读这则短信,就足以令人身心松弛。他盯着最后的文字表情。区域负责人恰好过来,没有恶意地寒暄:“齐总今天心情好好啊。”
“什么?不好。你有事吗?”齐孝川用了三个短语,轻而易举营造恐慌氛围。如此别扭,十足难搞,撇开工作能力不谈,简直就是上班族的公敌。
该忙的公务告一段落,没有心思继续找事做,齐孝川索性下了班。他是在去手作店前去赴的约,因为晚上还想多在店里打发点时间,最好能送骆安娣下班。
仲式微预约了一间时髦到令齐孝川排斥的餐厅。坐下时,他就郑重声明“AA”,引发仲式微好一阵鄙夷。
“明明是你求我,怎么还跟大爷似的。”仲式微不满地喝着冰镇啤酒,“这就是年轻企业家的美德吗?”
齐孝川在看菜单,漫不经心地反唇相讥:“不是美德,是生存之道。让步越多谈判越难,太与人为善可不是优点……来杯红茶。”
服务生取了菜单,收走多余的餐具才离开。
他问:“你要说什么?”
仲式微说:“有个男的一直缠着安娣。”
“你在自我介绍?”
“叔叔,你是想打架吗?”
“那总不可能是在侮辱我吧?我可没有缠着她。”
“你这脑回路还真是神奇……”
背后传来门被推开的风铃声,尚且没到正餐时间,店内顾客并不多。仲式微扬起下颌,年轻气盛的面庞上呈现出极力压制厌恶的戒备,他招手。齐孝川也回过头,随即看到十几岁时就有财力和时间去萨维尔街定制服装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对方叫出他名字时,齐孝川才确认,眼前并不是和苏逸宁长得像双胞胎、同时还有钱没地方花的某位陌生人。
苏逸宁说:“齐先生,好巧,你也在这里。”
仲式微说:“介绍一下。这位是苏逸宁,安娣的朋友。这位是孝……你叫‘孝’什么?”随着素质教育推广,如今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敢呼来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