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节课,她们做的是编织饰品。朱佩洁做的胸针,妹妹做的是发卡。
朱佩洁很快学会了使用钩针来编线,只是动作不够娴熟,只能慢慢地做。倒是妹妹有些笨拙,几次绕错了圈,导致毛线打结。朱佩洁见状,立刻放下自己的来帮忙,但自己的打到一半,就这么搁置了,又要帮妹妹拆开,越着急越容易出错,耽误了很多时间。
“我来帮忙吧。”又是那位笑着的小姐,穿着店里的制服,轻轻俯下身,柔软而自来卷的发辫盘在脑后,微微漏下些许碎发。接过别人手中的东西时,她既不会显得强迫,也不会让手指触碰到对方。
骆安娣转动着钩针,有条不紊地将毛线排列在一起,那些图纸上的花样对她来说信手拈来。即便如此,也不会给人练习过许多次的印象,仅仅只让人觉得与生俱来,就像雨燕生来便会筑巢。
那枚樱花胸针被交还时,朱佩洁忍不住看呆了。花瓣上甚至用蓝色的线装饰了水珠,精致到极点。她伸出手去接,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水顿时溅开来,弄脏了衣袖。朱佩洁下意识挽起,却完全忘记了手腕上密密麻麻刀片划过的伤疤。妹妹就在身旁,那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不愿暴露任何软弱的对象。慌里慌张要遮挡,手帕忽然落到了手上。
骆安娣说:“非常抱歉,是我的失误。到那边我帮您处理一下好吗?”
朱佩洁连忙起身,跟着她往休息室走,留下妹妹坐在原地,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
骆安娣将湿巾和吸水纸递过来,又拿来了衣物清新剂。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贸然去搭手,给了朱佩洁充沛的安全感。朱佩洁望着她,难堪地道着谢。她却摇头。
“你的妹妹经常提到你呢,”骆安娣笑着,稍稍抿了抿嘴唇,“说姐姐为自己付出了很多,经常用自己的方式为家里付出。我有个弟弟,所以很懂你的感受。”
朱佩洁望向她,终于能将衣袖安心地翻下去。她试探着问:“你和你弟弟……关系好吗?”
“嗯,很好。”
“那还是不一样。我和妹妹经常吵架,很多事,我也不想让她一个小孩去承担。”
骆安娣望着她,真挚而温热的眼睛目不转睛凝视她的脸:“但是,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有时候,可以的话,还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吧。可能她不想领情,你也觉得很辛苦,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她先走了出去,给朱佩洁充沛的时间去收拾。
这一天结束时,妹妹那个皱巴巴、并不好看的发夹还是做好了。
她的脸皮比朱佩洁厚得多,一直坚持不懈缠着骆安娣要她帮忙改,终于调整得稍微能见人了才罢手。
送她们离开天堂手作店时,店员笑着说了“有机会再见面”。
朱佩洁问起来,妹妹才若无其事承认这是自己订购的最后一节课。
“我好像还是没什么天分啊,想着要给姐姐做个礼物的。”小女生长叹一口气,“之前在展柜里看到一个大叔做的都比我好。”
朱佩洁本来只顾着往前走,听到这话,过了片刻才回过神:“什么?”
“送给你了。”妹妹抛下礼物,毫无仪式感地说,“我用学生证订的课,其实没有很贵。”
“这是送给我的?”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就还给我!”
“没有没有……”很难相信,那个妹妹竟然有一天也会送她礼物了,朱佩洁把发卡攥在手心,忍不住说,“但是真不怎么好看。”
“那还是还给我!”
到了交班时间,骆安娣与值班同事打了个招呼,绕进去换下衣服,又摘下工作证,打卡之后才出门。
离开时经过隔壁房间,说是男休息室,但眼下店里也就只有仲式微一名男员工,所以算他专用。
她看到他正背对门坐着,聚精会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说学校该期末考试了,骆安娣走进去,原本是想寒暄一下,未料刚出声,仲式微就像撞见可怖的幽灵,手中的Kindle便摔落在地,正面朝上。呈现出的页面是一篇论文,白色背景上以小四号加粗字体清晰呈现出这样的段落:“白骑士综合症,孟乔森综合征的分支之一代理性孟乔森氏症候群的俗称——”
句子断在“满足个人的救助欲”之后,剩余的内容隐匿在翻页处,却给人平添想象空间。
骆安娣弯下腰,捡起电子阅览器,神色自若地阅读起来。她静静地浏览。
怎么办?怎么做才好?仲式微一时间化身为僵硬的匹诺曹,不知道是否该夺回,想要说什么,又怎么都绕口:“呃,这个,不是的……我是为了小组作业才在学习。不是为了谁在调查,真的……安娣。”
她微笑起来,目光从字里行间抽离,然后把它还给他。
“真的不是因为你……不是的……”与人来往的经验并不充分,又是这种急需随机应变的场合,仲式微挣扎过,分明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但他还是倒塌,“好吧……我只是觉得有点像。对不起。”
骆安娣却摇头。
“没关系啊,可能是有一点,我自己也觉得。”女人轻飘飘地说着。像是一叶小船,不论是平静的池塘,还是激流勇进的瀑布,她都随遇而安,“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很久很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公主还居住在城堡里的时候。有人这样问过她。
“你有需要别人的时候吗?”齐孝川过着与她相差甚远的生活,他是无时不刻在为将来做准备的那类人,永远未雨绸缪,习惯动荡不安。面对骆安娣的好,他不胜其烦,终于这样问她,“从大人那里听说了我的来历,所以帮我能实现自己的价值。你的喜欢难道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我这篇文的评论都很长()讨论的大家的想法都好精彩……
而且有几位讲的真的都特别有道理
谢谢大家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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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孝川这一生里为人刻薄的时候很多, 为了避免冲突,因此特意在工作场合养成了少说话多做事的习惯。然而,仿佛为了弥补回来似的, 私底下就变得越发为所欲为。比如此刻,发现苏逸宁根本没有用VIP卡积分后, 他对盘中餐是否下毒的怀疑再度蔓延开来, 边吃边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苏逸宁只觉得好笑, 反而为自己轻易就左右他心情感到洋洋得意,正吃着云吞, 末了又抬起头,似笑非笑主动问了一句:“没准其实我俩很适合做好友。”
犹记得几个月还是几周前, 齐孝川曾因秘书相类似的台词动过买凶暗杀的念头,因此眼下只拿踩到口香糖般的态度反问:“你是东西不够吃吗?还是说吃得太饱了?”
又想起前些天才在天堂手作店里与疑似他姨妈的人大战过三百回合,莫名心虚, 担心起眼前的“姨宝男”该不会是来为长辈寻仇,率先道歉会不会比较好。经常互通合作的企业, 决策者的交际圈也难免重合,早听闻苏逸宁有个外甥试岗期间都相陪的嫡亲阿姨,加上后来读了仲式微传来的信息, 对事态早有了解。可是, 这不也是因为他姨妈先口头冒犯?摸着良心说, 齐孝川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只好发起试探:“你有话要和我说?”别是真情爱的大告白就行。
苏逸宁一反常态, 笑得很是爽朗大方:“没有, 就是单纯想谢谢你。”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他妈谢谢你”和小品《卖拐》中范伟的“谢谢啊”都能巧妙表达出不同于“谢谢你”的微妙含义。
齐孝川不怎么确定,苏逸宁已经贴心地解释道:“那天我喝醉,谢谢你帮忙。”
原来是那件事,齐孝川寄完账单就抛在了脑后。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有做什么。
默默地吃过饭, 直到最后,苏逸宁都没有从桌底突然掏出一把枪的迹象。有惊无险,他驾车,齐孝川也步行回公司去。分开之前,苏逸宁大概是良心发现,终于也受不了自己这违背反派人设的言行,主动说道:“过两天我家的子公司剪彩,请了天堂手作店出席。我打算那天开口,邀请骆小姐正式做我的女友。”
他的说话措辞太正式,有股上了年纪似的说教气息,却又无法反驳,害齐孝川徒然不快。
他连一个音节都懒得施舍,转身就要走。
苏逸宁已经不会再为他的这种反应讶异,饶有兴致地追问:“齐先生不介意?”
齐孝川脚步快,毫无留恋之意,已经走出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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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手作店是被特别邀请的,提供了当天其中一件纪念品的制作。作为每个人都会被派发的物件,老板专程率领最优秀的制作团队一起加班加点,才赶出不输给其他承包商的作品。
当天骆安娣要值班,刚换好衣服,就被老板拍着柜台催促:“安娣,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骆安娣扶稳差点被震倒的多肉,摸不着头脑地询问:“什么呀?”
但正如老板催促的那样,她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就被拉到了剪彩活动现场。
换了个地点工作,内容不算麻烦,只是派发她们前几天赶工的手作罢了。骆安娣朝来领取的客人微笑,老板也在一旁帮忙,顺便保持着微笑,趁空档与她闲聊:“你那个学弟怎么突然就辞职了呢?”
“嗯?”骆安娣好像缓了缓才知道她指谁,“啊,式微吗?不知道啊,可能要准备找正式工作了吧。”
“说得也是哦,一直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
骆安娣低低地笑起来:“老板是在提醒我吗?”
“不是!哎呀!”老板只是随口一说,无心之失,“我只是觉得……他不是为了追求你才来上班的嘛。被你拒绝,觉得没希望,走也很正常。”
“好抱歉啊。”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问题!”
骆安娣正和老板说笑,慢慢回过头,忽然像觉察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看到玻璃走廊里眺望这边的苏逸宁。
他们对视。
手机响起来,她从口袋翻出,是苏逸宁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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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抓住机会去和各个有可能的投资对象社交,留下骆安娣在原地收拾东西。她把杂物放进纸箱,随即抱在怀里,不紧不慢移动到车上去。刚迈开脚步,就撞到墙壁一样堵在跟前的男人。齐孝川不容分说地接过去,顺便居高临下板着脸问“还有吗”。骆安娣先笑起来,也不客气,直接把剩下两个也叠上去。
手中的重量变得更沉,齐孝川有点吃力,却也碍于面子不可能临时反悔。他搬着走向厢式车的方向,骆安娣跟在他身旁。
她问他:“你也是过来参加剪彩的吗?”
他回答:“本来不打算来的。”
她也不问缘由,清澈的笑容像是悬浮的河水,波光粼粼,温润地滚过面容。
他在考虑要怎么问她苏逸宁,但在迟疑的瞬间,却已经不加修饰地问出口:“苏逸宁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骆安娣笑起来,同样坦率地回答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想跟我结婚。”
“结婚?!”齐孝川被吓到,有理有据认为自家公司收购合作者指日可待,“你答应了吗?”
她不急于回答他,只是继续朝前走:“小孝,你是特意来问我这个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
骆安娣像是感觉好多了,忽然一切都好多了:“我觉得,我也有可能喜欢他。”
“那就好。”齐孝川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只知道脑海仿佛蜂窝煤,黑黢黢又密密麻麻的凝结成一团。他无缘无故阂上眼,再睁开,又重复了一次,“那就好。”
他们在延绵不绝的林荫小道里往前走。
他突兀地确认:“你是真的喜欢他吧?不是因为别的原因?那你多少要把握度,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她笑着,像是碰倒什么一样侧过头,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那就好。”他本来该安下心来的,但却反而皱眉,“你真的可以吧?真能放心吗?你以前就很会带来麻烦,毕竟身边总围着一大群人。”
她不说话。
齐孝川的不满是一点一滴逐步累计升温的,他走得越来越快,止不住地说着:“他家里的情况好像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