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面?”说了等于没说,但他千真万确不是在敷衍了事,大概心情太好,甚至还有闲心多问一句,“你呢?”
结果得到情理之中兼意料之外的答案,骆安娣笑眯眯地说:“假如小孝愿意的话,我想和小孝一个学校。”
这么多年,他已经不会再像初次见面时一样满腹狐疑反应过激,只是淡淡地看向头顶,尽可能不与她对上视线:“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到时间入场,进入大学的礼堂内,他们坐在一排。准备结业的学生们穿着学术服装,也呼朋引伴三三两两地坐下。
骆安娣的妈妈用数码照相机拍着照,骆安娣的爸爸则乐呵呵地提醒齐孝川和骆安娣:“快看,吹瞬在第三列第五路呢。”骆老板服过兵役,当初似乎还一度干到排长,“路”和“列”这类的说法很精准。
齐孝川也看到了骆吹瞬。事实上,他并不难找。少年大学生本身就不多,个子矮矮的,脸蛋也稚气未脱,非常显眼。更不用提,骆吹瞬和他姐姐一样,都是用极其优越的物质条件堆砌出来的孩子,背挺得笔直,头也微微上昂,骄矜而引人注目。
自始至终,骆吹瞬都没跟身边人交谈,轮到他上台领奖,他才起身,仿佛即将袭爵的贵族后裔。
真是了不起。
骆老板卖力地起立鼓掌,骆太太频频擦拭眼泪,骆安娣也微笑着。齐孝川拍着手。
典礼结束后,他们并不着急回去。骆老板和骆太太要去找托人介绍的教授,骆吹瞬本来也该去,但他答应了同学参加一个内部的小型讨论会。大人很尊重他的意见,于是分头行动。骆安娣对应酬没兴趣,所以也跟着骆吹瞬一起。
他向其他人介绍她:“这是我的双胞胎姐姐,骆安娣。”
同学都是已经成年的年纪,一个戴着啤酒瓶底般厚度眼镜的女生轻轻摇晃身体,以一种不太适应在公众面前说话的姿态开口:“我知道你。之前Louis有在公共课上展示过家庭照,你的名字用了一个‘娣’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sexi□□,actually,很不令我愉快。”
骆吹瞬的英文名叫Louis,取自钟表品牌欧米茄的创始人,和“时间”、“瞬间”这种词相关。他也在这时候补充:“Amy之前在国外读书。”
“啊,其实没有的。”骆安娣睁大眼,还是笑着,轻轻摆手,很自然地回答道,“我爸爸妈妈的确觉得男孩子才能继承家业,但对我还是很好。”
女生继续强调:“这就是一种sexi□□。”
他们本来还要就这个话题展开说说,然而另一边,其他同学已经到位,同时召唤他们:“快点过来吧。”
在那之后,他们讨论都是专业问题。骆安娣不了解,骆吹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给她。不过其实她也不爱上网,索性起身出去转了转。教室外面有个凉亭,她进去转了两圈,嫌风大,于是又往回走。再进入教室的时候,骆安娣惊讶地发现,一开始在人群外围的齐孝川居然已经坐进了本系学生中间。
他也聆听着,时不时甚至还发言。不仅如此,他说话的时候,周围人居然也会停下来倾听。按理说,他绝对不可能有他们那样等级的学识。讨论到后来,他甚至还直接坐到了课桌上,抱着左侧的膝盖,眉头紧皱,一副审慎的表情,其他人也好像在特地说给他听。
直到一位助教进来,敲了敲门提醒这里要上课,学生们才恋恋不舍地散会。
齐孝川和骆吹瞬说着话往外走,差点就这么把骆安娣忘在身后。
她也不插嘴,直到走出很远,齐孝川才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她不远不近地跟着,带着笑脸说:“你们再这样,我都要嫉妒了。是在聊专业课吗?”
“不是的。”齐孝川说,“他的同学刚刚在说,想把技术投入商业运作。但那成本根本不可能。所以就吵起来了。”
“刚刚教室里的气氛不像吵架啊。”骆安娣有点好奇。
“还不是因为齐孝川太凶了。”骆吹瞬忍不住笑了。
比起正常读完大学四年毕业的人,当时还是高中生的齐孝川理所应当是后辈,然而,他身上总是附带着过于强硬的态度和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市侩而不令人厌烦,刻薄却拿他没办法。这些特质足以令他在任何场合临危不乱,与所有人都不卑不亢、平起平坐地交谈,绝不会有半分动摇。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的人?而他将来又会怎么样?
在与他出身和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人眼中,约莫很容易产生这种疑问。
性别所能造成的差异往往比人想象中大。在骆安娣非得三顾茅庐才能让齐孝川听自己拉小提琴的前情提要下,骆吹瞬却轻而易举就能邀请到他,两个男生在房间里读书,拉大提琴,谈天说地。他们聊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拿很多球星签名的足球到楼下草坪练颠球,骆吹瞬告诉齐孝川,他应该能去更好的大学,齐孝川也的确了解了不少自主招生的信息。
其实,骆吹瞬不像别人眼里那样,纯粹是个无聊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也有喜欢的科学家,爱看的漫画,擅长或者不擅长演奏的曲目,比如德彪西。
齐孝川和他意外地相处得来,而且感情很好。
午后一起看书的时候,骆吹瞬会说:“我很欣赏波姬小丝那样的,你呢?”齐孝川正在为考试复习,他不紧不慢地抬头,像是思考什么国家要是般想了想,然后才说:“女明星?我喜欢沈殿霞,看她的电影我心情会很好。”谁问他这个了,当真让人感慨孺子不可教。
和他姐姐一样,骆吹瞬比齐孝川小三岁。他们那时候是挚友。
后来,齐孝川没有选择成为骆吹瞬的学弟兼校友。他们没能联系。再几年后,他从大学毕业,当时的蓝图在时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逝如指间沙。尽管如此,最后,他还是拿到了应届生无一不向往的offer,获得了相当如鱼得水的工作。
然而,生活不可能就这样平静。只是于他而言是这样。
他在那里遇到了后来合作创业的伙伴,比他年长二十一的周翰耀成。最初,齐孝川只是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有四个字。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变成能去对方家里留宿的忘年交。
“你还没交过这么老的朋友吧,哈哈哈。老朋友啊。”喝完酒后,周翰耀成躺在地板上,时常会发出略微上了年纪的轻叹,他妻子在旁边帮忙收拾,边唠叨边走来走去。
“上一个,”齐孝川不太理解朋友的定义,但也混沌地回复,“差的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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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孝川积年累月在办公室加班,甚至连秘书提起自己要请假和爱人见面,都迟疑良久才反应过来。
这位秘书上岗多年,勉强算是得心应手的左臂右膀。但假如要问齐孝川这么久来最想开掉他的时候,那一定是在他问“你是同志吗”的那一刻。听到他的提问,齐孝川实在很感谢,自己那价格高昂的擒拿课没白上。
“最近齐总心情不好。”
一开始,清洁工阿姨这么说,当时直接得到了办公室其他员工的一众嘘声。噫,齐总哪天心情不好?而且还是专门会把心情写在脸上那种。毕竟你不能强迫色感只是普通水准的人去判断脸黑的程度。
他对待别人的态度向来冷淡,颇有一番天生的“我一个人一国,你们都是外国人”的既视感。指出错误时丝毫不会因年龄、性别、工作经验等等等等不重要的因素改变态度。由于邻居家斗牛犬大吼大叫随地大小便而检举,也因为家政擅自吃他那盒自己也没兴趣的手工巧克力所以直接解雇。对他来说,亲切、温柔和人性就像江西米粉店里自助添加的小料,常常被忽视,不放也可以。
新入职的员工对boss的印象多半会有“相貌端正”这一条,然而一旦真的打过交道,就会明白即便蒙古蠕虫长成尊龙那样也是怪兽的道理。
然而,事实上,最近齐孝川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不过,又有种放下了的感觉。
当时刚结束工作,难得有一天不用加班就提前收工,齐孝川打算去跑步,却被秘书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天堂?”
齐孝川联系精神病医院之前,秘书及时说明了一番:“‘天堂手作’!就是楼下那间手工店啊!老板,你去消费都不看人家招牌的吗?”
“我没有去消费。”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这样,他只是用了试听课的券。
“要去吗?”秘书看了一眼手表,“他们那里的椅子特别舒服,整个人会陷下去。光线很好,蛋糕和奶茶也好吃。我最近在做刺绣,但是怎么都弄不好。虽然店员可以帮忙,但总觉得那就是别人做的了,”
齐孝川语塞:“我去帮你那不也是别人做的吗?”
“那不一样。店员是女的啊,你是男的。”
“没区别吧?”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往楼下走。
回到家要做什么呢?齐孝川不由自主地想起来。
先脱掉鞋袜和外套吧,然后去洗澡,关上窗帘,之后躺在床上,打开电视但不看,就着音量适中的电视节目睡觉。
今晚会做噩梦吗?
那家店门口写着“天堂手作”四个字,他们抵达时,恰好离开一批客人。穿着毛茸茸、暖烘烘的衣服,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很幸福的人们。
那个声音说:“欢迎下次光临。”
那个声音。
甜美的,轻柔的,舒缓的,让人想起面包刚烤好时的模样,或者掌心暖和的温度。
骆安娣微笑着,她说:“你好,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点冒昧,
我为大家磕个头的话,
大家可以给我留个评论吗!!!(卑微)(或者让男主给女主讲冷笑话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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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齐孝川没有回答。
秘书走在前边,伫立在他们中间那段距离里,他还没掏出自己的会员卡,就已经被说出了姓名,于是心悦神怡地进去。
正如之前所描述的那样,店里的灯光恰如其分,明亮而不会令眼球感到不适。熏香淡淡的,不会过于浓郁,伴随着已经煮好的红茶香。
齐孝川将上次收到的雨伞抽出,不动声色挂在门口的扶手上,随即默不作声跟进去。
他们选了靠墙的座位,座椅上的靠垫是手工编织的,桃色、蓝色和米白色交错在一起,不会太单调,工艺也很精致。
趁着齐孝川环顾四周打量手绘壁钟的空档,秘书已经端着红茶奶酥切块和红茶的托盘走近。店里不止他们,还有另外一组女学生,小孩子们低声嬉笑,窸窸窣窣,秘而不宣地频频回头往这边看。
秘书先喝了口茶,略微尴尬地调侃道:“果然,两个大男人来做手工还是挺奇怪的。”
齐孝川在翻刺绣花样书,听到他的话才扭头,无所顾忌地看了一圈,惹得小女生们卖力回避。他什么也没说,径自继续手头的活计,该干嘛干嘛。
“老板不介意?”他问。
“嗯。”他向来不爱分出任何闲暇给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童言无忌说两句也不会怎么样。”
秘书的确没谦虚,刺绣水平和用鸡犁地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手笨也就算了,他还偏偏选了个特别难的花样,执着于要做个满绣,把恋人的照片绣下来。齐孝川当场给他在淘宝上搜了个工厂出货的定制真人照片绣,价格券后是三十五元,全国包邮。
“齐总,我说,”秘书抬起眼,仗着下班时间有底气犯大不敬,“你不觉得你活得特别无聊吗?”
“你再说一遍。”齐孝川抬头。他发誓,他当时不是在威胁,是真的没听清,只是口吻习惯性的凶神恶煞,好像马上就要杀个人来吃吃。
好在秘书胆子倒也大,没心没肺地说下去:“你最近基本都在上班,下了班也就回家睡觉,上次休假你去干嘛了来着?哦对,太极□□流大赛,还为奖金扣税不扣税跟人主办方吵起来。那都是两年前了。我作为下属,也还是很担心上司心理状况的。”
齐孝川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了一句:“不会给你加薪的。”说着夺过他手中几乎没开始的刺绣,随手帮他操持起来。
这幅刺绣已经打好了底,只需要根据原型进行加工。齐孝川先上手弄了一会儿,时不时看一眼手册,还又掏出手机,轻车熟路从收藏夹里翻出了保存的电子书截图,放大来对照着摆弄,完全是行家里手的架势。
秘书吃面包吃得两手黄油,拿了纸巾边擦边询问:“好家伙,这是什么?”
“小仓幸子。”齐孝川停顿了一阵,好像以为对方能靠自己的力量解读似的,等了好久都没回音,这才轻蔑地瞥了秘书一眼,不疾不徐说道,“她的缎带绣教程不错,能给人很多启发。加一些也会丰富很多。”
秘书强忍住慌乱道:“老板,你实话跟我说,最近没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吧?”
他只丢给他一个眼刀,顺势评价:“这个出针都挺好,辅助很好绣。”
秘书捧着脸颊笑了,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声音插入对话:“谢谢!”
骆安娣出现,只需一瞬间,齐孝川就不自在起来。他侧过身体,下针也错了位置,匆匆忙忙补救,又不敢动作太明显。
骆安娣说:“你的手真巧。”
她笑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澄澈而烂漫的笑,仿佛茂密汆攒成团的樱花,春日里郁郁葱葱,幻化成娇艳又纯洁的光景。
齐孝川不回答,秘书已经适应了工作内容里包含帮“不善交际”的老板打圆场这一项,于是主动笑着附和了几句。
他说:“这个坐垫很漂亮。”
“是吗?”骆安娣笑着,轻轻掩住嘴,却不会让人感到一星半点的做作,“下次要做做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