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蒋家原是汉军旗的,祖上跟着董鄂家上过战场也立过功,家业置办得不小。尤其近两代人里头出了好几个读书人,当初蒋兴方他爹被请到董鄂府里当先生,他也就跟着在董鄂家族学里待了好几年。
那时候原主年纪小,蒋兴方又跟家里虎头虎脑膀阔腰圆的兄弟们不一样,原主那几年还挺喜欢跟他说说话,听他说说外边的事。
可后来年纪大了之后府里就给原主另请了女先生,这位蒋二爷也因为无心仕途就从家里逃出去了,那会儿大概离原主嫁给胤禟都还有两年,怎么这么多年没消息的人又突然回来了?
蒋兴方为什么突然回来林清不知道,但到了前院见着人的时候林清就觉得不管因为什么回来都挺好。都说胤禟长得好,但到底是从小练骑射功夫长大的孩子多少带着英气,有时候不说话只站在那儿都像一把刚出鞘的兵刃,是有棱角的人。
眼前这位蒋二爷不一样,从小就是拿笔杆子的主儿,哪怕小时候学过几招那也就将将够防身,全身上下全是温润之气。家里祖上又是南边的,长得那叫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林清看清楚他,眼睛里都有些冒光了。
蒋兴方是头一回登阿哥府的门,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不是没见过世面,这会儿一个人坐着等林清不觉得有哪儿不自在,见着人之后也大大方方行了个礼,便特别自来熟的说“好些年没见,穗穗比儿时漂亮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屋里琼芳和几个小丫鬟就都皱了眉头,瞧着挺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一张嘴不说人话啊。且不说已出嫁的妇人闺中小名哪里是个外男能随意喊的,就说这好些年没见面的人,就算是故人也不能张嘴就夸人比以前漂亮,实在是有些轻佻。
林清呢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个美人夸自己漂亮乍一听还挺高兴。只不过心里还是留了个心眼,这人肯定不只是替富永来送信这么简单,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憋着什么屁。
也许是最近的日子过得无聊,又没个什么好玩的东西,林清哪怕知道他可能动机不纯但也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人坐下来,“蒋二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我这儿都挺好,只不过九阿哥府里只有九福晋,穗穗是哪位我可不知道。”
穗穗其实是林清小时候的名字,小孩儿那会儿爱美,最喜欢的就是那些流苏式样的小玩意儿,带在身上多了就得了穗穗这个小名儿。只不过这名字随着年岁大一点,尤其是嫁人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了。
今天坐在这里的若是原主,林清敢打包票不管蒋兴方有什么打算,就因为这一句穗穗肯定什么都能成。可惜啊人穗穗换了芯儿了,林清听他这么叫自己除了觉得这名字挺好听,其余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九福晋说得是,是我莽撞了,还往九福晋见谅。”林清这么硬邦邦的顶回去一句,没想到蒋兴方听了连脸色都没变就把话头一转,主动说起自己怎么会替富永送信的事情来。
蒋兴方论起来是蒋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儿郎,可偏生是个不受束缚的性子,当年带着银子从家里跑出去之后就一直是这儿待半年那儿住一年的玩着。这回富永年都不过往广州去,半道上就正好碰上从也想去南边玩一玩的蒋兴方。
这世上最难改的莫过于乡音,最难离的莫过于故土。别看蒋兴方在外边逍遥自在谁见了都得道声好,但等他真见了少年时的旧友心里那点想家的劲儿就根本止不住。
这一路他先是跟着富永去了广州,一路上还帮着他处理了不少事,置办了不少货。但到了广州之后越呆就越想回家看看,最后富永见他样儿看不过去,就干脆写了封信替他找了个由头让他送回来。
“你回京就奔这儿来了?没先回家去看看啊。”林清听完他说的,抛开一切世俗礼仪人情不顾,她第一反应是羡慕他的。羡慕他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羡慕他能身随心动不被身边的羁绊牵挂着,说话的语气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下来。
“没来得及,这回除了送信还带回来好些东西,该带回家的搁在外头,有些小玩意儿有趣儿的带给福晋的就先送过来了。”蒋兴方这么一说,林清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箱笼。
蒋兴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既然要回来那一路上不管走到哪儿,有什么当地特色的东西他都会买一些,这么着一路从广州回来着实买了不少东西。
林清也是在京城闷得够呛,这会儿一听他说这个精神头就来了,赶紧的就让丫鬟们把箱笼搬到近前来,打开了箱子一件件一样样仔细的翻瞧,再加上蒋兴方又一直在旁边说着沿路见闻的小故事,林清听得仔细到连胤禟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都一点不知道。
胤禟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原本林清说她去去就回让他在屋里等着,可林清一走他就觉着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一刻钟的功夫就问了奴才三遍怎么福晋还没回,最后问得素碧都烦了,“爷,您要不还是去前边看看吧,这会儿功夫福晋怕是刚到前院没多久。”
平时素碧大大咧咧的胤禟有时候还得念叨她两句,但今儿她这句话胤禟怎么听怎么觉得在理儿,随即就放下筷子起身颠颠儿的就往前边来。
这不来还好,一来吧就正好碰上蒋兴方正拿着一支木雕的簪子跟人讲故事。事是他在路上碰上的,就是普通人家那点爱恨情仇没什么稀罕,但架不住他会讲故事,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听得林清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这听故事听得正入神,胤禟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看得一屋子的小丫鬟腿都直打颤,琼芳更是扑通一声就给跪下来。她这一跪林清和蒋兴方自然也就被分了神,林清也是寸,嘴比脑子和眼睛快扭头冲胤禟就来了句:“你怎么来了。”
得,这一句话可算是把人九爷给气死了,偏生这会儿蒋兴方还在,胤禟虽不知道他是谁,但脸面在他跟前还得做足了,不能显得自己太小气,“你出来这么久都没回,在这儿干嘛呢。”
胤禟平日里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主儿,但这会儿说话都拿腔拿调的,听得林清不由自主就皱了眉头。“这不刚过来吗,怎么就这么久了,我这听斐卿说故事呢。”
其实胤禟也知道这两人肯定之间肯定没事,毕竟屋里还有这么多丫鬟能出什么事啊。但他一听林清都亲近的叫人的字了,刚铁青的脸立马就变得黢黑,“什么故事啊,爷也跟着听一听。”
“嗐,你不懂,人都是在外边碰上的事,你别跟着瞎掺和了。”林清说这话其实没别的意思,他们这些皇子除了跟着皇上出门其他时候都只能呆在京城,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城外打猎玩乐,哪有人蒋兴方这样走南闯北的好玩啊。
但这话听在胤禟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自己巴巴的过来找她,她居然觉着爷还不如一个身无寸长连个功名都没有的书生,才头一回见面就这样,要是这个姓蒋的再上门多来几回爷脑袋上的帽子是不是就要变色了?
林清也不傻,胤禟身边气压低得跟要杀人一样她看得出来,知道今儿这故事是听不完了,就赶紧找了个由头让蒋兴方先走,毕竟待会儿真吵吵起来让他一个外人看了热闹也不合适。
偏蒋兴方是个虎的,眼瞧着势头不对还不怕,还供着手站在下头说了好些话,还说什么等回家看过爹娘,等得了空再到府里来给福晋请安。
林清这会儿只想他赶紧走,便胡乱点头他说什么应什么,但看着林清这样胤禟心里的气就更大了,还来?他居然还敢上门来?上门来挨打还是找死啊?
“你这是干嘛,人家大老远的替二哥从广州送信回来,你倒好进门就给人看脸色,再是皇阿哥也不能这样吧。”送走了蒋兴方林清回头看着面色如墨的胤禟她清楚他这会儿是吃醋了,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哼,送信?有这么送信的吗?”胤禟十分嫌弃的踢了踢蒋兴方送来的箱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瞧他那儿样儿爷看着就来气,什么东西。你二哥也是,带那么多人出门怎么挑了这么个玩意儿回来说送信,身边伺候的人死绝了是不是。”
“你别这样行不行,咱讲道理好不好。人家就是来送信,这些东西也都是顺道带回来的。我是你的福晋可我也是个人,正常的往来交际总会有的,你不能这样。”
林清没觉得胤禟这样是霸总,更不觉得他这样是在乎自己的表现,他这么无理取闹着,只不过是不习惯自己的眼里居然不是只看得到他一个人而已。他这样的心态,自己在他心里也许就是眼前一个离不了的爱宠一般,林清可真不稀罕。
“我哪样了?”其实道理胤禟都懂,也知道自己这会儿多少有点无理取闹,但他这会儿正生气呢,又恼又羞的干脆哐一脚踹在箱笼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把林清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爷就是不让。”
说完这话胤禟心里还是觉着憋屈,留下吧又怕再这么吵下去说出什么不好回头的话,只能一甩衣袖就怒气冲冲的走了。林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口气,沉吟了片刻也不顾琼芳的劝还是让丫鬟们把蒋兴方送的箱笼重新归置好抬回去,也头都不回的回自己院子去。
胤禟怒气冲冲的从正院出来没多久,府里上下就都知道这事了。后院那几个人高兴啊,高兴得都恨不得让奴才出门买鞭炮去放上几挂,尤其等了两三天都没听说胤禟回正院,就更得意了。
这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后院第一个忘形的就是兆佳氏。可惜她还在禁足,原以为爷冲福晋发了脾气后院这些看着自己的婆子就能松一点。
但没想到自己脚还没踏出屋门就有婆子上前来,一句话就把人给堵回去了:说好了禁足半年差一个时辰都不行。
兆佳氏出师不利,满后院的女人都不要钱看了个笑话。但有一就有二,第二个决心出征要把胤禟拿下的是郎氏。她没被禁足啊,不光没被禁足还天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就等着胤禟来,这会儿见胤禟跳出了福晋手心高兴坏了,立马就让贴身的丫鬟去书房请胤禟。
可人胤禟气不顺,本来就打心底里觉得这事自己一点都没错,这几天窝在书房就等着林清给自己来低头。没想到林清没等来等来这位,气得胤禟抄起手边的茶杯就砸,砸得人小丫头额头都破了,一路哭着回去的。
都说办事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还没见着人呢就折了两个,后院的其他人多少有些丧气。尤其原本稍微动了点心的朱氏和周氏更是琢磨出里边的道道来。
她们从小见惯了男人听多了故事,归根究底男人这玩意儿就是贱,在他们的眼里其实没什么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好,更没有什么知恩图报。
要知道这世上软饭硬吃才是最多的,抛了糟糠之妻奔着前程去的都不知有多少,更别提自己这些后院养着的女人,其实说白了和府里养着的猫儿狗儿没什么区别。
如今九爷不进后院不是被福晋缠着了,更不是福晋是个凶神恶煞的夜叉,只是因为人九爷不愿意了而已。世上的事就怕人不愿意,人宁愿独自一人在书房睡冷被窝跟福晋斗气都不往后院来,那自己还凑上前去找什么不痛快啊。
可惜世上总是明白人少糊涂人多,有知难而退的就有非要迎难而上死不回头的,这不看着郎氏的丫鬟被叱责了,一直跟郎氏针锋相对的刘氏只觉得痛快得紧。
‘平日看着多聪明似的,做的都是蠢事。如今爷才在书房住了几天自是要把场面上的姿态做足了,怎么能一个丫鬟去请一请就来。’刘氏是个内秀的主儿,话不多但心里自有自己那一套逻辑。
她觉着胤禟这会儿就是在假正经,既然他不肯往后院来,那自己就更应该主动些迎上去。刘氏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想得对,等到了晚上精心打扮了一番,又端上厨房做的羹汤,就摇摇曳曳的往书房那头去。
书房有守院门的奴才小小子,虽知道这几天主子心情不好,但又实在架不住刘氏给的银子多,和她那一套逻辑十分缜密的说辞,也就稀里糊涂的收了银子让人进去了。
能进书房的院门刘氏自觉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书房门口原本张诚小楼总会留一个人守着门,今天也没见人。刘氏推门进屋的时候心里乐得都不行了,只觉得天助我也。
她高兴,屋里的胤禟也难得的高兴。这几天跟林清吵翻了之后就没个顺心的时候。待在书房不是觉着胸闷气短就是饭菜都不是滋味,连晚上的洗脸水都比在林清那儿凉。
好在他身边还有张诚和小楼这俩忠心耿耿的奴才,看着主子不高兴今儿总算替他想出一主意来。办法说来简单,就是让张诚回正院敲敲边鼓,明里暗里说说主子爷这两天在书房如何如何不舒服,到时候福晋心一软不就往书房这边来了嘛。
这想法是好,为了把戏做得真胤禟还专门把屋里灯都给吹了,独自倚在榻上营造出一副凄凄惨惨戚戚,自己就是个没人理的小白菜的模样来。
这不还没等多久呢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哎哟心里别提多美了,还想着等这事了了自己得大赏张诚。可还没美够一小会儿,就听着来人在身后甜腻腻的叫自己,“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