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乌拉那拉氏表面上看着稳重踏实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其实一路从行宫出来她手心后背已经全湿了,脑子里忍不住的想万一被人发现可怎么办,那就不光是自己完了, 连林清都得一起吃挂落。
乌拉那拉氏满脑子都是这个,等上了马车整个人都还有点懵, 突然听到林清笑起来就更懵了, “弟妹, 你没事吧。”
“没事,嫂子你看我俩现在像不像话本子里写的那种, 因着家里不许就半夜出逃的小儿?”半夜的街巷安静得很,连车夫赶车都没发出什么大动静, 林清耳边只听得见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这话听起来大胆又离经叛道得很,但不知是不是因着此刻林清的眼睛的闪着简直能把人灼伤的光,还是她说起出逃便忍不住往上扬着的嘴角, 乌拉那拉氏好似也并不觉得她说的那样的场景有多么的不可接受,甚至还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 “那刚刚可是我准备错了衣裳,得给你准备一件长衫,才配得上你说的话本子。”
“可不是, 我白, 湖蓝青绿都衬我, 要是有件长袍让我穿上就齐活了。”林清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到的是那一次自己偷穿胤禟的衣裳, 和徐娘在屋里描眉被他逮了个正着的事, “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嫂子比我大四岁,我拐了嫂子走金砖还能多一块呢。”
“你啊你啊,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什么都敢往外说。”乌拉那拉氏被林清逗得没了刚刚的紧张,却又不敢笑得大声,只能拿帕子捂着嘴遮掩着笑。
不过这会儿马车外边又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声,林清跟乌拉那拉氏跟前怎么瞎说都无妨,但这浑说的话被旁人听了去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嫂子,外边这姑娘谁啊,以前可没瞧见过。”
“九福晋,奴才红杉,之前奴才粗手笨脚的不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现在规矩学得好些了才得了恩典近前来伺候。”乌拉那拉氏还没来得及说,坐在车沿上的红杉自己回头撩起车帘,干净利落脆的就把话给说明白了。
林清听了这话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这人身上有功夫,说不定就是传说中四爷日后那些血滴子啊暗卫啊什么的出身。之前自己没见过那是人家不让见,现如今自家已然是上了四爷这条船,这才露出一点点儿来叫自己知道。
出了行宫拐过几道弯马车便快起来,江宁不比京城管得严,哪怕这会儿都半夜了秦淮河上还是有不少花船里还隐约传来唱曲儿玩闹的声音。
林清掀开车帘看着秦淮河景只觉得新奇得很,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帘子,“嫂子,今晚咱们出来到底什么事啊,该不是您要带我去抓奸吧。”
这话说出来林清本来就是个玩笑话,没想到说完之后乌拉那拉氏居然不接话了,只一脸认真的看着她看得林清的心直往下沉。“嫂子,我猜中了啊?”
要说这事哪怕早个一年半载的发生,林清保证眼都不眨,胤禟想干嘛就干嘛,自己肯定比谁都看得开。反正之前住过的那个庄子现在一直有人守着,大不了再搬过去好了。
可如今这人被自己□□好了,不管是在府里还是在外边都是正好的时候,这会儿跟自己说有人要来摘现成的?那林清多少还是有些气不过。
她心思转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拿定了主意,要是真是这样的况那她说不得就要先把那女的给收拾了,然后必须跟胤禟闹个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再一拍两散各走各路,要不然都对不起这几年自己替他操的那些心。
“你听我慢慢说,别乱想。”乌拉那拉氏看着林清变得铁青的脸色赶紧摆摆手,“嫂子先问问你,今天老九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没怎么说啊,这几天他不是都在寻摸今年要开在江宁的铺面,今儿吃了早饭就出去了,我以为他又是约了哪个掌柜的看铺面去了压根就没多问。”
自打林清成了九福晋的那天起,她就没有天天都问胤禟去哪儿的习惯,倒是胤禟每天回来都得问问自己一天又干了什么,有时候自己烦了懒得说还得装作没听见躲一躲,哪能上赶着问他干嘛去。
要不是相处了这么久,林清这话说出来乌拉那拉氏说不得还不能全信。毕竟哪怕是乌拉那拉氏这么个事事顺着四爷来的人,其实暗地里也叫人关注着四爷的行踪,好像不这般时时刻刻知晓着,心里就不能安定。
“你这人啊,以前我们劝着说别太跟老九较真你不听,现在转了性子是好事,可你听嫂子一句劝,也不能太不管着了。”乌拉那拉氏也是,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拉着林清说这个,“男人啊那就是风筝,再是不能拉得太紧,你也不能真就这么松开手去,是不是?”
是倒是这么个道理,可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坐在马车外边的红杉耳力好,听着车里边越说越歪越说歪,实在忍不住就在外头咳了两声,这才把话题替乌拉那拉氏从天边给扯回来。
这几天胤禟出去办的事明面上确实是去看铺面,但私底下也是在跟四爷一起联络户部和内务府早年间散在江南的老人。这些人早年间都是皇家的奴才,有旗人也有汉人,都是给皇家当差做买卖的。
可这些年曹家势大,连带着他们后来的那一批仗着老爷子的恩宠,在江南是为所欲为,这些老人们自然也被挤到一旁苟延残喘。有些底子厚一点的就守着老本过日子,有些还留着皇商的头衔却年年都只能分到最寡淡最没油水的差事,有一些更是另谋出路,自力更生好些年了。
这么一批人要重新张罗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再不容易这事也得干。一来是胤禟早就看中了江南富庶,还不比京城满地皇亲规矩大不好做生意,要想真赚大钱做大买卖还是得往南边来。
二来上次凑银子的事老爷子心里留了疙瘩,而且这种事向来都是越想越想不通的,本来在京城的时候老爷子还觉得到底是多年的老奴才,贪也就贪一点吧总还是有分在的。
可等到人康熙到了江宁之后,就真的再也没法自己哄着自己玩了。以前见了也就见了,现在见了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这些奴才一个个都是脑满肥肠富得流油,家里府上更是过得极尽奢靡。
好在人是皇上,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再是老奴才康熙动了狠心那就哪怕皇恩似海也得把人收拾咯。只不过这事想一想容易,真要办成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事。
真动了他们就等于动了半个江南,要是光弄死了他们没人顶上,恐怕江南照样要乱。这么一来暗地里联络老人组一套备用班子的差事,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又落到四爷和胤禟身上来了。
原本这差事虽说难一点,但两人都愿意。四爷是早就憋着劲想收拾那些奴才,现在有了机会哪怕要徐徐图之不能按照他那雷霆万钧,抄家灭门的架势他也愿意。
胤禟就更别说了,他已经得罪了那群人现在只能把他们都弄死,自己的人才能真正在江南站稳脚跟。现在老爷子好不容易不念旧,他自然是愿意接这差事。
只是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今天原本说好了是要约着那些老人们吃个饭,然后商量商量往后该怎么办。偏生太子下边那些受了牵连的人也卯着劲想要教训四爷和胤禟,就借着今儿人多嘴杂的当口做了个局。
这局要是设在京城十成十的成不了,可现在到底是在人家地头上,哪怕有张诚苏培盛跟着,四爷后头还坠着俩身手不错的奴才,到底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等到奴才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已然是进了盘丝洞了。
而且要是是普通的盘丝洞倒也好说,偏今晚给两位贝勒爷准备的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其中来头最大的竟是一武姓知州的女儿,剩下的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孩子。
这一招要是真成了真能堪称毒辣,毕竟朝廷本就不准官员入那烟花柳巷之地,皇子们更是从小被教导着要洁身自好。
若是被世人知道两个贝勒爷糟践了好几个官宦人家的清白女儿,那从今往后四爷和胤禟的名声就别想再要了。江南学子举子又多,两人若被泼上这盆脏水,往后再想笼络江南这边的心,可就千难万难了。
乌拉那拉氏前边说得仔仔细细,说到最后却是语焉不详,林清听得脑仁直抽抽,“嫂子您别到了要紧的地方就含糊了啊,盘丝洞里到底被没被妖精吃了您倒是告诉我啊,真被吃了咱们过去是救人还是?”
“你放心吧,听回来报信的说老九今儿喝太多了,被张诚找着的时候早醉晕了,什么事都没有。”乌拉那拉氏这话说出来多少安了林清的心,但林清仔细一想还是不对,她只说胤禟没事,那话里另一层意思有事的就是四爷呗。
不过这话不能说也不能问,好在说了这么多马车走了这么久,没多会儿也就到地方了,没让两人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两人下了马车还是秦淮河边,只是瞧着不像刚刚那么市井而是多了几分幽静和雅致。
河边有一院子,院子里前边是花园后边只一单独的绣楼,绣楼三层高红杉领着两人直接上了三楼,三楼走廊上站着苏培盛和张诚两人,这会儿正忐忑不安的等着,一见林清和乌拉那拉氏上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又不敢发出声响吵着里边的主子,只能磕头如捣蒜一般无声的请罪。
这会儿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再说到底是自己的奴才,该怎么罚回去自然能慢慢说,现在还是先看看眼前的事要紧。屋里两人还晕得跟死猪一样,林清跟乌拉那拉氏一对眼就决定先去二楼看看事发现场,毕竟来都来了,不见识见识岂不是很吃亏?
可饶是两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进屋的那一刻还是多少被刺激了一下。乌拉那拉氏是个正经人儿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被气得嘴唇都白了,但还是强忍着不适上前查看了歪七扭八倒在床上榻上的几个女子,都看仔细了才转过身不愿再多看一眼。
林清比乌拉那拉氏强点,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上辈子什么小电影没看过呢。她先是在屋子里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暗格暗室这种小说里才有的东西,才指着此刻床上衣衫不整晕得跟死猪一般的女人,“这就是那个知州的女儿?”
“这就是武知州府里的三姑娘。”红杉闻言点点头,她是四爷早些年挑中的人,到乌拉那拉氏身边伺候之前被训过好几年,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但真能把亲女儿豁出来的主儿,还真是头一回见。
“真够可以的,为了点银子记恨皇子也就罢了,还把亲闺女扔出来当饵,也不知道那位到底许了天大的好处给他们,能让他们这么豁得出来。”
林清挺无奈的摇摇头,之前自己见过最不着调的阿玛也就道保那样的,没想到这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世上还真是什么垃圾东西都有。
“九福晋说得是,世上什么人都有,今晚奴才也算跟着主子们开了眼了。”红杉一边话说一边把两人往屋外边引,这事没完,但接下来的场面也不好让两人再看着,便只能先把人哄出来再说。
出来就出来吧,林清也不是不懂事,不该自己看的不看就是了。再说楼上还有个二傻子还没醒,确实也没空在意别人家闺女到底是死是活,反正是死是活也都是她们的命数。
好在两人到底是皇子阿哥,下药的人没敢下太多,毕竟药倒一个皇子然后污蔑人睡了官家小姐,这事顶天也就让他们在皇上跟前挨顿骂,臭了名声。可要是真把人药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整个江南道上上下下恐怕都捞不着好。
临天亮这会儿,兄弟两个也就慢慢的醒了。先醒来的是四爷,四爷在外边从来都是更把稳的那一个,昨天要见户部扎在江南的老人儿,两个年纪轻轻的贝勒更是得有人把场子给稳住,四爷就是那个定海神针。虽说席面上客客气气的,但酒却没喝多少。
醒了的四爷只闭目回想了一会儿,就基本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他酒喝得不多昨晚自己做了什么他还记得大半,这会儿只觉得既羞愤又无力,深觉自己到底还是不够强大,要不然今儿的事再是有太子在后边捣鬼,他们也不敢欺辱到自己头上来。
乌拉那拉氏陪在四爷身边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他现在的心,她也没什么能说的,只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四爷垂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手,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四爷回握住她的手她忍了许久的泪才默默的从眼角沁出来,但也仅仅只有这么一滴,悄然落下毫无声息。
比起四爷这边沉重又严肃的氛围,胤禟这边就活泼生动了许多。昨晚宴席间四爷若是定海神针,那胤禟就是气氛组组长,再加上他有私心与他们交好,酒席上就更加热闹三分,等到他被人请进局的时候早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有个挺豁的出去的姑娘觉得已然到了这步田地不如自己主动更进一步,万一今晚成了说不定还能跟着一起回京城去。
比起冷面的四爷她倒是主动看上眉目俊秀的胤禟,可惜她身上的香太甜,胤禟本就喝醉了再闻着那香只觉得发腻恶心,哇一声就全吐在人姑娘身上,等到他吐完他又醉晕过去只留下那女孩儿欲哭无泪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胤禟再醒过来昨晚上的事他是真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像是闻着什么味儿难闻得紧,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直往脑门上冲,连话都没来得及跟林清说一句,就又连着吐了两回,直到把肚子里的醒酒茶都吐得干干净净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