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花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阿妈说了,人家歌舞团挑人,要的都是你这么漂亮好看的。”
李蔓窘了窘,片刻,不服道:“我跳舞也好看!”
大壮一出来就听到李蔓在自夸,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
李蔓被他笑得脸有点热:“臭小子!你笑什么?”
“没笑没笑,小蔓姐你听错,”大壮说着,撒腿就跑,刚离了李蔓几米,就崩不住了,“哈哈哈哈……”
小金花跟着咧了咧嘴,然后手一伸双腿横着劈了下去,随之旋身而起,极是轻盈地舞了起来。
夕阳西下,溪水凛凛,凤尾竹被风吹动,沙沙作响,竹篱旁,芭蕉树下,青石板街道在小姑娘脚下蔓延,路边的花草于她宽腿裤边滑过,她似摇曳的花朵,又似展翅的蜻蜓、畅游的鱼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又似天边的云、放飞的风,轻灵而又飘渺。
李长河从院里出来,站在孙女旁边跟着看了会儿,笑道:“没你当年跳得好!”
李蔓讶然。
李长河疼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头,“时间久了,你可能忘了,你自小身体不好,脾胃也弱,你外公建议食补,平时多运动。那年春上,你阿奶为了采你爱吃的菌子扭伤了脚,从那以后啊,你就爱动了,没事就开始在廊下跳转。”
“后来省歌舞团的韩老师过来挑苗子,走遍了整个凤山县都没有选种满意的,却在街头戏台前一眼就相中了蹦跳的你。”
“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李蔓看了眼跳远的小金花,跟老爷子往院里走道。
“咱云南好看的姑娘多了,可不只你一个,”老爷子笑道,“韩老师说你浑身充满了灵气儿,天生的舞者……”可惜,当年也不知道杨玉莲跟小蔓儿说了什么,小丫头说什么也不愿去学舞了,倒是有些对不住来回奔走劝说的韩老师。
“明儿我多买条火腿,再让你阿奶给你装点菌子,回头你给韩老师寄去。”
李蔓点点头,跟在老爷子身后上了楼。
赵金凤听着动静,拿瓦盆盛了铁锅里炖好的老鸭,盖上盖子放在小桌上,洗锅倒油丢入姜片、葱花爆香,随之起身接过李蔓抱的盆,感叹了句:“让你杀个鱼,真难啊!”四条鱼,一去去了大半天。
“跟人说了会儿话。”李蔓取下盆上的芭蕉叶、紫苏,在另一只菜盆里洗了洗,紫苏给煎鱼的赵金凤,芭蕉叶拿干净的布巾擦去上面的水份。
然后在锅旁移出一堆火,将芭蕉叶烤软,铺在小桌一边,拿了条鱼放在芭蕉叶上,调了酱汁将鱼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抹了一遍,腹中塞入切好的火腿,泡好的菌子、笋干,倒入剩下的酱汁。
腌制的当口,李蔓从竹篾里取了几个树蕃茄用铁钳夹着在移出的柴烬中加热,待皮炸开,撕去焦黑的外皮,和小米辣、蒜片、香柳、盐一起放入竹筒做的舂具里舂打,这便是柔嫩绵滑,酸爽可口的树蕃茄喃撇了,是很好的蔬菜蘸料。
将树蕃茄喃撇倒入碗里,滴入两滴香油,放在装鱼的瓦盆旁边,李蔓又从竹篾里拿了木瓜、洋葱、胡萝卜等当季的果蔬,洗净去皮,或切片或切段装在长盘子似的竹篾里摆在喃撇旁边。
另一边,赵金凤煎好鱼,已移到砂锅里炖着了,然后她洗了洗手,看了下芭蕉叶上腌制的鱼,觉得差不多了,将芭蕉叶一裹,拿青草茎绑了。
在李蔓方才移出的火上放一个三角架,用铁夹夹了裹好的鱼放在三角架上,翻烤了起来。
李蔓洗了洗手,忍不住掀开瓦盆上的盖子,拿碗捞了只鸭翅和鸭血。
“阿奶,”李蔓将鸭血一分为二,夹了一块喂给老太太,“尝尝。”
赵金凤张嘴吃了,李蔓将另一块夹给老爷子,“阿爷。”
李长河剖了极薄极细的竹篾在编一个饭盒,闻言,摆摆手:“你吃吧,再拿碗捞只鸭腿,等会儿宋逾挑水上来,给他垫垫。”
年轻人饿得快,再加上宋逾干活重,李长河总怕他吃不饱,又不好意思说。
李蔓点点头,夹着鸭血的手却没有收回,而是直接喂到了唇边:“尝尝,阿奶炖的鸭血又鲜又嫩。”
李长河拗不过,张嘴吃了。
李蔓紧跟着夹起鸭翅往嘴里一塞,叼着,掀开盆盖盛鸭腿。
宋逾提水上来,李蔓等他将桶放下,顺势将碗和筷子往他手里一塞,捏着鸭翅啃了起来。
宋逾原是不要的,奈何小姑娘啃得太香了,光是看着,肚子就跟着咕噜叫了起来。
李蔓盯着他的肚子片刻,三两下啃光鸭翅上的肉,丢掉骨头,转身拿勺子又给他添了只鸭腿和几块肉,“吃吧,今儿做的菜多,不用吃主食都能管饱,多吃点。”
宋逾默然片刻,夹起一只鸭腿给她,“阿爷阿奶吃了吗?”
李蔓伸手接了鸭腿,点点头,张嘴咬了口,“吃了块鸭血。”
赵金凤:“你们先垫垫,饭马上就好。”
宋逾朝火塘看了眼,是快好了,便没有再让,拉出小桌下的凳子坐下,夹着肉吃了起来。
李蔓啃着鸭腿凑到老爷子身边,歪头瞅了瞅他手里成形的盒子,“宋逾的饭盒不是编好了吗?”
“给你的。”
“哦。”李蔓双眼一弯,咧了咧嘴。
“小蔓姐,”小毛叫着噔噔上了楼,“李阿爷、赵阿奶、宋大哥,”小毛挨个儿打过招呼,将手里提着的两条肥大鳝鱼放李蔓面前一送,“给,我阿奶杀好了。”
李蔓看着跟蛇没什么差别的家伙,吓得身子往后一仰,蹲坐在了地上:“啊,臭小毛!”
宋逾飞速起身,一手抓了鳝鱼,一手拎着小毛,转眼下了楼。
李长河拉起孙女,眉头微皱道:“这臭小子,怎么想起来送鳝鱼来了?”
孙女去年让蛇给咬了,自此连鳝鱼都怕,家里已经很久没捉过鳝鱼吃了。
李蔓稳了稳情绪,“怪我,没跟张阿奶说清楚。”
“小蔓,”宋逾在楼下叫道,“盛碗鸭肉,给小毛拿回家添菜。”
“好。”李蔓放下啃了一半的鸭腿,洗了洗手,连菌子带肉盛了满满一碗端了下去。
楼下,两条鳝鱼已被宋逾拿芭蕉叶子裹好塞给了小毛,见李蔓下来,忙接了碗给他道,“不留你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小毛点点头,冲李蔓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吓着了?”
“猛然被吓了一跳,过了那一阵就好了。”
宋逾看她小脸还有点发白,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递给她道:“戴着,大师开过光的。”
玉佩温热,带着宋逾的体温。
穿它的红绳已褪去了原有的鲜红,一看就是随身常戴之物。
李蔓忙还回去道:“我有玉佩,在你住的阁楼,晚上我取出来戴上。”
“这个不一样,戴上吧。”
宋逾说罢,转身上楼提了水桶下来,然后拿起楼梯旁的扁担出了门。
李蔓目送他的身影在门外消失,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玉佩,这是块墨玉,漆黑如墨,纹理细腻,上面雕着只老虎,廖廖几笔,很有几分古蕴,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饰物,也不是近代的东西。
李蔓猜测多半是他爷留给他的,老人已去,这东西宋逾拿着就是个念想,她不能要,吃过饭还给他吧。
这般想着,李蔓上了楼。
赵金凤放下烤好的鱼,紧走几步,拉着她的手看了看:“没吓着吧?”
李蔓将玉佩揣进兜里,摇了摇头,“我没事,饭都好了吧?”
“嗯,菜多,今儿就不蒸米了,我烤几块饵块,等宋逾担水回来,咱就吃饭。”
李蔓点点头,帮赵金凤拿饵块。
宋逾回来,饭菜已全部摆上了桌,鸭肉咸香酥烂,炖鱼鲜美,烤鱼别有一番风味,就连果蔬蘸喃撇也是爽脆酸辣可口。
李蔓先前吃了些,上桌就没那么饿了,瞅着比平常少吃了不少,两老和宋逾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她是吓着了。
饭后,四花过来跳舞给李蔓看,一家人就没那么热情,特别是在知道原因后,赵金凤都恨不得拎着孙女的耳朵转一圈,怎么这么傻,韩老师是谁都收的吗?!
李蔓也看出阿奶脸色不对了,遂待四花走后,忙安抚地对赵金凤笑道:“张阿奶说了,什么时候我觉得四花跳得可以,再请我帮忙给韩老师写信推荐。”
宋逾拿起剩下的两条鱼抹了赵金凤炒制的椒盐,拿绳穿了挂在火塘上,不赞成道:“辛苦付出了,一旦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是人都会怨的。”
道理李蔓都明白,张阿奶相求的那一瞬间,她不过想到自家阿奶。
李长河给山羊灌了草药上来,看着孙女笑道:“尽心就成,为了你的前程,我和你阿奶也没少求人。”
李蔓点点头,回屋拿了衣服下楼洗漱。
时间有点晚,宋逾怕她害怕,跟在身后下了楼,守在洗澡间外面。
赵金凤冲老伴挤了挤眼,小声笑道:“我看小两口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嗯,以后接送小蔓就交给宋逾,相处多了,感情自然就有了。”他们老了,也要学着慢慢放手。
“是这个理。”赵金凤赞同地点点头,起身进屋一通翻找,片刻,抱了一堆东西出来,有崭新的搪瓷盆、新木盆、新浴桶,新的棉被、褥子、枕巾、枕套、毛巾被、床单、毛巾等。
李长河一看,都是孙女结婚时,他们两老给准备的东西:“这会儿就用吗?”还有一年,两人才能领证,原来他和老妻商量着,下半年在院里再起一座屋子,等两人领证了,东西摆上,这就是一个新家。
“先用着,这会儿再准备一套新的,也来不及啊。等盖好房子,请人做家具时,再打一套洗漱用具,买两套床上用品。”
李长河点点头,拿了樟木箱、竹篓过来,帮老妻一起归置。
李蔓擦着水湿的头发上来,东西都已经装好了,比她想的还要全。
“阿奶,被褥不用拿新的吧,我屋里原来不是有一套上学用的吗?”
“你忘了,我拆了给宋逾做褥子了。”
哦,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李蔓讪笑了一下,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亲腻地蹭了蹭,“谢谢阿奶,你真好!”
赵金凤笑着取过孙女手里的毛巾,给她擦头发道:“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言语间不免带了点伤感,“去了南猛坝,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了让人捎个信,让宋逾给你送去。”
李蔓应着转了转头,瞥见宋逾就在阿爷身边坐着,伸手将玉佩递了过去,“这个还你,你房间有一个樟木箱,我等会儿过去,把我小时候戴的那块取出来戴。”
她儿时体弱,容易惊魂,两老不但去寺庙给请了玉佩,还找大师讨了檀木珠串。
第29章
灯光下,李蔓手里的玉佩泛着点点细碎的光,李长河伸手接过看了看:“这是生肖玉!”具体哪个朝代的看不出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么一块玉佩,早几年没有大几千买不下来。
宋逾点点头,他属虎,刚一出生,爷爷就请护国寺的了智大师,根据他的生辰八字帮忙雕了这块生肖玉,并念经百日开了光。
他也不知为何,明明他所属的朝代,并没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有所记载,可他自幼贴身佩戴的玉佩却流传到了原主手里。
宋逾伸手接过玉佩,指腹轻轻拂过老虎的纹路,“这块玉佩,虽然是块古玉,却并无沾染任何污秽,反倒因为开光加持又历经了岁月的洗礼,有了几分镇魂的作用。”说着,又递给了李蔓,“戴几日,再给我。”
赵金凤知道孙女胆子小,怕她经了晚上那一吓,夜里做噩梦,遂不等李蔓反应,就先一步接了,然后撩起她的头发给她戴在颈上:“听宋逾的,戴几天定定魂,过几日你上班回来再还他。”
戴都戴上了,李蔓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转头跟宋逾道了声谢。
宋逾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看时间不早了,跟两老说了声,起身上了楼。
李蔓头发晾干,也在阿奶的叮嘱中回了屋。
不知是心大,还是玉佩的关系,这一夜李蔓睡得极沉,一觉到天亮。
想着今儿要去南猛坝报到,李蔓猛然一惊坐了起来,抓起书桌上的手表看了看,6:45。
还好、还好,赶一赶时间还来得及,不敢再耽搁,李蔓掀被下床,脱了桶裙,抓起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飞速穿上,然后打开手饰盒,拿起梳子,三两下辫好辫子,垫上绣帕盘起,戴上头巾、耳环、银三须、手镯,匆匆出了门。
“阿奶、阿奶……”
赵金凤正在廊下晾晒扎染要用的寥蓝、板蓝根、艾蒿等植物,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进屋道:“醒了,赶紧洗漱吃饭。”说着,拨开火要给她热粥,拌小菜。
李蔓挤好牙膏,抓着牙刷往嘴里一塞,掀开水缸,拿起水瓢舀了些水往竹杯里一倒,一边刷牙一边含糊道:“阿奶,你别添柴了,我不吃早餐了。”说罢,端着竹杯趿上双绣花鞋,噔噔下了楼,去后院刷牙,洗脸。
清晨的水浸凉,一捧泼在脸上,李蔓彻底清醒了,抬头往马棚一瞟,便看到马棚前的两棵芒果树上拴着的小灰和棕马,棕马身上绑着马鞍,小灰身上驮着捆好的樟木箱和竹篓。
李蔓看了看,宋逾不在。
“阿奶,”李蔓上楼放下竹杯牙刷,拿毛巾擦把了脸,“宋逾呢?”
赵金凤翻了翻火上的饵块,夹起另一块烤好的往上抹了层自制的辣酱,放上切好的酸木瓜丝和洗净的小青菜,卷起来用芭蕉叶一包,放到一旁道:“去小毛家借大黄了。”
“哦。”李蔓进屋打开雪花膏的瓶子,挖了一坨点在脸上拍了拍,合上盖子,叠好被子,然后打开衣柜,拿了块扎染的蓝布,包了换下的桶裙和两套衣服鞋袜,随之戴上手表,取下挎包,将雪花膏、头绳、梳子、牙膏、牙刷等物往里一塞,斜挎在身上,回身拎起包裹,接过赵金凤打包好的饵块和装了水的竹筒道,“阿奶,我下楼等宋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