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泉听着白宴的话,心情一时难免有些复杂。她无法否认,自己有那么一个瞬间的确是心动的。在这样一个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身体曾经那样紧密贴合的男人面前,年晓泉似乎总是很擅长化身一个善于沉溺的少女。可当她回想起白宴那些对于自己无休止的控制欲望,想到他们如今愈发分离、弥合不了的两颗心,她的那些躁动就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思考一晌,开口说到:“白宴,我想,先搬出去一阵,我们…都彼此冷静一阵。”
年晓泉并没有直接开口跟白宴提起分手,在白宴现有的情绪基础下,这并不现实。
果然白宴坐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又重新抬起头来,竟是答应了一声,说道:“那你住回我们原来那个房子吧,我把那里的钥匙,备用的都给你,我不会过去,过几天就要开学了,你事情忙,不要在这种时候再急着出去找房子,好不好?”
年晓泉觉得白宴此时的声音中带着些微不可闻的抖动,她一时心有不忍,深吸一口气,便点了点头,回答一句“谢谢”,然后,放下手里的水果盘,起身回到楼上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
白宴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像是也感受到了年晓泉此时的情绪,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她收拾行李的样子,直到年晓泉提着箱子走到门口,他才伸出手,覆盖在她拉杆上的手背,低声说道:“冷静可以,但你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年晓泉在认识白宴之前,自己在这个城市里独自活了大半年,她从不觉得自己会离不开哪个人,所以得到白宴这一番话,她只是沉默一晌,无声地看向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白宴的瞳孔与大多数亚洲人并不完全相似,浅棕里带着些蓝灰,平时并不明显,只是暴露在此时玄关的灯光下,便有如里面藏了一片荡漾的湖水,看上去,有些恰似耽溺的深情。
年晓泉于是侧过头,挥手笑了笑,转身,只身走进电梯里,静静地看着电梯的门一点一点关上,白宴的脸也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顾析从北城过来的时候,年晓泉已经已经搬出去了三天。
白宴这三天大多时间都在白氏潭城的分公司里,他约了一个心理医生,进行了一次初始治疗,晚上再回到家的时候,看见门口坐着抽烟的顾析,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情,只是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打开大门,一边脱鞋,一边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析看向他的脸,皱起眉头,语气显得格外不客气,“你说我怎么过来了?这几天打你电话,全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怎么的,真被抛弃了。”
白宴因为他的话,脱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声回答:“没有,只是她说我们先分开住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顾析此一听白宴这话,像是还在冥顽不灵,脸上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把衣服往地上一甩,开口喊了起来:“她倒是挺懂,还冷静冷静?我怎么没见她出事,光见你茶饭不思了。诶不是哥们儿,你告诉我,你他妈到底为什么就非她不可。你身边也不缺女人,她是比别人多长了一张嘴,还是少了半条腿啊,你这么上心,我看着她怎么就这么普通呢?”
白宴要是能回答上顾析这个问题,他老早就自己回答了,也不用眼巴巴的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他于是没有说话,只是迈步往厨房走,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罐啤酒,扔过去一罐,说到:“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
顾析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这是老太太多管了闲事,一点儿尊重也没有,“咔”的一声把啤酒打开,恶狠狠地说到:“你以为我一人间风流情圣,愿意来跟你聊这娘们唧唧的男女感情,还不是你变成这副鸟样子老子看不下去了!”
说完,他见白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来,叹一口气,重新开口,带了些语重心长:“老白啊,我觉你能中她年晓泉的邪吧,归根结底的原因其实是睡的人太少了,对她呢,你只是有一点雏鸟情节。这玩意儿我以前也有过,但你多睡两个女人,多谈几次恋爱,再回过来看,那这根本就不叫事儿了,咱男人嘛,生来就该多风流潇洒一点儿,要是整天盯着一个女人看,那多不像话呀。”
他见白宴坐在沙发里低着脑袋不回答,干脆把身体也往后靠了靠,两条腿大大咧咧放在茶几上,有些怒其不争道:“啧,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倒是说说,你都多久没跟我去福玉楼了,还有强子他们几个人,喊你多少回了?想想咱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潇洒日子,你再看看你现在,苦大仇深,沉迷男女情爱,简直不务正业,不要脸面!”
白宴即便得了顾析这一番话,对于他的提议依然显得不怎么感兴趣,摇了摇头,回绝道:“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忙着呢。”
顾析“嘿”了一声,觉得惊奇,听说白宴还在乎学校里的事,一时不敢置信地看了两眼,刚想开口说话,白宴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白宴于是一时给顾析示意了个眼色,而后站起来,放在耳朵边上接听了一阵,脸色渐渐凝重,挂上电话立马给林莫之打了过去。
顾析在旁边一直听着,心情越发烦闷,等他挂完电话,便皱眉问:“我说这年晓泉挺有意思嘿。不跟你睡觉,自己玩儿分居,现在一个什么破师傅在西藏出了事,又上赶着来求你家出搜救队帮忙,她脸怎么这么大呐?”
白宴冷冷地看他一眼,说到:“我是她男人,她不找我难道找你吗。”
顾析一听这话,得,原来这倒霉催的还在这暗自高兴着呢。他于是也放弃去做那个坏人了,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做出个被恶心坏了的表情,把手里的啤酒往嘴里使劲一灌,然后咳出眼泪来,低头一看,嘴里嚷嚷着,“这他妈都过期一月多了!”
当天下午,白家西藏的搜救队在塔密山的后山二段崖里找到了老杨。
老杨自从郑老太太离世之后,心情一直郁郁,这些日子在外面晃悠,倒是认识了不少友人。前阵子,他到了西藏,认识一群跟他年纪相似的登山人,相处一阵之后,就被他们喊着一起进了山里。
只是没想到,昨天晚上,西藏那边出了意外,多年难得一遇的大规模雪崩,一点预兆也没有,进山的人基本上都被困在了路上。
这时候还是春节,元宵十五都还没过呢,加上这次遇难人数太多,政府的搜救队效率不算太高,老头子一个人落在了队伍最后面,跟大部分人隔开,眼看着就要没有生还的机会。年晓泉想到白宴过去跟她提过白家在西藏那边有大型工程,他们自己有专业搜救队,想了想,就开口求了过来。
老爷子倒是也命大,遇着一对当地进山的藏民,跟在他们身后,找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落脚,只是食物大多在路上消耗殆尽了,三人几近绝望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救援的信号。
年晓泉听杨安说,老爷子已经顺利被救出来,休息一晚,明天就转回潭城住院,一时心中松一口气。她挂上电话,坐在沙发里缓和了一阵情绪,起身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决定上门跟白宴道谢一声。她知道白宴平时喜欢吃她做的菠萝咕噜肉,于是出门买了一袋食材,特地在家里做了一碗带上去。
只是她没想到,白宴此时身边还有一个顾析。
她跟白宴到今天为止,已经三四天没见面了,白宴一眼看过去,脸上削瘦了不少,气质阴恻恻的,有些肉眼可见的憔悴,头发从额前垂落下来,打在苍白的皮肤上,有一种撕扯开来的病态美感。
两人围着茶几坐下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个扣着自己的手指看地面,一个时不时瞧向旁边,目光中带着些隐约的忐忑雀跃。
顾析靠在厨房边上,手里端着年晓泉做的菠萝咕噜肉,盯着客厅里的两个人,也不知是菜里的菠萝太涩,还是两人气氛实在有些过分,他心里一阵犯堵,只觉牙根差点没被酸掉下来。
顾析平时见过各种大风大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偏偏就今天从这两个祖宗身上看出了某种纯情的热切欲望来,他把手里的盘子往餐桌上一放,开口打散空气里莫名的躁动,走到白宴身边坐下来,翘了个二郎腿,扬声喊道:“诶,老白这肉味道真挺不错,就是可惜没有米饭,你吃了没有?要不您老受受累去煮两碗饭去?你家那电饭煲上面都是鸟语,我看不明白。”
白宴一下午都在帮年晓泉联系西藏那边的人,此时听见顾析的话,腹中倒是的确有些许饥饿了,想想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往后面的厨房里走,只是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看年晓泉,像是担心她又一声不吭的走了。
顾析见到过去跟自己一起没心没肺的发小如今为个女人变成这一副鸟样,心里只觉有气,于是等白宴进了厨房,他便看向身旁的年晓泉,面露不悦道:“你挺牛逼啊,把我们老白折腾成这一副样子,茶饭不思,还去看心理医生。你是不是还觉得挺得意,这么对他,他还能给你照顾那什么狗屁师傅?”
年晓泉一向知道顾析不大喜欢自己,加上最近她跟白宴分居,白宴又的的确确清瘦了不少,看上去一副为情所伤的样子,于是她坐在原地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向手机。
顾析见年晓泉不搭理自己,倒也不着急,他又不是白宴,对年晓泉的情绪可没那么多在乎,往后一靠,说到:“听说你这次跟老白闹,是为了个姓容的老男人,还有柳梦莹接了老白的电话?”
年晓泉此时终于抬起头来,回答:“容先生是我的恩人,我们互相尊重,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顾析嘴角往外一扯,乐了,“行吧,你这说的,我都要相信了。那姓容的倒是知道尊重你,但这个社会尊重值几个钱?他的尊重能让你妈有好地方养老,能让你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师傅得救,能让你住这种好房子么?有些事情我也不多说了,你从老白这儿得到过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我作为他的发小,要求也不多,只求你别拿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你也别觉得我说话偏心,这世上的人呐,本来就没有什么共情可言,我跟白宴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说句不好听的,他高兴,我高兴,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他喜欢你的时候,我能对你客客气气,他要因为你变成颓废不像正常人的样子,我也就只想让你滚边儿待着去,在我看来,你身上既没多少吸引人的地方,也担不起我们家老白这么重的感情。”
年晓泉听见他的话,笑了一声,终于抬起头来,她问:“所以你到底是觉得我不把白宴当回事你不开心,还是因为觉得我抢了柳梦莹的男人,你替她不开心?”
顾析之前没被年晓泉戳破,便以为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觉得她也是习惯了忍气吞声的人,此时被她这样直白地剥开事实,脸上表情一时就垮了下来,“哼”上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柳梦莹?你凭什么呀,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白宴心里有柳梦莹这么个人,我是不是也说过,别生出些没必要的心思。但你现在呢,出息了,拿捏住老白了,什么好处也都得了,现在倒是理直气壮的说在乎柳梦莹,觉得自己是个替身了,嘿,感情这全天下的好事都让您一个人得了算…”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碗就从他脑袋后面扔了过来,撞在旁边的墙上,“呲”的一声碎开,白宴冷着脸看过来,脸上表情如冰封一般,他看着眼前自己的好兄弟,开口问到:“你以前都是这么跟她说话的?”
顾析倒也能看出白宴此时真的动了气,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甚至还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张狂在里头,于是“噌”的一下从沙发里站起来,拿起旁边的羊尼大衣,转身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现在中了邪,我不跟你计较,等我把你老子喊来,让他收拾你!”说完,“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气氛一时恢复静默。
白宴望着门口的方向,皱眉思考了许久,等身后传来年晓泉起身的声音,他才回过头来,看着她低声说到:“我不知道,他之前一直对你是这个态度,我没想到他…我…”
他话一时有些说不下去,站在原地,显得有些许踟蹰的苦恼。
年晓泉侧过脸去,没有看他,只是眼睛望向地面,摇了摇头,开口问到:“我听说,你这几天去看了心理医生。”
白宴听见她的话,耳根有些微微发红,点了点头,不知如何回答。
年晓泉却走上前来,轻声开口问了一声:“医生…怎么说?”
白宴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他像是有一瞬间满足于年晓泉的关心,低着脑袋,老实回答:“不太乐观。”说完,他又连忙急匆匆地加了句“但是还能救,医生说我还有救的。”
年晓泉看着眼前白宴急迫的样子,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宴被她的笑脸一时有些晃了眼,露出些许迷恋的表情,他将手指背在身后,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里面,告诫自己不能冒然再惹怒了她,见年晓泉转身往外走,他就迈步跟在她的身后,踩着她的脚步,像是一路闻着她身上那些惹人沉醉的人工香精的味道。
他弯腰看着年晓泉低头系鞋带的侧脸,一时有些呆傻,等她站起来时,没有来得及退开,下巴碰到了她的头顶。
年晓泉于是连忙倾身向前,有些抱歉地问:“怎么样?弄疼了?”
白宴被年晓泉问得身体一僵,情绪外泄出来,终于猛地伸手,将人环在怀里,压在了身后的玄关墙壁上,他望着她开合的嘴唇,还有脸上细微的绒毛,两人隔着呼吸咫尺的距离,心跳如鼓,声色干哑,喉结上下滚动,舌头也被牙齿紧紧咬住。
年晓泉像是感受到了他硬生生压制下来的痛苦,深吸一口气,说到:“我、我要走了,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看我师傅。”
白宴于是也略微下了头,眼睛依然盯着她的嘴唇,恍惚地说到:“我送你,明天早上我送送你。”
年晓泉摇摇头,不愿说话,只是眼睛低垂着,肩膀无措地往下搭去,抖动的睫毛似乎带了些格外隐忍的煽情。
白宴知道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他于是闭上眼,侧头抓起她落了半缕的头发,含在嘴里,细长的手指抵在墙壁上,鼓起一道一道表皮下汩汩流动的血筋,他靠在年晓泉的耳朵边上,声音中带着蛊惑的味道,低声说到:“明天让我送送你,好不好?”
年晓泉感到两人身下渐渐升起的异样,脸上一时露出些许茫然,深吸一口气,在即将沦陷的边缘,终于咬牙将他推开,而后打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领导同志们,这是个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