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烫头年师傅——郑三
时间:2021-07-23 09: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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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二天早上, 年晓泉迷迷糊糊的从床上醒来,腿根发软,身上隐约泛着一些酸疼。
  她昨天从白宴那里回来之后, 也不知怎么的, 深更半夜竟开始做起了春意盎然的梦,中途醒过来, 满是羞愧的进浴室洗了个澡, 等再躺回床上, 这梦居然还连了个续集。梦里的白宴风流非常, 妖娆躺在床上, 一脸浪荡问她是不是还不够?年晓泉当即吓得抓起枕边的手机往人脸上扔去, 醒来之后只觉背上发凉,床单被套狼狈一片。
  第二天, 年晓泉吃过了早餐出门,准备坐着五号公交车去老杨住的人民医院看看, 没想人刚出三号楼的绿化带,往前走了几步, 抬头就瞧见那头等在路边上的白宴, 她一时心气不顺, 对着路边的石头忍不住就上去狠狠踹了一脚。
  白宴此时背靠车窗,像是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他手上拿着一杯咖啡,姿态散漫,低头看向手机的屏幕,脸上表情冷冷淡淡,高领的白色毛衣,将皮肤衬得略微通透, 驼色的外套厚重笔直,方格围巾长长搭在胸前,一副不与人亲近的样子。棕黑的头发丝丝缕缕垂散下来,随意飘晃,偶尔抬起手指,往后一抓,露出下面饱满阔亭的额头,以及那一双冷峻不羁的眼睛。
  身边有小姑娘路过,带着些好奇倾慕的视线偷偷打量一眼,白宴浑然未觉,直到听见照相的声音,他才忽的抬起头来,目光阴沉的往那边扫过去,眉头紧皱,看上去骇人极了。
  小姑娘见状连忙捂住胸口快步跑开,好似屁股后头有疯狗追赶一般。
  白宴于是满意的把咖啡放在车顶上,“啧”上一声,神情带着不屑,偏头看见年晓泉,嘴唇便又立即往上勾了一勾,站直身体,走过去,开口问到:“准备去医院了?”
  年晓泉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那两段梦境,一时心中有气,于是也没给他好脸色,低声回答:“我不要你送,我自己可以坐公车去。”
  白宴耸了耸肩膀,态度摆得十分自然,“顺路而已,我不搭你,也得去医院,你知道的,我们那个救助队里有人受了伤,正好也回的潭城,我去看看他。”
  他这话说完,年晓泉立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昨天救助队的事,的确是她亲自开口求的,而人家白宴也的确很是仗义地答应了下来,如今自己因为两个梦全盘否认,看上去就像是翻脸不认人的恶人一般。
  她于是只能咬住嘴巴,没多少气势地瞪了眼前男人一眼,转身往车上去了。
  白宴对此欣然收下,身边有早起遛弯的老爷子路过,看着两个人的模样,还开着玩笑说道:“哟,小白跟女朋友吵架了啊。”
  老爷子也是北城人,原来住十六楼两人对门,今年跟着退休的老伴儿来女儿这边过年,白宴之前装修楼顶花圃,让老爷子帮过忙,所以此时听见他的话,白宴倒也没生气,半挑起眉毛,侧着脸回答:“哪儿啊,正常交流,就这个风格。”
  年晓泉被一老一少说的,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见白宴跟老爷子在那聊起了今天晚上的篮球比赛,她便干脆把车窗按下来,开口问到:“还走不走了?”
  白宴于是连忙收起话题,一边往车上走,一边告诉老爷子,“瞧见没?这才叫生气了,不跟您说了,回见。”
  两人一路听着新闻到了医院,白宴倒是也没食言,下车就很是自觉的跟年晓泉分开。
  年晓泉打通杨安的电话,按短信上的地址找到了老杨住的二号住院部。
  杨安娜此时还没有开学,也在医院里,她在走廊上看见年晓泉,小跑上来,眼睛里含着一层水汽,轻声说道:“医生说,我爷爷就算做了手术也只有几个月了。”
  年晓泉听见她的话,一时有些意外。她过去虽然也知道老杨身体不大好,但人年纪上来了,难免有些三病两痛,谁都没在意过,如今突然得到这样一个消息,很难不让人感到诧异。
  杨安此时从病房里走出来,见到年晓泉,便拍拍女儿杨安娜的胳膊,让她进去陪老爷子。而后喊着年晓泉到一旁的走廊阳台上说话。
  两人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下来,杨安看了年晓泉一眼,告诉她:“这次得谢谢你那个朋友帮忙。”
  年晓泉摇摇头回答:“不说这个,老爷子的病…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杨安低头望着地面,沉默半晌,低声说到:“老爷子肺叶原本就有些问题,现在受了这么大的伤,医生说,能再活几个月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说话间,他把脑袋垂下来,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忽的露出了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
  年晓泉于是跟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带来的热豆浆递到他手里,手指上下扣了扣,轻声说道:“人生无常,最后这一段日子,你好好在师傅身边陪陪他吧。这些年,你们关系僵持着,他的心里其实也不好过。”
  杨安点一点头,望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豆浆,平和了一阵情绪,像是终于又缓过了劲来,嘴里长长呼出一口雾气,抬头不无遗憾地说到:“你说的对,我这些年,就没给老爷子做过什么高兴的事。”
  说完,他见点晓泉开口想要安慰自己,便又抬手摇了一摇,笑起来:“不过好在,他心里还惦记着你这个有出息的徒弟。你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多跟他说一些你在大学里的事,他自从知道你考上大学,整天跟那些老兄弟吹嘘自己教徒有方。还有你这次请着帮忙的那个朋友,也不要忘记感谢他,老爷子在路上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让我有时间带你回一趟金锣巷,拿点家里值钱的东西,去跟人家道一声谢。”
  年晓泉听见他这话,连忙开口拒绝,见杨安一直坚持,年晓泉便只能解释道:“其实…这个是我新找的男朋友。”
  杨安一时有些惊讶,侧过头来,眨了眨眼睛,开口问:“男朋友?是在大学里找的?”
  年晓泉“啊”了一声,支支吾吾回答:“是…是大学里找的。”
  她这话说完,杨安又站了起来,带着年晓泉往病房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到:“老爷子之前就总说你不爱吃饭,干干瘦瘦的,一直担心你只知道学习,不知道好好过日子,现在你在大学找到了男朋友,还是个这么负责任、肯帮忙的,他听见,肯定高兴。”
  年晓泉听着杨安的话,低着脑袋不说话。
  杨安倒也不在意,只是想到了什么,在病房门口忽的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又多问了一句:“不过,你这个男朋友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吧?老爷子做了一辈子工人,平时最看不上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长得太好也不行,思想容易出现错误,诶你这个男朋友长得不过分吧?”
  年晓泉每被杨安问上一句,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声,后背隐隐冒出了一层薄汗,咽了咽嘴里的口水,摇头答道:“不、不是的,不是什么富家子弟,家里就是小康,长得也一般,还有病,经常得去看医生什么的。”
  她这话说完,杨安又不放心了,很是忧心地问:“有病?是什么遗传病吗?你俩要是奔着结婚去谈的,那这可是大忌啊。”
  年晓泉只觉自己被问得口干舌燥,好半天了,才终于稳下心神来,挠了挠头发,在脑子里组织好语言,张嘴胡说八道一阵,虽然听着逻辑不通,但好歹把杨安和老爷子哄骗过去了。
  当天下午,年晓泉陪老爷子描述了一阵自己大学里的生活,又在医院里吃过了中饭,离开医院的时候,看见等在住院部路边上的白宴,吓得全身一抖,勾着脑袋四处环视了一圈,见老爷子和杨安没在,便赶紧低着脑袋小跑过去,拉着白宴一瞬间钻进车内。
  白宴被她的动作弄得挺不好意思,兴许是想差了,轻咳一声,抓住年晓泉的手不放,一边把眼睛往后座上瞟,一边告诉她“别急”。
  年晓泉见白宴神情不对劲,连忙又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抬起胳膊,打下车内的遮阳板,神情严肃地开口解释:“你别乱想,我只是不想被我师兄发现咱两的关系。”
  白宴原本心神荡漾,此时一听年晓泉这话,脸上又有些不高兴了。
  他过去在北城,好歹也算是公子哥儿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往女人堆里一站,就算没点关系的,都巴不得过来沾上两口仙气,此时偏偏却被个杨安看不上了。
  白宴因此神情失落,开车时显得格外沉默。
  年晓泉倒是不准备管他这颗水晶少女似的心,回到碧湾小区之后,连忙下车钻进了自己的书房。
  她刚才在网上接到了一份“巨额”订单,整整二十瓶护理油,全是潭城一家小理发店订的。
  年晓泉这个护理油刚刚开张,因为全是人工制作,库存总共只有十几份,加上无人宣传,开这么久了,也只卖出去过四五瓶,像今天这样,一上来就是二十瓶的,她的确有些吃不消。
  年晓泉想了想,决定联系买家,亲自跟人解释道一声歉。
  没想那头买家人也挺好,听完年晓泉解释,连忙大方回答:“多大的事呀,我取消订单就好了,不过,你说你还有七八瓶库存,那就都发给我吧。”
  年晓泉听罢连声道谢。
  那头程茜见她态度这么好,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嗐,你做生意这么客气做什么,你这东西又不比那些洋货大牌要差。我这里的客人基本上都是没什么钱的,最斤斤计较,他们能夸你一嘴,那就说明你这东西是真的好。”
  年晓泉难得收到这样的评价,一时心中实在兴奋,挂上电话,坐在座位上思考一阵,索性亲自穿上衣服,带着这七瓶护理油,送去了那头程茜的店里。
  程茜的店在潭城汽车西站的一家老茶楼旁边。
  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些外地进城务工人员,也有一些当地的低保户,生活过得都不大富裕。
  此时,年晓泉顺着地址找上了门,看见在那边忙碌的程茜,坐了一会儿,等程茜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她才把包里的七瓶护理油拿出来,开口跟她说了自己的来意。
  程茜一时有些意外,倒了一壶水放在年晓泉面前,“咯咯”地笑上两声:“原来你就是店主啊,还是个小姑娘嘛,怪不得这么客气。不过,你这东西这么便宜,现在还亲自送过来,搞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了年晓泉一眼,靠过去问:“嘿你这包哪买的,仿得跟真的似的,我也去买一个。”
  年晓泉有些尴尬地回到:“是男朋友送的。”
  程茜看见她的表情,还以为她是在不好意思男友买了假货,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上一口,笑嘻嘻地告诉她:“挺好的。他有这个心就成,一般人呀,真看不出来。”
  年晓泉于是也跟着她笑了一笑,听见她说名字,歪了歪脑袋,便问:“你叫程茜?那你认识程薇吗?”
  程茜一时也有些愣了,“你认识我继妹啊?”
  年晓泉这下是真惊讶了,点头回答:“认识。她是我室友,我也是茗桥镇的,小前村,现在在潭州师范读书,之前也给人做头发。”
  两人互相看一眼,这一下,总算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程茜虽然没上过大学,但她进城早,为人也会来事,经常能接触到一些不同层次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并不显得愚昧,甚至偶尔还能带着些独有的诙谐幽默。
  年晓泉跟她聊了一会,只觉一见如故,到后面,都忍不住替她操心起来:“程薇虽然说是你的妹妹,但你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看她平时在寝室提起你的时候,总有些不大高兴,我知道,在人背后说是非不好,但你到底是一个人在城里过日子,钱来的不容易,如果家里那边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一定要多个心眼呀。”
  程茜一听年晓泉这话,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我那个妹妹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说话不中听,为人有些高傲,她看不上我,主要是因为她一直想让我跟她一样考大学,可我不是对读书不感兴趣嘛,只想着进城来,学门手艺混日子。”
  年晓泉听见她的话,一时露出些许愧疚的表情,轻声道歉:“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片面了。”
  程茜靠过去笑笑,安慰道:“其实她看不上我也正常,一个女人没文化没学历,进城打工哪有那么简单啊。”
  说完,她指了指店外的小车,说到:“你看,这个地方,明年下半年就要拆迁了,店主说,他之后应该会拿着拆迁款回老家生活。我如果到时候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应该也只能离开这里回镇上去了吧。”
  年晓泉听见程茜的话,抬头看向她的侧脸,一时露出些恍惚的神情。
  她觉得此时的程茜,像极了一年多以前的自己。因为无知而无畏,也因为无知而怯懦,城市的繁华,让她们像是一块儿迅速膨胀起来的海绵,看似充盈饱满,看似柔软,可等它被挤压之后,露出来的,却只剩下一个被抽取干净、丢掉了中骨的枯壳。
  年晓泉于是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指,沉默许久,突然开口问到:“那你愿意到我的店里帮忙吗?我的意思是,继续做理发师。”
  程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过头,呆呆地看向年晓泉。
  年晓泉于是继续跟她解释:“我师傅的儿子明年就要移民日本了,我想把我师傅的那个店子收过来,你也知道,我现在还是大学生,就算再小的店子,也没有时间打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它交到你的手上。”
  程茜此时听明白了年晓泉的话,终于坐下来,她手指扣了扣衣服的下摆,好半天之后,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靠过来,小心翼翼说到:“其实我自己也攒了三万多块钱,如果你钱不够的话,我可以都拿出来。”
  年晓泉听到她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回答:“我让你看店,不是想要你的钱。我只是相信,人和人之间,一直都有着很特别的缘分。咱们是老乡,又都是想努力在城里扎根的人。现在我帮你一把,其实,未必你以后不会帮到我。”
  程茜没有遇见她人生中的容绪,但她遇见了年晓泉,所以她对于年晓泉的话显得十分惊讶,坐在原地,手指搭在水杯的外壁上来回揉了好一会儿,眼睛微微一眨,露出点红,低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笑着说道:“我妈以前在世的时候,总说我这人命不好,但我一直不信,现在我知道了,我前半辈子的好命,估计都用在遇见你这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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