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泉庆幸眼前这位白家少爷不是爱和人聊天的性子,于是专心做事,把手放在仪器里清洗加热了一遍,对着他头上的穴位按摩,查看了一眼他今天头皮的状态,开口问到:“嗯,那您今天是要染单一的颜色,还是几种一起?”
白宴原本只想着把颜色染黑,一听她这话,觉得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了会开屏的花孔雀,于是冷哼一声,睁眼看着她道:“你怎么不干脆问我染不染一头绿。”
年晓泉听罢,还真思考了一下,诚实回答:“绿色一般人用得少,如果您一定坚持,我也可以给您上后面材料间里找一找。”
白宴平时对着别人阴阳怪气,如今被这么个东西弄得有气发不出,他还没法跟人抱怨,毕竟这家伙说什么也是自己点过来的,“啧”的一声,索性放弃,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外面染黑,这下面留半边原棕挑紫,后面提高混点儿深灰,鬓角拉直。”
年晓泉听完他的形容,脑海里描摹了一下,竟然觉得还真不错。
要不说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天生审美就不一样呢,眼前这位白少爷虽然性格不讨喜,话也不跟人好好说,但本人艺术涵养实在过关,就算顶着这样一头银灰中毒紫的发色,但搭配上这一身夹克黑牛仔,长腿上套一马丁长靴,乍一看,虽张扬了些,但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混乱土气。
这样的天赋,对于从小长在村里的年晓泉来说,可谓梦寐以求。
年晓泉于是飞快掩饰住眼中羡慕的神情,转身去准备药膏,见小孙正一脸通红地趴在不远处的空调后面偷看,发现年晓泉看过来,她就立马缩了缩脑袋,“哼”的一声,转身跑开。
今天中秋夜,店里人手本就不多,加上白宴一声不吭地过来,也没预约,所以,年晓泉想了想,就走到小孙身后,轻声问了一嘴:“你…要不要帮我给白少做个测敏,顺便上点油膏,现在这个时间了,我还得去准备调颜色,可能忙不过来。”
小孙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等看见年晓泉那张无趣的脸,又忍不住嘟囔:“你又不是高级发型师,凭什么使唤我,我现在可不是助理了,才不给你使唤。”
说完,她见年晓泉转身离开,立马急了,连忙小跑上前,别别扭扭道:“就这一次啊,下次我可不帮你。”
年晓泉眨一眨眼,差点没被她逗乐了。
她觉得这个小孙实在挺有意思,也不知是从小在家里被保护的太好,还是长得漂亮的姑娘天生被偏爱,平时什么话都敢说,心计、野心全都写在脸上,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心气儿高似的。
年晓泉倒也不是完全不计较她喊自己“小乡巴佬”的事,但一来她跟现在店里坐着的另外两个实习发型师实在不熟;二来,她也知道小孙对白宴私下里那点心思,想着与其让她盯着自己,一个不小心、心态失衡使坏心眼,还不如大大方方让她来帮忙,毕竟,当初她跟在伍妤秋身边时,也算是被白宴顺嘴表扬过的。
于是,年晓泉给白宴调了三个色,等最后一个弄完,再出来时,小孙已经坐在白宴身后的沙发上,跟一个女人唇枪舌战上了。
年晓泉手上拿着染发碗,轻声问身边的女接待:“白少身边的人是谁啊?”
女接待凑到她身边,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低声回答:“那人叫陆芸芸,之前也是我们店里的接待,两个月前被邵老板牵线,跟白少勾搭上了。”
年晓泉恍然大悟,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杨安娜口中那个“大腿最白的女人”,抿了抿嘴,又再次发问:“那她怎么就跟小孙吵上了。”
接待的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一笑,表情越发夸张了起来:“还不是白少前几天跟她提分手,她不同意,追到这里来,看见小孙围在白少身边,就醋上了呗。要我说,这陆芸芸还不如人家小孙呢,小孙起码从来不掩饰自己对白少的企图,哪像她啊,装模作样地端着,多冰清玉洁似的,现在还不是眼巴巴追过来。”
年晓泉一听这些扯头花的话就觉头疼。
她以前在“老杨理发店”就没少被街道的老头儿老太太拉去评理,因为家里有郑老太太那么个师娘,年晓泉小小年纪就被迫经历了各种中老年夫妻的婚姻琐事,有时掐指一算,能看出哪个女同志月经不调,哪个男同志胃疼肾虚。
年晓泉有一段日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如今再次遇上,只觉头大如斗,但她还不能不过去,毕竟,白宴现在是自己手底下的客人——老板的外甥,店里的高级VIP,不管他是准备在自己跟前演一出《情深深雨蒙蒙》还是《今日说法》,年晓泉都不能不看,她不但无法拒绝,还得高高兴兴的给人拍手叫好,做一名称职的围观群众。
年晓泉于是轻叹一声走到白宴身边,深感自己职业生涯的艰难,为防止尴尬,便特地使劲咳嗽了一声。
白宴听见这动静,立马把耳朵里放着音乐的耳机拿下来,脸上显得有些许不耐烦,指了指自己身后两个人,直截了当道:“你过来,让她两走。”
陆芸芸原本跟小孙针锋相对,此刻听见白宴的话,脸色一下就有些僵住了,她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年晓泉藏在阔脚裤里比例惊人的腿,然后,看向她那双冷冷清清的桃花眼,一时愣在原地,神情露出些许灰败来。
陆芸芸今年二十岁出头,起初邵华兰说要把自己介绍给白宴时,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一些忐忑不安的,只是奢靡的日子太容易麻木一个人的心脏,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就算起初再小心谨慎,现在也慢慢变得忘乎所以起来。
白宴不是一个好情人,这毋庸置疑。他平时脾气不大好,前一秒笑着,后一秒就想看人哭。坐在一起的时候,也不爱和人亲近,对待情人就像一个摆在身边的小玩意,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就冷漠地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但偏偏这人长得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加上家世出众,出手阔绰,大几万的进口化妆品说送就送,偶尔心情好了,随随便便扔过来的一个手表,都是陆芸芸从没见过的货色。
这样奢侈的生活,陆芸芸尝试过,渐渐就不想要轻易放弃了。
她于是尝试着一点一点跟白宴身边的朋友交好,李皓泽跟顾析这几个人倒也懂得怜香惜玉,见她起了别的心思,就递给她一张白宴小时候的照片,指给她看里面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说那才是白宴喜欢的人,这些年一直在美国养病,谁都比不了。
那一刻,陆芸芸心里原本揣着的美梦一下就醒了,那些白宴对自己忽冷忽热的片段一下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而眼前的年晓泉,虽说或许也只是另外一个自己,但她恰好,就长了那么一双,跟那个姑娘极其相似的眼睛。
陆芸芸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她抓着怀里的包,起身时指甲划过表皮,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离开时,神情复杂地看了年晓泉一眼。
年晓泉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直发麻,生怕这位姑娘下一秒就将炮口对向自己,将她也拉来演上一出生死离别、你侬我侬,于是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连忙装作去看白宴的头发。
白宴此刻也从镜子里,重新打量起身后的年晓泉来。
兴许是有了刚才陆芸芸跟小孙的一番对比,他对这位“鸟粪”刚刚熄灭的兴致一时间又死灰复燃了起来。
他觉得,这家伙虽然粗俗无趣了些,但至少长得投自己眼缘,而且不聒噪,往那一站,十分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很适合成为一个闲来无事摆放在身边观赏的花瓶,于是,他手指上下敲了一敲,对着年晓泉认真给自己涂发膏的样子,便开口说了:“你对刚才那女人没什么想问的?”
年晓泉手里动作微微一顿,诚实回答:“没有啊。”
白宴于是不高兴了,“你对一个来店里骚扰自己客人的家伙都一点不在意?”
年晓泉心想,就算人家姑娘的确想来跟您聊聊爱情,但您这将近一米九的个头看着也不像是一朵能被随手摘下来的娇花呐,年晓泉于是纠结了一晌,只能试探着回答:“那…那我问一句?”
白宴于是更不高兴了:“你问我?”
年晓泉觉得这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简直一点不讲道理,金锣巷的老头儿至少回了家还会洗一洗碗呢,这人往这一坐,屁事不干,光会吓人,她于是苦眉愁脸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弱弱地叹起气来:“那我…到底是问还是不问呐。”
白宴“啧”的一声,觉得这人是真没意思,他于是重新闭起眼睛,干脆把耳机塞上,靠在那里又不说话了。
年晓泉松一口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能够安心干会子活儿,可没想她耳朵刚刚安静两分钟,手下的脑袋又抬了起来,白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了似的,猛地睁开一双不怎么水汪汪的眼睛,强硬质疑道:“你怎么到现在还不问我办不办卡!?”
作者有话要说: 年师傅:我好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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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年晓泉手上动作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一张脸皱成一团,纠正大半年的口音也下意识冒了出来,“您…您说啥,您要找我办卡捏?”
白宴见她被吓得眼睛滚圆,话也不好好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比之前木讷端正的样子有趣多了,于是抿嘴一咳,心情也跟着惬意了起来。
他随意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瞧见眼前方方正正的工作名牌,将上面“年晓泉”三颗大字放在嘴里绕了一遍,觉得还能入耳,于是“嗯”的一声,语气越发四平八稳,挑着眉毛问到:“怎么,没见过要办卡的人?”
年晓泉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手里的动作,使劲摇了摇头,心里悄声回答着,见倒是见过,但没见过像您这样上赶着的。
年晓泉一时拿不清主意,前前后后把这位白少的意图分析了几遍,最后没得出个一二三来,索性放弃,老老实实回答:“您要办卡当然欢迎,但我们这里的高级会员卡都是首席发型师定制的,我是普通发型师,给您定不了,如果您想要,可以注册在我师兄杨安那里。”
白宴来“月色”都多少回了,见过杨安那张老脸不下十次,此时听见年晓泉的话,立马嫌弃的挥了挥手,冷漠回绝道:“没兴趣。”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话似乎过于明显了些,“啧”的一声,十分不悦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教育起来:“我听说你来月色有几个月了,还是杨安的直系,怎么连个高级会员卡都注册不了,这么不知上进。”
白宴自己平时考试满分一百五,他能考三十多,里头还有两分是因为写了名字,邵家人见着这个外孙没病头也疼。但就这么一位活祖宗,在年晓泉面前,倒是理直气壮地教育起人家不够上进来了,底气十足,仿佛自己真是一位多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偏偏年晓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红着耳朵“嗯”了一声,还很是真诚道谢:“我会好好努力提升自己的。”
白宴都差点被身后这傻子给逗乐了。
他想着,要是自己身边现在站着的是其他人,不说阿谀奉承,但肯定也开始套起近乎来了,毕竟,在“月色”这么个地方,要想升职成为高级发型师,还不是他跟邵华兰说上一嘴的事。
但偏偏这年晓泉身上一股子轴劲儿,往那一站,甜言蜜语没有,长得也就一般,要不是投了自己几分眼缘,他可真不见得能够搭理。
白宴一时为这么个没眼力见儿的家伙犯了难,抹完染发膏,干脆闭眼听起音乐来。
年晓泉见状终于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准备之后要用的护膜,只是她每次刚离开一两分钟,这位白家少爷就立马又是要水又是脖子疼的,把人给叫回来。年晓泉被他弄得不安生,干脆不走了,就拿着个本子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低头看手机里的新闻,偶尔在本子上写两个字。
白宴见她新闻读得起劲,觉得好奇,伸手便把胳膊递了过去。
年晓泉瞧见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支手,白皙细长,要不是骨节分明,简直跟姑娘的一样,她想了想,拿来旁边桌上的一颗水果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只手上。
白宴眼睛一眯,倒也没生气,只是把糖往旁边随意一扔,又重新把手放了回去。
年晓泉过去没哄过小孩,但她想,那些大街上被打的倒霉孩子大抵不比眼前这位白家少爷难伺候,她于是只能叹一口气,把手里的本子乖乖上交。
白宴这下终于满意了,拿过来看了一眼,乐了,“你什么毛病,这么点破事儿还专门拿一小本儿记下来。”
白宴是北城人,说话时,舌头像玩杂耍似的、卷起来半截,散漫不羁的调子,听着怪好听的。
年晓泉被他问得脸上一红,只能老实回答“我老客户不多,个个都很重要的”。
说完,她也不多解释,只垂着个脑袋,手指扣在破旧的手机外壳上,整个人暴露在会所灼目的灯光下,跟手里脱了漆的手机一样,像是落了一层寒酸的灰,裹着一团俗气的雾。
白宴偏过头来没有再看她,低头又把本子往前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写的东西五花八门,除了新闻,还有其他的东西,比如笑话,比如养生知识,甚至是杨奶奶分叉的发尾,胡爷爷明年要准备中考的小孙子,杂乱无章,琐碎得很。
白宴平日里一向不大喜欢这样的人。
这种人说得好听些,是细心体贴,但说的不好听些,那就是居心叵测有心计,逮着机会就能摸着你的心意往上爬。
白宴作为北城白家唯一的小少爷,身边从小就不缺乏身怀企图的人。
他妈邵以萍以前还在的时候,家里那些佣人因为害怕这位性格阴沉的女主人,行事多有收敛;等后来邵以萍想不开、拍拍屁股上吊走了,白宴身边的人就纷纷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就连曾经那个陪着他长大、在邵以萍施暴之后会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的小保姆,最后也光着身子出现在了白玄宁的房间里,而她那一副被扔出来之后哭天喊地央求白宴的样子,也让十岁的白宴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
所以白宴从不相信人与人之间存在不图回报的良善。
他觉得钱银两讫的关系才是人类交往最妥帖的状态,嚣张跋扈可以摊开给人看,花言巧语也可以伪装被接受,有人游戏人间,就有人阿谀奉承,双方各取所需,各有所图,皆大欢喜,谁都不必太当真。
年晓泉见白宴拿着自己的本子不说话,一时忍不住故意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