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良娣,见过郑夫人,”张登仙笑道,“陛下令我来跟良娣说一声,他知道了,不必过去谢恩。”
崔睦忙命人拿了封赏递过去,又说了几句闲话,待张登仙走后,崔睦却是叹了口气,道:“圣人如今,一两个月也见不着一次,想着这回能借着谢恩见一见,谁知又不成。”
郑氏也有些失望,但崔睦还在孕中,她便不肯露出来,只道:“圣人特许我入宫,已经是少有的恩遇了,由此可见,圣人心里还是很看重太子的,你放心吧。”
“是。”崔睦笑了下,下意识地抚着肚子,“但愿这次能添个男儿,东宫也真是急需要添一个男儿了!”
“太子吉人天相,又有静贤皇后庇佑,必定能得偿所愿。”郑氏柔声说道,“你别想太多,安心养胎。”
她说着话,压低了声音:“如今你肚子里就是最金贵的,诸事千万小心,外面的饮食用具一概都不要用,就连宜秋宫送来的东西也都别碰,那位还没有孩子呢,你已经给太子生了女儿,要是再添一个皇孙,风头压过了她,只怕那位要容不下你了。”
“知道。”崔睦低着眼皮,道,“她这会子也顾不上我,河间郡公那里,就够她闹心的了,而且我看着她一向倒还好。”
“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你生下小皇孙,再往上就……”郑氏没有说完,只道,“总之千万留心,阿娘也帮你看着,别被人算计了。”
“唉。”崔睦叹了口气,不觉又捂住了肚子,“眼下我最焦心的,其实是河间郡公府,他们再这么闹下去,只怕圣人要发作了。”
“那岂不是更好?”郑氏小声道。
“阿娘,那位得了不是,太子难道能撇清?”崔睦苦笑道,“到时候我也跑不了,太子啊,就是心肠太软,依着我说,早该快刀斩乱麻的。”
“唉,你也真是,一心一意只为着太子殿下着想,”郑氏不觉也感慨起来,思忖着道,“这样,我给你阿耶捎个信,让他也想想法子,早些把那家人撵走,真是不成体统!”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就听崔睦的心腹宫人在门外回禀道:“良娣,夫人,太子妃又派人催促河间郡公去了。”
崔睦蹙着眉,低声道:“但愿这次能成。”
河间郡公府外。
裴寂看着吴氏领头,带着东宫亲卫进了府门,便在不远处的花树后留神着,眼见府门前进进出出,不停有仆人抬着菊花、茱萸等应节的物件往府里去,裴寂不由想到,重九的习俗是要登高游赏,饮菊花酒,吃重阳糕的,那天他即便不在宫中朝贺,也要回家陪伴父母,她孤零零的一个,可怎么过?
眼前闪过沈青葙低垂的眉眼,裴寂拨转马头,加上一鞭,向亲仁坊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腻歪,嘿嘿
第45章
沈青葙走出来时, 就见檐下新摆了许多菊花,花瓣纤长纵横的龙爪、白如雪团的雪海、雍容娇艳的墨牡丹,不过最引人注意的, 却是摆在窗前的一大盆绿菊。
绿色花原本就很罕见,这株绿菊足有半人多高, 颜色是秋水一般的深碧色, 花瓣略有些像长椭圆形, 末梢长长地拖出去,摇曳生姿, 让她瞬间想起从前看过的胡旋舞,那胡姬跳到最动人处, 裙摆翻飞着甩出去,恰就像这随风轻摇的花朵。
沈青葙不由得走过去,微微弯了腰嗅着花香, 问道:“花茵,这一盆叫什么名字?”
“唤作秋水碧波, 是才培育出来的新品,全长安统共也就只有两三盆,”花茵笑道, “郎君费了好大工夫才寻来给娘子玩的。”
原来, 是他特意寻来的, 是因为罕见, 还是因为, 这花是深碧色,恰恰应了她名字里那个青字?沈青葙垂着眼皮,突然觉得原本清冽的香气变得沉闷起来,随手揪了一片花瓣在手指间捏着, 没有说话。
“娘子要是喜欢的话,就搬进屋里玩赏吧?”花茵又道。
“不了。”沈青葙将那片花瓣揉成一团,丢在了花盆里。
指尖上沾着凉凉的花汁,沈青葙轻轻揉搓着,迈步走上内堂的二楼。
放眼望出去,长安的秋意已经很深了,头顶的天分外高而蓝,树木苍翠的绿叶中夹杂着黄叶、红叶,外院那株合欢的碎叶微微打着卷,风一吹就落。
不知不觉,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
沈青葙靠在栏杆上,蓦地想到,等到下雪的时候,她能不能想出法子摆脱他,离开这个院子?
一念至此,心境顿时沉下来,沈青葙默默坐回榻上,低下了头。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沈青葙起初以为是婢女,但是很快就听出来了,是裴寂,他回来了。
心里猛地一惊,连忙定定神,起身迎他:“三郎。”
裴寂走上来时,正捕捉到她眼中最后一丝哀伤,由不得快走两步,握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不欢喜?”
“没有。”沈青葙迅速收敛着情绪,道,“三郎,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想着明天是重阳,过来看看你。”裴寂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很快确定,她没说实话。
她的眼皮还有些红,她脸上的笑意有点勉强,在他回来之前,她必定是在伤心,可她偏不肯告诉他。
裴寂抬手握住她的脸,拇指在眼角处轻轻抚着,放柔了声音:“早起吃了些什么?”
“吃了粥。”沈青葙有些不安,捉住了他的手。
“太少。”裴寂在榻上坐下,跟着一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放着,捏了捏她的腰,“身上没有一点肉。”
沈青葙越发不安起来,急急说道:“不少的,吃了一整碗,还喝了汤,又吃了些黄瓜,还有一角蒸饼。”
裴寂觉得,她这幅模样,有点像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到的小孩子,又好笑,又可爱。他的手依旧放在她腰间,细细摸着,道:“怎么全是素的?”
“是葵叶肉糜粥,”沈青葙口中解释着,忙忙地捉住了他的手,“有肉的。”
裴寂知道她在怕什么,淡凤目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天接她回来后,他没有留宿,回家去了,这几天里也只有前天来过一趟,待了小半个时辰,到底也没有把她怎么样,说起来,此时该着急的是他,可她这幅模样,倒是比他急。
分明那件事,她近来,也不是全无感觉。
裴寂便任由她按着自己的手,闲闲地又道:“这几日公事忙,一直没能过来,今晚不走了,留下陪你。”
手心里感觉到那个暖热的身子微微一颤,不过耳朵里听见的声音还是温软的:“好。”
裴寂想,她心里大概想说,不好吧?
一低头含住她的耳朵,声音便暧昧起来:“有没有想我?”
他以为她要害羞扭捏,谁知很快听见她说:“有。”
裴寂有些意外,不过心里是熨帖的,眼里露出了笑,舌尖轻轻抵着她,道:“我有件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沈青葙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躲开,然而他很快咬住了她的耳垂,那颗小尖牙轻轻咬着,又向耳朵眼里吹着气,顿时让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你猜猜?”裴寂不紧不慢,耐心厮磨。
沈青葙又有点昏沉得说不出话的感觉,只是微张了红唇吐着气,断断续续道:“我,我猜不到。”
裴寂的牙齿沿着耳廓移下来,挪到修长的脖颈上,轻轻一咬,留下一个极浅的牙印,跟着松开了:“我带你去看。”
他不再多说,只将她打横抱起,迈步走下楼梯。
她轻得厉害,抱起时全不费力气,低眼看时,原本就尖尖的下巴越发看着小巧,下颌角曲线柔和,脆弱的温柔。
“以后要多吃些饭,能吃一碗粥的时候,便要吃两碗,能吃一角蒸饼,就改作两角。”裴寂低着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把每顿吃的东西都记下来,我要检查的。”
怀中人似乎有点苦恼,闷闷地说道:“我吃不下那么多。”
“慢慢来,总能吃下的。”裴寂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低头在她耳朵边上极小声地说道,“身上有些肉,摸着才好。”
沈青葙刷一下涨红了脸,无耻两个字就在嘴边,可怎么也骂不出口。
裴寂笑出了声。
沈青葙禁不住抬头看他,想起相识这么久,是头一次看见,他这么不加掩饰地笑。
短短的楼梯很快走完,楼下候着的婢女看见家主人这般亲密地抱着人走下来,连忙都低了头,沈青葙脸上羞臊,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裴寂却把她抱得更紧些,低声道:“别动。”
他抱着她,一径走去寝间,沈青葙不由得又紧张起来,然而他只是将她放在榻上,跟着拿起了案上放着的琴囊,打开了,递过来。
一把琵琶。曲项凤尾,四弦四柱,是师父送给她的,她用了整整四年,心爱的琵琶。
沈青葙惊喜之下,脱口说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裴寂没有回答,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她的笑容从眼中到脸上,从唇边到两靥,灿烂明媚,毫无遮掩,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欢喜。
裴寂心里突然起了怜惜,他想她从前大约是经常这样笑的吧,可惜这些天里变故频生,要这么笑一笑,却是极难得了。
在这一刹那,裴寂心想,他该想法子让她多笑笑的,再这么郁郁寡欢下去,越发要瘦得可怜了。
他拿起琵琶放在沈青葙怀中,道:“派人去云州走了一趟,你家里其他的细软,我已经让人送去崇义坊你舅舅那里去了。”
沈青葙半晌不曾说话。上次他随口一问,她也只是随口一答,他说再给她寻一把好的琵琶,她也并没有多大期待,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派人去了云州,到底把琵琶给她送过来了。
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沈青葙低了头,轻声道:“多谢你,三郎。”
裴寂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些舍不得让这这一刻逝去,他是能听出来的,这一声三郎,她叫的比从前都要真心。
沈青葙细细摸着琵琶,上好的逻逤檀烧槽,触手温润,琵琶身并不像眼下时兴的那样,到处镶嵌螺钿,镂画丰富,只是清清素素地刷了一层漆,又在尾部用金丝盘出一支展翅的凤凰,简单富丽。
沈青葙忍不住轻轻拨了一下丝弦,铮铮然一声,仍旧是变故之前常听的调子。
裴寂垂目看着她,低声问道:“平日里都喜欢弹什么曲子?”
“什么都弹一点。”沈青葙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低了头,有些害怕他会要求她,弹一曲给他听。
他千里迢迢取了琵琶来,便是现在要求她弹一曲,也不算过分,只是她眼下的心境,却有些近乡情怯,并不想弹。
裴寂看出了她的忧虑,拿过琵琶放回案上,忽地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登高。”
原本他们这种关系,是不好一起出游的,不过她镇日锁在这宅子里,也实在是可怜。
带她出去走走,也许,还能逗得她像方才那样一笑。
他低了头,轻声问她:“想去哪里?”
沈青葙犹自在为他这个提议震惊,怔怔答道:“都听你的。”
“那就终南山吧,此时风景正好,”裴寂一伸臂又将她抱起来,笑了一下,“多走走看看,也许回来时,你就能多吃些饭食。”
车子驶出宅门,裴寂双手握了沈青葙的腰,轻轻一提,放在膝上,那日马车里的情形瞬间闪回眼前,沈青葙怕起来,努力推着想要下来,裴寂也想着那天的情形,笑意半真半假:“别怕,我不碰你。”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果然只是揽着她腰,并没有乱动,沈青葙渐渐放下心来,耳边听见他道:“我听说,你母亲在收拾光福坊的宅子,要搬出去住。”
光福坊的宅院是杨剑琼的陪嫁,那日舅母高氏在车中说过那番话后,沈青葙就隐约猜到母亲不会在舅舅家里住得很久,只是这么快……
下一息,裴寂暖热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语声温存:“明天一早,我让人送你去你舅舅家里,跟家里人一起过节吧。”
“真的?”沈青葙顿时忘了伤感,脱口问道。
“真的。”裴寂又吻了她一下,凤目中笑意浅淡。
他想她真是好哄,只是让她回趟家,就这样欢喜,过去他总让她待在宅中大约是不对的,她就像是风筝,线放得越长,越是好看,只要他把线头握在手里,也就不怕她飞走。
车子在山脚停住,裴寂将沈青葙抱下车子,跟着弯腰低头,在她手腕上系好一只茱萸囊。
沈青葙知道,长安的习俗,重九登高时,都要佩戴茱萸囊,内中插着茱萸,才好驱邪避祟,只是这囊中,却并不见茱萸。
“来得急,没来得及采,”裴寂道,“还好山上也有,待会儿我给你折几支。”
沈青葙心里一阵恍惚,总觉得今天的他,很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