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你正经点听我说完啊。”
韩勒:“行,你继续说。”
见他收敛调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坐直了,宿淼满意地点点头。
才将自己和冯云之的恩怨娓娓道来。
“冯云之是信国公府的三姑娘,是庶出。我爹是户部侍郎,我亦是庶出。你应该想得到,嫡出有嫡出的圈子,庶女再得宠也改变不了庶出的身份,冯云之受宠,自然就心高气傲。她进不去嫡女的圈子,但因为信国公得陛下看重,围在她身边阿谀奉承的千金也不少,如此,她更是看谁不过眼就对付谁,我被她刁难前其实与她本无恩怨。”
“是她听了我那嫡妹的挑拨,以为我想抢她的心上人安平王世子,便领了一大群人来找我麻烦。混乱推搡间,我那嫡妹趁人不注意将我推到湖里,而湖对面的假山后,便是各家公子吟诗作对。”
说到这儿,宿淼顿了顿,委屈巴巴地瞥着韩勒。
韩勒脸色铁青。
眸子里闪烁着怒火。
随着宿淼的话,他仿佛亲眼见证了她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形,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然后呢?”
宿淼:“闺阁千金最怕失了清白名声,一旦落水便是离死不远了。彼时嫡母即将把我送给太后亲弟平南侯做妾,那平南侯好色暴虐,侯府抬出去的尸首不知几多,我若在大庭广众下衣衫湿透,无异于往他脸上抽耳光,回到府里必定要落个暴毙而亡的下场。你知我记仇,既已没有活路,冯云之又离我最近,我便拽着她的腰带不撒手,将她一道拖进了湖中。”
韩勒听到此处,目眦欲裂。
心里又痛又闷。
他猜到他的小姑娘来自遥远的古代,琴棋书画皆有学过便以为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想不到她处境竟如此艰难。
察觉到他的情绪隐隐有失控的态势。
宿淼反过来安慰他。
她笑容甜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恩道:“你看,我现在很好啊,因祸得福了呢,那些事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难受了。”
这话不算违心之语。
她的成长期并不幸福。
她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在衣食住行这些明面上能看到的地方嫡母从无苛待。但嫡母带给自己心灵上的压迫却是惨重剧烈的,她从懂事开始便惴惴不安,没有片刻轻松。
如今有了新的家人,日子幸福得好似泡在蜜罐子里。
曾经的灰暗、苦涩、坎坷、郁郁不平都被如今的甜蜜冲淡了。
重新回忆时,那些人和事再也不能让她难受愤怒了。
宿淼笑着。
她的眉眼是那样漂亮,眼中的光是那样璀璨。
扎眼得很。
亮得韩勒心尖发疼。
他不爱说些矫情吧啦的话,垂眸看着宿淼长翘的睫毛,好一会儿后,才平复好心情,克制地问道:“你想怎么处理她?”
宿淼蹙眉,想了很久。
很久。
慢慢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也不想让她认出我。我跟她的恩怨我早就报过仇了;这次早产有她的缘故,但你也……”
后半句宿淼没说出口,但彼此都明白她说的是韩勒动手打折了冯云之手脚的事。
“我不要你因为她脏了手。”
至于冯云之?
宿淼不觉得她会本本分分过日子,她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来到这样一个特权阶层被削到极致的国家怎么可能适应?
她迟早会闯祸,到届时自有别人收拾她。
看韩勒不说话,宿淼心里发急,就怕他心中的猛虎被放出来,为了替她出气偷偷去做一些挑战律法的事:“老公,我和小金鱼都不希望你因为一个不重要的人,身上染上污点,嗯?”
韩勒听着宿淼的话,低头,若有所思,之后突然笑了:“笨蛋,有你和女儿,我不会乱来的,放心吧。”
嘴上这么说,韩勒心里却是想好了对付冯云之的手段。
要教好一个人不容易,但要让一个本就恶念缠身的人更加堕落还不简单吗?对付她这样的人,只要稍加引导她自个儿就会迈向深渊。
到了那时就轮到法律去制裁她了。
说了这么久的话,宿淼也累了。
生产终究还是折损了她的精气神儿,韩勒到厨房拿了点吃的,回房伺候着她吃了水果,又将收音机打开当做催眠曲。
而宿淼呢,她坦诚了秘密,心神放松下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六点左右,孩子醒了,小声嘤嘤着。
韩勒熟练地摸了摸孩子屁股下的纸尿裤,察觉她拉了臭臭,手脚熟练地把孩子洗干净了,再重新替她穿上纸尿裤,然后将“啊啊”叫唤的孩子放到宿淼胸口。
没叫醒孩子妈妈,径自撩起宿淼的睡衣,手掌托着闺女的身子。
小家伙闻到母乳的味道,嘴巴可爱的蠕动着,靠近目标后立马含住嘬起来……
****
第二天,韩大业不知从谁嘴里听到韩勒上洪家踢馆的事,给家里来了电话。
照他从前的脾气,只要有人告状说韩勒哪里不对,他肯定坚信不疑,问都不问立马训韩勒,这次破天荒地主动问韩勒是不是洪家人哪里做得不对。
韩勒都惊呆了。
细细一想,又觉得好笑。
老头子迟来的信任啊,实在廉价又无用。
不过他也没和韩大业对着干,只是诧异他竟没收到家里通知他小乖出生的消息,但韩勒也没揪着这事不放,心平气和地把洪岢盲目袒护外甥女的事说了。
他这边平静得不得了,韩大业听完动了气。
他迫切地想要弥补韩勒,也清醒地意识到,父子俩二十多年的隔阂不是他的懊悔就能磨灭的,这种补偿心理便投射到了小孙女身上。
韩大业很期待宿淼肚子里的孩子。
他要将从前没有对韩勒付出的关爱全都给这个孩子,希望韩勒看在他疼爱孙女的份上,能不要太记恨他这个不称职的爸爸。
加之,另两个孙子的存在不断在提醒他大儿子和妻子的背叛,提醒他做人有多失败。
即便大儿子韩成青已经被他调到条件更加艰苦的边境部队,面对两个孙子,韩大业心里也很难不膈应。
这种情况下,孙辈里他能毫无芥蒂疼爱的也只有刚出生的小姑娘了。
韩大业的心态,作为儿子的韩勒非常清楚。
他没有明言拒绝。
他们家的小宝贝再多人疼爱都不为过。
隔着电话线,韩勒都听出了韩大业的怒气:“这个老洪不讲道理,回头我得说说他。”
韩勒听着,问道:“这次特种兵选拔大赛什么时候结束?还有几天小乖就满月了,你这个爷爷能回来吗?”
韩大业有片刻没说话,而后,话筒里传来叹息:“忙啊,满月我可能回不来。”
韩勒“嗯”了一声,也没再多说。
部队有部队的纪律,老头子在其位就得谋其政,能回来自然好,回不来也没什么。
“成,给小乖的满月礼物你回头记得补上,免得别人说我闺女不招爷爷待见。”
韩大业被噎得说不出话。
“小乖大名取好了吗?要不要我来——”
韩勒:“韩靖钰,立青靖,金玉钰。”
韩大业默念了两遍:“好,靖钰好。”
父子俩生疏,也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几句后韩勒率先挂了电话。
回屋同宿淼告别,又捏了捏闺女的小爪子,韩勒带着一天的好心情去了公司。
而另一边,别送往医院治腿的冯云之总算冷静下来了。
同时,她也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三姐,从小养在洪家的洪玉巧。
恶意抱错孩子的事爆发后,洪玉巧得知自己的身世,当场病倒了。
她身体弱,这些年全靠洪家费心养着,突逢巨变身体一下就垮了,从晕倒被送进医院到现在已经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了。
洪岢打了招呼,医院便将冯云之安排在洪玉巧的病房里,想着两姐妹也好做个伴。
冯云之经历了拘留,被人打,又被送到这入目之处都是白色的地方,已经意识到这是跟大盛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替她撑腰的爹,她也不再是国公府的小姐。
而是一个,能任由别人欺负的平民。
“……你是四妹,翠翠吗?”
一个纤细病弱的姑娘被人扶着,慢慢走进病房。
听到翠翠二字,冯云之心里怄得不得了。
也就只有贱民才会取这么土气的名字。
她面无表情,眼睑垂下挡住眼底的嫌恶,过了一会她佯装自己被对方的相貌震住了的单纯模样,笑道:“……嗯,我是翠翠,三姐你长得真好看。”
洪玉巧内敛地扯了扯嘴角,慢吞吞走到病床前,仅仅是爬上床的动作都需要护士搀扶着,便只是朝冯云之笑了笑,没再说话。
冯云之心里却在想——
她愿意放低身段理会她,这洪玉巧竟如此不识好歹,也不顺着她接话,活该是个短命的病秧子。
但她还想着从洪玉巧嘴里套取关于这个地方的信息。
她有种预感,宿淼可能跟她一样,也来到了这里。
一想到宿淼敢反抗她,害她从国公府小姐变成了一个粗鄙妇人的女儿,她就恨!
所以,她要报复!
如果能找到宿淼,她一定要把碎尸万段;找不到的话,她就得好好谋算谋算,怎么才能在这里继续活下去,活得跟从前一样。
有了目标,冯云之再是想把这些见过她窘态的人杀掉,也只能忍着。
此时此刻她忘了,以她眼前的处境也不能不忍。
毕竟地图都换了,她那些害人的招数在这里可能会水土不服呢。
没有助纣为虐的婢女奴仆,也没有精通下毒的麼麼当辅助,更没有一个可以帮她掩饰罪行的爹,冯云之立马从伤人的老虎变成了无能狂怒的废物。
“三姐,我刚从小地方来,你能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还有这里的人的习惯吗?”
*****
冯云之的卧薪尝胆宿淼自然不晓得。
她终于出月子了。
宿妈还想让她坐双月子,说是她伤了元气得好生养着。宿淼坚决不肯。
开玩笑,这天还热着呢,一个月不能洗头只能用温水擦澡的日子快要把她逼疯了。
每天醒来,闻到身上那淡淡的酸味她就嫌弃得想一死了之,还有那油到粘成一块的头发自己都不敢摸,想想就yue。
所以,一解禁宿淼抱着衣服立马跑进了浴室。
头发搓了一遍又一遍,冲了五六次泡沫,她终于觉得清爽了点。
洗澡更是耗时长久,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浑身皮肤被搓到通红,才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呐,赶紧躺下,从今天开始,每天得敷两次生姜,这样肚子上的疤痕才能祛掉。”
杜金生拿着一碟切成薄片的生姜走过来。
宿淼瞅了眼,半信半疑:“杜姨,这个能行吗?”
杜金生:“行,咋不行,别人试过的土方子。”
女人都爱美,宿淼尤甚。
听到确定的答案后,她立刻乖乖躺平了。
杜金生先拿出一片生姜在腹部的疤痕上擦了擦,然后将姜片平整的贴在疤痕上,约莫三分钟后,她又换了一片,这样大概做了三到四遍,她才停手。
“还好你听话,该忌口的忌了,伤口也没挠过,这疤痕才没有特别明显。咱们先擦一阵子,等伤口彻底愈合好了再进行下一步按摩,过不了多久,这刀口不细瞧的话,就看不出来了。”
宿淼眼含期盼:“那太好了。”
这道疤痕有手指那般长,横亘在小腹上着实丑陋,能去掉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到了中午吃饭前,柳玉绣和吴红玉、以及凑热闹的酸一道来了文化巷。她们算准了宿淼出月子的日子,特意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
门铃响了后,袁阿姨赶紧迎了出去。
“宿太太,你们来了。”
柳玉绣不太自在:“喊我柳同志就好。”
时下确实有不少保姆喊雇主先生、太太,但柳玉绣还是听不惯。
什么什么太太轻易让她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眼前还总是闪出那风声鹤唳的十年光景。
袁阿姨从善如流:“好,以后我就叫你柳同志。”
“这才对。”柳玉绣舒了口气,乐呵呵地笑道。
不用袁阿姨带路,柳玉绣三人边聊边朝的小洋楼走,她刚踏进门,宿淼就看到她们了,霎时喜笑颜开:“妈,你们怎么还特地跑一趟啊?”
柳玉绣瞥了她半干的长发一眼,没好气道:“你真是一分钟也不能拖!小乖呢,在哪个屋,我看看她去。”
宿安还没见过小乖,实在好奇小丫头长得像谁:“我也是专程来看你闺女的。”
宿淼指了指卧室,“跟个小猪一样,每天只有喝奶时醒着。”
柳玉绣三人到屋里看宝宝。
宿淼则去了一楼闲置的那间屋,拖出半人高的麻布袋,里头是给宿安带的纸尿裤,这玩意儿轻巧,看着一大包,实际上没多少重量。
宿淼拎着这一大袋放在宿安面前:“给,你要的东西。”
宿安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啊,还真的有啊,太好了!我实在不想给俏俏洗尿布了。”
宿淼翻了个白眼。
有没有你不知道?
装!
柳玉绣见她俩关系空前和谐倍感惊奇,对这个拉近两人关系的东西更是好奇不已,问:“这是什么,跟尿布有什么关系?”
宿淼这个无良妈妈直接把睡得正香的小丫头抱了起来,让她的小屁股对着柳玉绣:“妈,你摸摸看,小乖身上穿的就是这个纸尿裤,有这个宝贝,就不用给她垫尿布了。”
边说还边拍小家伙的屁股。
柳玉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