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揉了揉眉心,说道:“忙里偷闲来看看你,今年开笔赐福,我也只写了十个福出去。愈多愈不值钱,想要得到我的福字,可没那么容易。”
万柳想起以前看到的逸闻趣事,说是在乾隆时期,所有的王公贵族,都能得到他的一个福字。
他凭借一己之力,把康熙与雍正时代很难得到,堪比诺贝尔奖水平的奖励,硬生生拉成了幼儿园小红花的级别,变成了阳光普照奖。
康熙又笑着道:“你这里的福字,我要好好写了再给你送来,与别人的都不一样。”
万柳不知道福字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又不能拿去变现卖钱,见康熙兴致勃勃,她也懒得泼他冷水,怕冰天雪地的,把他冻坏了。
康熙又忧心忡忡看着万柳的肚皮,说道:“你怀孕了只涨肚子,乌雅氏比你月份小四五个月,肚子都快赶上你的大了。”
德妃在六阿哥胤祚去了没多久,又迅速怀了孕,逐渐走出了六阿哥去世的伤痛,又一心一意开始养胎。
万柳十分佩服德妃,加上现在肚子里怀的,已经是第五个了。
她很想看看德妃的肚皮,现在成了什么样,女人生这么多孩子,加上现在的医疗水平,她的膀胱以及子宫还好吗?
还有伺候德妃的宫女银芽,已经变成了主子,被康熙宠幸,昨天刚传了喜讯,她也怀孕了。
后宫的生育高峰又即将到来,万柳觉着奶嬷嬷这个行业应该很吃香,要是她做生意,就专门在紫禁城门口开一家奶嬷嬷中介所,保管能赚得盆满钵满。
康熙见万柳一直淡笑不语,不满地道:“跟你说话呢,你自己都不担心吗?”
万柳掀起眼皮,不紧不慢敷衍道:“是是是,奴才输了,奴才不担心,奴才这样就挺好的。”
她抬头望向门外,已经到了她下午吃点心的时分,腊八粥怎么还没有端进来,她都有些饿了。
康熙见她心不在焉,拿她没有办法,随着她一起看向门外,问道:“你在等什么,你额涅还得明天再进宫呢。”
万柳觉得他好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皇上若是没事就先去忙吧,你也看过奴才了,奴才好得很,快去吧去吧。”
康熙气结,瞪着她没有动弹,“我好不容易抽出功夫来看你,倒被你嫌弃往外赶,真是小没良心的。”
这时秋月提着食盒进了屋,万柳一喜,等她把食盒里的腊八粥放到炕桌上,就迫不及待拿勺子舀了一口吃了起来。
康熙凑过去一看,失笑道:“腊八还有几天呢,怎么今天就熬起了腊八粥?”
万柳头都不抬,只管着吃自己的粥,连着吃了小半碗下去,用帕子擦了擦嘴,反问道:“有规定其他日子不能吃腊八粥吗?”
康熙被噎住,笑着道:“好好好,你说的都有理,吃吧吃吧。”
万柳笑了笑,继续吃着粥,康熙见她吃得香甜,凑上前去说道:“我也尝尝,有那么好吃吗?”
万柳把碗往后面挪了挪,顺手把腊八蒜推到他面前:“皇上吃这个吧,吃了对身体好。”
康熙:“......”
“瞧你还护上了食,真是小气,难道厨房里还缺你一口吃的?”
自从慈宁宫不再供应万柳的饭食之后,她就开始在万寿宫吃自己的份例,加上康熙不时的接济赏赐,虽然不至于挨饿,但是也不富裕,腊八粥自由还是有的。
主要是她不想吃康熙的口水,更不想与他同用一把勺子。
康熙气得在一旁喝茶,万柳吃完一小碗腊八粥后,又想去方便了。
她手撑着蹋努力站起身,康熙见了,忙扔下茶碗去扶她:“你想起身就吱个声啊,自己小心摔着了。”
万柳其实就起身的时候困难点,哪里夸张到好像残疾人一样,处处需要人帮忙。
康熙弯腰搀扶着万柳的手臂走向净房,她莫名想笑,直想唤他一声“小玄子”。
到了净房,康熙仍然没有出去的意思,万柳眨巴着眼睛看过去,他耐心解释道:“我等你蹲下去之后再出去,仔细着别摔了。”
万柳觉着,他们之间远还没有到坦然面对彼此方便的程度,还是互相克制一点儿好。
他不动,她也站着不动。康熙只得投降,转身往外走,说道:“你小心些,我就在外面,要是需要我,你就叫唤一声。”
万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需要的是他帮忙怀孕生子,而不是他旁观她入厕。
方便完,万柳手撑着墙壁,用力站起身,去铜盆里洗手,洗着洗着,她觉着好似不大对劲。
她低头下头,拉起外袍下摆,见裤腿湿哒哒贴在腿上,脚底已经晕开了一团水渍。
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出去,说道:“奴才羊水破了,劳烦皇上把奴才额涅叫来。”
康熙完全呆住,他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产,惊恐万分盯着她,见水从她裤脚滴下来,片刻后才僵硬地转过身,左脚踩到右脚,差点儿没摔个狗吃屎。
万柳肚子已开始隐隐作痛,见着康熙的狼狈糗样,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康熙好不容易稳住阵脚,尖声道:“来人,快去传稳婆太医!”
蔡佳氏手脚最快,头一个先冲进了屋,她顾不上给康熙请安,直接冲向万柳,搀扶着她往炕上走,温声道:“妞妞别怕,有额涅在呢。”
万柳痛意一阵接一阵,她努力咬牙忍住,白着脸,抓住蔡佳氏的手,看向康熙道:“皇上。”
康熙忙奔过来,一跌声道:“我在我在,你放心。”
万柳深深喘息一阵,说道:“皇上,奴才若是没了,求皇上能把奴才的孩子,抱到奴才娘家去养着。”
康熙神色大变,厉声道:“闭嘴,你一定会好好的,不许再胡说!”
万柳躺在炕头,哀哀看着康熙,“奴才从没有求过皇上,阿哥们也有自小抱到臣子家养着的规矩,奴才这也不算违矩,啊......”
她痛得痛苦低喊,五官紧紧皱成一团,康熙看得心也跟着揪在一起,颤声着忙道:“好好好,你别急,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万柳长长舒出口气,神情虽然疲惫,脸上却泛起了微微的笑意,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好了,产房污秽,皇上出去吧,奴才有额涅陪着就好。”
第五十二章
万柳觉得, 她宁愿现在死掉,也不愿意忍受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阵痛一阵接一阵,浪潮般卷来。她像是身下被巨拳哐当来了一下, 痛得她几乎直不起腰。
待痛意稍微缓和了点,还没有来得及喘息过来, 另一拳接着又来了。一下又一下, 痛意绵绵无绝期。
蔡佳氏握着万柳的手, 拿着帕子不住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心疼得不行, 不断安慰着她:“妞妞,快了快了, 你别忍着,痛就喊出来吧。”
产婆也附和着蔡佳氏,说道:“奴才瞧着主子已经开了三指, 很快小阿哥就能出来了。”
万柳惨白着一张脸,看了一眼角落的西洋钟, 离羊水破裂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不知道她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就是无期徒刑, 也有个具体的服刑期限, 她觉着这阵痛犹如四海洪荒, 简直就他大爷的在给人蒙着眼睛上极刑。
万柳以前听为母则强这个词, 还没有多大的感触。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为母则会强, 能承受这等酷刑折磨,最后还能活下来,且将一个人类幼崽带到世上来的人,根本不能称为人, 这起码得是超人。
蔡佳氏低声安慰着她:“妞妞,皇上还在呢,宣了太医来候着,你不用担心,第一胎生产时,总要多耗些功夫。
我当年生你大哥也一样,觉着怎么会这么久,好似没有尽头一样,等生你的时候就快多了。”
万柳死都不想再生,先前她已经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关心康熙在不在。
他不能分担她的痛,也体会不到她究竟有多痛,留在万寿宫一点屁用都没有。
不是她悲观以及现实,她若是没了,康熙连难过怀念喘息的功夫都不会有。
他后宫太多人,孩子也接连二三的出生。像是六阿哥胤祚,去世了没多久,他又给德妃肚子里装上了另外一个孩子。
人的记忆力与感情都有限度,当时的痛是真切的,过后的遗忘同样真切。德妃很快就停止哭泣,振作起精神,重新又投入了再生产之中。
要是她没了,付出生命代价生出来的孩子,她绝对不想便宜他人,让其他女人当她孩子的便宜娘!
与其如此,不如给拖尔弼他们留一点遗产。孩子跟着他们,以后有了感情,也会记着些外家。
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万寿宫正屋与偏殿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将四下照得灯火通明,冰棱挂在屋檐,映着灯光,一根根晶莹剔透。
康熙背着手站在西偏殿的窗边,吩咐梁九功将窗户支起一半,他朝外看去,正屋里伺候的奴才,端着水盆不断进进出出。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听了许久,没有听到屋里面有大动静,只有万柳偶尔隐忍的呻.吟。
他听说过女人生孩子都痛得大喊大叫,不禁忧心忡忡,问道:“里面怎么样了?”
梁九功忙道:“奴才这就去看看。”他走出去,见秋月恰急匆匆走出来,忙拉住她问道:“万主子现在可还好?”
秋月正要回答,见康熙也大步走了过来,忙福身请安。
康熙摆摆手,急切地道:“怎么还没有生?”
秋月回答道:“回皇上的话,产婆说还得等一等,主子才开了三指,得等到开了十指才能生产。”
康熙算了算时间,心里的担心又多了一层,这么久下来,她不知道得痛成什么样,忙追问道:“她现在精神可好?”
秋月恭敬答道:“回皇上,主子阵痛得厉害,不过主子都忍住了。产婆说,要把力气留在小阿哥出来时,现在喊叫,等到生产时就没了力气。”
康熙听到还得忍痛,心中更焦灼不安,对秋月挥了挥手让她退下,问身后跟着的太医朱纯嘏:“你可有什么止痛之法?”
朱纯嘏思索之后,恭敬答道:“回皇上,妇人生产时,可以施针减缓些疼痛。不过此法大多用于胎儿过大,产妇难以生产的情形之下,臣听万主子现在的情形,还无需施针。”
康熙唔了声,眼睛看向卧房,几乎都快粘到了上面。梁九功站在一旁,想要出声提醒又不敢。
今天宫里有筵席,王爷大臣,连着蒙古王公只怕早在太和殿等着,皇上却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他要守到什么时候去。
外面滴水成冰,呼出来的都是白气,没站一会,从脚底到全身,都快凉透了。
梁九功悄悄动了动僵硬的双脚,唉,只盼着那个贵主能一切顺利,不然还有更大的苦头吃呢。
康熙从没有如现在这般,心里空荡荡,又兵荒马乱般,慌乱无助过。
万柳将他推出来时所说的话,好像是临终遗言,在托孤一样。
虽然每次他都说,她一定会平平安安。可女人生产艰险,发妻赫舍里氏,就是生下了太子后崩逝。
康熙神色黯淡,脑子里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他们曾有过激情,争吵,别扭。独独缺的,好像就是温情。
康熙眉头渐渐紧锁,为什么会缺少温情呢?她不怕痛,从不爱哭,或者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康熙的手握紧成拳,又慢慢放开,沉声吩咐朱纯嘏:“你在这里守着,若是...,若是有了急变,不用禀报,一切以大人为重。”
朱纯嘏心里惊讶更甚,见康熙终于舍得挪开眼,转身大步离开,忙躬身施礼。
待康熙走远,朱纯嘏才抬起头,他又看了一眼卧房,眼里是说不出的敬佩。
他行医治病多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走卒贩夫,看重大人而弃肚子里孩子的,少之又少。
他甚至见过将产妇肚皮硬生生剖开,取出里面婴儿的惨剧。只因生产时,产妇羊水流了一阵,婆家见孩子迟迟没有下来,求孙心切,担心对产妇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干脆迫不及待杀妻取子。
朱纯嘏边感叹,边往西偏殿走,这时见到门房小太监一溜烟跑了过去,对守在正门口的张富打了个千,低声说着什么。
他皱起眉,朝大门外看去,又收回了视线。心里感叹,今天这差使,估计轻松不了。
小太监恭敬禀报道:“张爷爷,承乾宫佟主子宫里的大旺来了,说是佟主子感了风寒,现在发热得厉害,要请朱太医去瞧一瞧。”
张富气得瞪着他骂道:“你这蠢货,除了太皇太后与皇上宫里来了人,管他什么大旺小旺,就是你祖宗来了,也不能乱开门。皇上亲口有令,让朱太医留着等主子生产,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仔细皇上将你小子的祖坟都给平了!”
小太监吓得忙弓下腰,哭丧着脸低声请罪:“小的该死,都是小的笨,张爷爷你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张富斜乜着他,眼中说不出的嫌弃,抬起手用力拍了他一巴掌,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道:“滚,就说朱太医正忙着呢。”
小太监痛得呲牙咧嘴,捂着脑袋一转身,又一溜烟往门房跑。
朱纯嘏刚进去偏殿,坐下来才拿起茶碗,就听到门房处传来大声的呼叫:“朱太医,朱太医!”
他顿了下,心里微微一思索,还是疾步走了出去。张富也听到了大旺的喊声,紧张得回头望了一眼正屋,脸一沉,也跟着往门房跑。
门房小太监像是猴一样,急着跳起来要去捂大旺的嘴。
大旺比他高些,伸长脖子探着头直叫唤,“你快放开,佟主子要是出了差错,仔细着你头上的脑袋不保!”
朱纯嘏见两人纠缠在一起,心里直叫晦气,忙道:“哎哟,你快别喊了,我不是在你面前站着,这么大个活人都看不见?”
张富气都没有喘匀,先上前一用力,扯着大旺一甩,差点儿没把他甩到墙上去挂起来。
他看都没看大旺,指着小太监的鼻子大骂骂:“狗东西,你学到的规矩呢,在这里大喊大叫,还敢打架生事,滚一边去,等着主子罚你吧!”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退到了屋角,大旺被摔得头晕脑胀,气得脸都黑了,刚要破口大骂,听到张富骂小太监,又一时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