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狗血)——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1-07-25 08:33:44

  琳琅听裴明霜这样评价自己,忙宽解她道:“我倒是羡慕小姐手上的茧子、身上的伤痕。小姐有武力傍身,性情又爽朗大气,不似寻常女子拘于闺中,自有一番事业,让人敬佩得紧。”
  虽是宽解之语,但其实也字字出自真心,琳琅笑对裴明霜道:“其实我幼少之时,在读游侠一类的市井话本时,还想过要做小姐这样的女子呢。仗剑江湖,浪走天涯,自在无拘,痛痛快快地过一辈子。”
  当世大家女子,一般都是幼少时做个标准闺秀,双十之前,即奉父母之命,嫁为人妇。而裴明霜,因幼时母亲病逝,自己常年跟着父兄在军中长大的缘故,长成了天下女子中的异类。她知她在旁人眼中是异类,纵亲如父兄、亲如嫂嫂,也并不全然认可她的所作所为。从前,唯有圣上懂她,不会视她有异,肯给她机会驰骋沙场,而今女子中,竟也有一人,懂她,理解她。
  裴明霜心中,登有几分得遇知己之感,对长乐公夫人,更是好感倍增,说话也更痛快道:“其实我来打扰夫人,就是想请教夫人,如何能让一人,对我一心不离。不过夫人是被一直爱着的人,是没有我这样的困扰的。”
  琳琅因之前裴小姐总问她夫妻之事,方才又见裴小姐一反明朗性情,头次说出自艾之语,便有在猜想,裴小姐是不是正为情爱之事所扰。
  裴小姐这样的勋贵千金,十有七八,是会入新朝后宫的。但,琳琅深以为,穆骁那样的虚伪好色之人,根本不值得裴明霜为之误了一生。她因对裴明霜也颇有好感,不希望见裴明霜韶华空掷,试探着说了一句道:“小姐未来,定也能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裴明霜想到宫中的顾婕妤等,心中懊丧,“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了,只盼未来,陛下能心中有我吧。”
  琳琅听裴明霜心系之人,竟真是穆骁,不由心绪一沉。这样好的女子,岂能往火坑中跳呢,琳琅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帝王大都三宫六院、难有真心,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也许,能与小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真命天子,并不在宫中呢。”
  却听裴明霜坚定道:“世上再无比陛下更好的男儿了!”
  提及穆骁,裴明霜神色中的懊丧之气,一扫而光。琳琅听她将穆骁种种光鲜事迹一一讲来,什么刀术绝世,兵法战略无人能及,什么与其他穆家子弟不同,当初征战时,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风雨同担,无论何时,都能引领士气,所向披靡等等。
  琳琅知道穆骁能以一庶子之身,继承晋侯之位,打败一众强敌,成为一朝之君,自有其过人之处。但,一个人的品性,与能力,是无法完全等同挂钩的。穆骁是裴明霜口中,不世出的新朝英主,却也是她认知里,虚伪好色、暴戾无耻之人。
  这样的一个人,令她常常惶惶不安,只好在,离那惊魂之夜,已过去近二十日,穆骁再未对她做过什么。时已入夏,穆骁现下人在太清宫避暑,她所害怕的挟怨报复,并没有登门,这也是她现下,能够心情微松地,同裴明霜聊说闲话的原因。
  但,也只微松而已,因知穆骁性情反复,琳琅仍不敢尽然放心。深知穆骁为人的她,不忍见裴明霜为一名定会负心薄幸的男子,如此动心动情,却也无法明言阻止,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穆骁误人!
  虽然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与长乐公夫人交游聊天,也是一件有趣之事。将近黄昏时,裴明霜心情轻快地离了香雪居,琳琅如仪将人送到门外,望着裴明霜骑马远去的飒爽身影,想这样一位本该无拘无束的如风女子,却为情字所误,有可能要为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困于深宫一生,不由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叹息刚落,肩膀即被人温柔揽住。是夫君颜昀,他走至她的身边,关心地问她道:“怎么了,与裴小姐,有什么不快吗?”
  “没有”,琳琅微一摇头,靠在夫君怀中轻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何其幸运,能拥有一份这样至死不渝的深情。在与裴明霜的交谈中,琳琅回忆着与颜昀的点点滴滴,愈发感觉到颜昀对她情深。那些在楚宫时,她未曾觉察的日常细节,如今想来,皆是颜昀对她的默默付出,她从前对此习以为常,如今方知,习以为常,是因一直被深深爱着,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改变。
  依在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中,琳琅望着她的爱人道:“幸运,得遇良人。”
  颜昀手搂着妻子,温柔轻道:“幸运的人,是我。”
  他感觉到妻子对自己的依恋,与日俱增,就像是无形中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将她向他越推越近,与他命脉相连,愈缠愈紧。
  既依恋愈重,行止便较从前,不知亲密多少。白日尚可,但至晚间就寝,因夏夜寝衣轻薄,亲搂之时,不免就会有所反应,而对方,可对此轻易察觉。
  颜昀惯是自持之人,还是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如此。他不知妻子如今是否可以接受,无措而又犹豫时,见身下颊色绯红如霞的女子,在垂睫静默几息后,微咬菱唇,手搂住了他的肩。
  夜色撩人,红绡帐披落如瀑。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蓄力中,男二已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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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圣怒
  沉闷的夏雷, 轰隆隆碾压夜空阴霾,小半个时辰后,利剑般的煞白闪电, 终如长鞭狂舞,用力撕开了重重乌云。雷电交加, 大雨滂沱, 夜空像裂开了一道深渊巨口, 瓢泼大雨由此倒灌至人间,挟着滔天怒怨, 要将下界的一切,通通冲垮冲塌。
  疾电煞亮, 震雷狂鸣,宛似天公发怒咆吼的雷雨夜里,御前总管郭成, 小心翼翼垂手侍立在太清宫御殿门外,看斜前方的圣上, 负手站在殿外廊下,面无表情地,望着雷霆暴雨肆意冲洗重重宫阙。向来威严的颀长身影, 在撕裂夜空的闪电下, 忽明忽暗, 更似一尊威凛不可侵的神像, 无人可近, 无法窥探内里分毫。
  从前圣心虽难揣,多少还能摸得着点边,但眼前的圣上,令多年侍随的郭成, 都感到有些陌生。
  已近二十日了,他从未见过圣上,这样长久有异。尽管这份异常,在旁人看来,可能只是这段时日,圣上比较寡言沉默而已,但他能感觉到,这不是默,这是火山将迸前的死寂。这份死寂越持久,火山迸发之时,熔流滚滚,越是炽|烈——那或许将是千里之地寸草难生的寂灭,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圣上的异常,是从上次微服出宫回来后,开始的。那一次,因圣上只令暗卫随行,他这御前总管,并没有侍随出宫,只知圣上微服出去,似与长乐公夫人有关,至于出宫期间,究竟与长乐公夫人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敢僭越打听,遂也一无所知。
  那一夜,回宫的圣上,彻夜未眠。天明时,双眸布满血丝的圣上,如常临朝理政。在处理朝事时,圣上仍是一如往常地冷静睿智的,只是在上完朝、批完折子后,圣上常镇日一个人坐着或站着,像是身在梦中的恍惚,又像是如临冰雪的清醒,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就似眼前这般。
  雨势愈烈,狂风卷挟着暴雨,直往殿门殿窗上扑,郭成见圣上不仅龙袍被打湿,脸上也飞溅有雨水,不敢再一味自保,大着胆子,近前劝道:“陛下,这雨太大了,您还是进殿避一避吧。龙体为重,陛下圣体,与天下臣民息息相关,不可有丝毫损伤啊!”
  他是一腔赤胆,字字发自肺腑,但圣上听后,却声平无波地道:“息息相关……若朕此刻殁了,有几人,会为朕伤心流泪呢……还是,见朕死了,只觉没了心头大患,欢不自禁,欣喜若狂?!”
  这话郭成可不敢接。他见圣上说此话时,唇际微弯,虽像是微微笑着的,但在忽闪的雷电下,更似是一柄森冷的弯刀,锋利冰寒,心中不由更惧,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在这雷雨夜里,暗自惶恐,忧心忡忡。
  世人只知今夜雷霆大作,如何知晓,将来的天子之怒,将比这雷霆闪电,可怕百倍千倍呢?!
  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天地似被浇灌成了汪洋大海,海中鱼儿正随浪头上下浮缠。又一道闪电划破夜幕时,已似沉醉在甘美酒液中的琳琅,在眼前骤亮的一瞬间,脑海中也似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某个原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遥远记忆画面,由此忽然照亮在眼前。
  同样的夜半之时,同样的香雪居小楼,同样的梨木榻红绡帐,同样,紧紧拥抱着她的男子身影……不,似尚是少年,帐内光线幽暗,她看不清他的形容,只能感觉到他对她的赤诚炙|热和她对他同样炙|热的满腔爱意。
  颜昀觉察到妻子忽然分神,但这时候,早已无暇空说许多。他强自忍耐着,一边温柔亲抚,一边贴唇低说“我爱你”,声声如诱,等待着妻子的进一步许可与回应。
  而这一声“我爱你”,正与琳琅记忆画面相合。那幽暗帐内,少年嗓音低哑,一声轻轻的“我爱你”,如将一腔沸涌的心头血捧出,正与此刻耳边的肺腑之言相融。时光越过经年,少年人的身影,也与此刻的男子身影,融为了一体,匆匆年华逝,许多人事改变,但这爱,从过去到现在,未变分毫。
  两个月前,昭华对她说这三个字时,她尤以为是昭华此生第一次对她这样说。当时,她虽一声声地说她知道,但遗失记忆的她,那时只当是家人之间的相爱相守而已,对此,并未完全悟晓。
  岂止是家人之间的相守之情呢,是爱啊,那是心头涌溢的沸血,是刻骨缠|绵的眷恋,是生死相许的坚守,是这一世,永不相负的誓言……爱入骨血,抵死相依,琳琅主动搂靠近她的爱人,将自己完全交托与他,与他一同跌入百花深处,跌入绮丽绚烂的梦境里,沉沦其中,几乎不愿醒来。
  一夜风雨疏狂,至翌日天明莺啭,芭蕉滴翠,莲叶清圆。间或响起的滴水声,像轻快的音乐,垂落屋檐。因夜雨驱散暑热的缘故,晨间气候,十分舒爽怡人,习习凉风,携着雨后清新的蔷薇香气,透过支起的菱花窗,吹度入室,令室内轻薄如烟的纱帷垂帘,轻轻晃摇,有如月色水光。
  摇曳的月色水光中,沉睡的人,皆已醒来。一向整齐摆放的缠枝花纹对枕,今晨,空了一只,另一只枕上,亲密而拥挤地承卧着相依的两人。轻薄的夏用丝被,遮不住昨夜留存的风光,旖|旎纠缠的青丝,大半铺散在被上枕边,另有几绺,正被年轻男子,试图绕在指尖——只那青丝柔滑如缎,怎么也绕不好,甫一绕上,便似水流散逸开来,从指间脉脉滑过,把持不住。
  一次次的失败后,琳琅咬着笑意,将自己那几绺长发,收掖回耳后,制止了夫君乐此不疲的小游戏。她手抵在他身前,轻轻出声提醒他道:“该起了。”
  被迫中止小游戏的颜昀,“嗯”了一声,却仍未起,搂着妻子肩臂的手,也未松开。他顺势捉握住抵在身前的纤纤柔荑,噙笑低下头去,轻轻亲上妻子嫣红的唇角。
  琳琅从前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夫君,至昨夜方知,自己原有许多不明。从前的颜昀,在她心中,总是温润如玉、温柔如水的,直至在昨夜沉沦中,她才明白,原来温润中蕴有火|热,温柔内坚韧劲久。捉握手腕的力量强势与唇际柔触的温柔绵密,令她的身体,比之神思,更快忆起了昨夜种种,血液中立有热意流淌,面颊亦不由燥了起来。
  只,身心虽热,理智犹存。情知不能再在榻上耽搁下去的琳琅,朱唇紧抿,并在被下抬足,轻轻踢了下颜昀。颜昀立退开身去,手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子,会意笑道:“起吧,再不起,我们的阿慕,就要找来了。”
  永王跟随晋帝去了太清宫,而阿慕则被放了长假,这一整个夏季,应都留在家中。平日里,阿慕随意找来无妨,他们夫妻二人,总是寝衣齐整的,但今日,与别不同,若被阿慕撞见眼下这幕,可就有点不妙了……
  因昨夜出汗不少的缘故,正式梳发穿衣前,还得叫水沐浴一番。室内哗哗水声刚歇时,正是小公子颜慕找来的时候。他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走进室内,见爹爹已穿好衣裳,而娘亲正在镜前梳妆。
  乖乖地向爹爹娘亲问安后,颜慕笑着走上前去,一边主动帮娘亲梳发,一边同平常一样,主动告诉爹爹娘亲,他昨夜读了什么书,夜里又做了什么梦。童音清亮地萦绕在室内,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正绕着琳琅和颜昀飞来飞去,停不下来。
  好像只是平常的一天,却又好像,已经不同。颜昀望着欢快笑语的孩子,想起他从前,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那时,他心结难解,欲爱而觉永不可求,每每浮起欲念与不甘时,心中总会想起母妃临死前对他生父的怨恨与嘲笑,想起母妃那一声无情的冷笑,“他竟妄想得到我的心,一个人一生,真正只能爱一次、爱一个啊!”
  母妃的这句话,像横亘在他心中的一座山。因知琳琅,对那个“阿木”,爱得有多么炽|热情深,他在一开始,就抱着深重的无望。只是,明知无望,仍在长久的相伴相守中,忍不住生出一点期许,生出一点不甘。
  这一点期许与不甘,他无法向任何人明说,只能在一次闲话时,随口问稚子道:“一个人一生,真的只能爱一次、爱一个吗?”
  当时小小的阿慕,立将头摇如拨浪鼓般,“不是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认认真真地对他道:“可以爱两个!就像我,又爱父皇,又爱母后!两个爱得一样多,一样满!所以,人可以爱两个!!”
  他知那只是童言,知道他们所说的爱,并不是一样。但,此时此刻,在见镜台前盘髻的琳琅,笑容熠熠地朝他看来时,他心中执着地浮起一念,在心尖响亮地回答他自己道:是啊,有什么不可以呢?!
  有什么不可以呢?!
  往事残破莫追,来路圆满灿烂。那只被封存多年的半枚残佩,在今日夜幕降临时,再度被颜昀拿在手中。置玉的丝绒软垫除去,盒底所压着的被折得四方的诗笺,时隔多年,再一次展露在人前。
  曾经的纸色雪白,早已泛黄陈旧,笺上,一首古人的《钗头凤》,是她当年在楚宫时写下。那时,他见怀有身孕的她,坐在窗下,执笔缓缓写着什么,神色渐渐悲戚难掩,泪水自眼中滑下,一滴滴,簌簌落在笔下。
  多年过去,被泪水晕湿的几个模糊字迹,都已看不清,只能凭古人词猜明,那应是几个“错”字。既是令人悲戚的错误爱恋,何必追忆,当如逝水,了去无痕。
  指尖微抬,夜风将轻薄的纸笺,吹入涟涟池水中。清秀陈旧的字迹,迅速于水中消隐干净,渐一张纸,也彻底融漂水中,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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