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凰(狗血)——阮阮阮烟罗
时间:2021-07-25 08:33:44

  舱帘轻摇,琳琅惊惧不安的心,也是七上八下。兰桨逐水声愈来愈响,将流近画舫的盏盏莲灯,不停浇灭,一簇又一簇的明火,溶进了黑暗里,令人身形微晃的舟身一顿后,画舫似是驶回了岸边。
  琳琅手撑着地,将跪得僵疼的双腿站直,打帘走出船舱,见画舫停在靠岸临水的柳树下。此处是水流下游,几无游人,灯火昏暗,许多被水淹灭的莲灯,都残败地堆积在这里,是璀璨光鲜背后,无人知晓的一片狼藉。
  黯淡的光色中,穆骁就负手站在舫首,他半边身子都隐在昏暗中,面无表情,一双幽邃的凤眸,深若暗海,虽看着风平浪静,但这静,近乎是诡异的死寂,令人不由惧怕,其下藏有波澜无数,不知何时,就会陡然掀起浪海滔天。
  提心吊胆的琳琅,一边小心翼翼近前,一边见穆骁始终身形伫立不动,向他微微屈膝轻道:“臣妇告退。”
  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穆骁神色未有稍动,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没有注意到,她已走至他的身旁。
  等不来天子许可的琳琅,生怕圣心忽变,不敢在这画舫,再多耽搁片刻。她大着胆子,把心一横,再朝穆骁一福后,匆匆走上了岸——尽管身后寂如死水,并无侍卫奉命来拦,但琳琅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足下走得飞快,几是气喘吁吁地跑离了此处。
  匆匆离开有如梦魇的宁清长街,快走至枫桥一带时,一路急行的琳琅,几已疲乏得喘不过气来。她正疲累到眼前发花时,一只手臂,忽地被人用力攥住。琳琅以为是穆骁追来,惊得几欲尖叫,抬头一看,却见来人,是裴府千金裴明霜。
  不是之前那套盛妆华服,而是换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朱色缺胯袍。裴明霜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神色惊喜地望着她道:“总算找到夫人了。”
  从裴明霜口中,琳琅得知,她“失踪”不久后,裴明霜等不仅报了官,还调集了不少人手找她——香雪居只有寥寥几人,更多的是裴明霜从自家府邸调来的仆从,他们已在东市一带,分散找了她几个时辰,可她就像鱼入大海,半点可探去向的踪迹都没有,直到此刻,裴明霜在枫桥附近,凑巧望见了她。
  终于找到人的裴明霜,松了口气,并问她道:“夫人究竟去哪里了?纵是当时人潮拥挤,夫人留在附近,待人流小些,不多时,我们便可找到夫人,夫人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夫人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是不是有人将夫人掳走了?”
  无法说出真相的琳琅,见裴明霜越问越认真,匆匆说一句“只是迷了方向、不慎越走越远”,遮掩失踪之事后,忙向裴明霜,询问她最关心的问题道:“我的夫君和孩子,是不是也在找我?”
  裴明霜点头,“应该是吧。当时夫人不见后,夫人的表妹同侍女,到处找不着夫人,就赶紧回去通知长乐公了。现在他们,或许正在某处找夫人,也或许,到处找不着夫人,正在夫人宅邸附近,守等夫人回来。”
  她已“失踪”了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里,昭华和阿慕,该有多么焦急!!琳琅恨不得立生一双翅膀,飞回夫君孩子身边,她拖着疲累的步伐,正要向家的方向走时,听裴明霜朗声道:“夫人上马吧,我送夫人回去。”
  已烦累裴小姐如此寻她,还要烦累裴小姐,亲自送她回去吗……琳琅对此有几分犹豫时,又听裴明霜含笑劝道:“难道夫人不想早点见到丈夫和孩子吗?”
  这一句,正戳琳琅之心,不想让夫君孩子为她担心太久的琳琅,朝裴明霜道谢后,被气力甚大的裴明霜,直接搂带上了马背。
  长鞭一扬,一匹白马,载着两名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飞快穿跑过月夜长街。待到琳琅与夫君孩子终于相聚时,已近夜半时分了。跟着表哥等,帮寻了几个时辰的洛柔惜,见嫂嫂归来,安心告辞离去。
  琳琅送别表妹,又向裴明霜再三含愧致谢,“小姐上门做客,我却不仅没能尽地主之谊,还累得小姐,为我做了许多。”
  “无妨,又不是一生只上门这一次,往后都不往来了”,将人送回的裴明霜,翻身上马,十分爽朗道,“若夫人真觉抱歉,下次我请夫人到我府上做客,夫人切莫推辞,我有好些问题,想向夫人请教呢。”
  琳琅应下声来,目送裴明霜离去后,与夫君孩子,一同回到了香雪居中。
  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对今夜家中的每个人来说,都可说是惊魂之夜。琳琅将着急坏了的孩子,安慰去睡觉后,与夫君颜昀,一同向他们的寝房走去。
  在走进房中时,琳琅听她的夫君,轻声问她道:“真的……只是迷路吗?”
  她看向夫君颜昀,见灯光下,他望着她的眸光,隐忧难掩,在微一犹疑后,还是对她,将话说了出来,“……宁王穆骊,并没有在香雪居待多久。在你和表妹走后不久,他说是想起来与肃王约好了吃酒,也匆匆离开了……”
  夫妻多年,许多话不必直接摊开来说,也可听知对方所想。琳琅听出了颜昀话中的担忧与猜测,白日里宁王忽然到来时,她虽极力保持镇定,但期间的异常反应,怕还是没能逃过颜昀的眼睛,他是在猜测,她今夜的“失踪”,与这位风流王爷有关吗……
  琳琅沉默不语时,自己的双肩,被颜昀轻轻握住,他深深地望着她,眸中蕴着请她向他坦白、请她相信他的深重恳求,“虽然楚朝亡了,但我手中,并非真就半点人力也无,并非真就一点事也做不了了。若真有人要对你和孩子不利,我会竭尽全力,保全你们。”
  白日里宁王穆骊的忽然到访,与妻子那时的异常表现,就让颜昀察觉到了不对。
  妻子貌美,而宁王风流好色名声在外,他当时就已深感不安,后来出游的妻子,又忽然失踪,他心中之忧急,更是如火焚心。现下妻子人虽找到了,但他心中的忧虑,依然无法消退分毫,颜昀见妻子一再沉默,只能直接问道:“琳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深望着她的夫君,满面都是忧急,而琳琅,纵知夫君满心都是她,也实是有口难言。
  ……若无法以单纯的“迷路”,打消颜昀心中的疑虑,引他往宁王穆骊身上想,倒是好的。
  ……颜昀手中的残余势力,或许可以暗中对付一个没什么实权的风流王爷,但对上改朝换代的晋帝穆骁,是绝无半点胜算,就如以卵击石的。若颜昀知道今夜的真相,为她强行与穆骁对抗,反会招祸自身,那样的祸事,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心中想定的琳琅,沉默一瞬后,对颜昀道:“宁王……宁王他风流好色,之前在上阳苑时,趁着你受伤昏迷,就对我有过言语上的调戏。他今日白天来,说是来为当日之事道歉的,我在上阳苑被他吓到,见他突然来,所以很慌张……
  ……后来,你让我陪表妹去东市散心,我心神不宁,在被人群同表妹她们冲散后,一个人不知不觉走远了……因为害怕宁王还在香雪居里,不想回来面对他,我就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今晚失踪,不是因为在外遇见了宁王,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外待着,你别担心……”
  “抱歉”,琳琅向夫君道歉道,“我下次不再这样任性,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该说抱歉的是我……都怪我无能……”
  因为自己无能,亡国失权,才会让妻子背地里被人调戏,让她有家也不敢回。心中愧极痛极的颜昀,正欲向妻子道歉,却见她轻轻一踮脚,吻住了他未说出的话。
  “不要说这样的话”,妻子轻轻一吻后,依在他身前道,“你抱一抱我吧,今晚我一个人在外面,很冷。”
  颜昀抬手揽抱住妻子,一壁用自己的体温暖她,一壁心中愧痛如绞时,眸光无意间一落,见妻子发髻上,簪着一支似未曾见的百合花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10 17:48:34~2021-03-11 17:3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筱泛、雅轩、许上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圆房
  他心中微一顿时, 又听妻子在他怀中轻轻地道:“还有一件事,也要说抱歉。”
  妻子依着他怀,微微仰首看他, 眸光歉然,唇际浮着无奈的淡淡笑意, “点心, 也忘了买了……”
  猜知妻子忽然提说这件小事, 应是想将之前的沉重话题岔过去,不再提那些叫人难受的事, 颜昀静默一瞬后,顺着妻子的话, 淡淡笑接道:“无妨,明日叫人去买就是了。或者,我们一家三口, 一起过去买,并顺道在东市里逛一逛散心, 那里热闹,阿慕会喜欢的。”
  “嗯”,妻子浅笑着点点头道, “今天累得很了, 夜深了, 睡吧。”
  房内大半灯火熄去后, 颜昀一边自行宽衣, 一边眸光微抬,看妻子走至镜台前,缓缓散髻卸妆。
  在拔下数支他看着眼熟的簪钗步摇时,妻子的动作, 都未有任何迟缓,只,当那只纤手,搭上髻边那支百合花簪时,妻子像才忽然想起它的存在,身子微僵,拔簪的手,也在鬓边顿了一顿后,方将之取了下来。
  尽管面上神色无异,但妻子,一将那百合花簪取下,即将之迅速放进了首饰匣里,并立手抓了抓匣中首饰,将那支百合花簪压在了最下,像是根本不想看到它的存在。
  岑寂的深夜里,颜昀一边静默地垂下眼帘,一边将除下的外袍,铺平挂在衣架上,只当什么也没有觉察与望见,与卸妆梳洗后的妻子,挽手上榻,安然就寝。
  待到第二日,妻子起身梳妆,笑说要亲自为他和孩子做顿早膳,走离寝房后,颜昀一人留在室内,将那道首饰匣启开,见匣中钗饰俱在,独那支百合花簪,不见踪影。就像昨夜所见,只是他的幻觉,那簪子,从来没有存在过。
  晋帝穆骁赠插的花簪,琳琅自不会留。晨起梳妆时,她将那支令人恐厌的百合花簪,藏在袖中,而后离了寝房,在走经居内花园时,径将之,扔进了园中清池里。
  轻轻地一声落水响后,百合花簪沉入了深深的池底,池面上因落物泛起的圈圈涟漪,渐渐归于平静。一泓碧池,在清晨无风时,平滑如镜,半点皱纹也无,看着十分圆满。
  但愿昨夜之事,就如这沉入池底的花簪,自此不见天日,永不为人所知;但愿穆骁能为声名计,从此放弃对她的龌|龊心思,与她再无交集;但愿香雪居,可风平浪静、安定团圆,永不会招致穆骁的怒火滔澜。
  琳琅心中,心事重重,心愿亦重重。香雪居就像是一只茧,她将自己包藏在温暖的茧中,以求避开人世间的所有艰险风霜。
  平日里,她除了有时会与夫君孩子共同出游外,从不只身一人出门。而来到香雪居的客人,除了偶尔上门散心的表妹洛柔惜,就只有裴明霜了。
  裴明霜每次来,最常问的,就是她与颜昀之间的事。因感念裴明霜数次助她的情义,琳琅也没有藏着掖着,讲了几件诸如七夕放灯的夫妻旧事,与裴明霜听。
  只是,一次两次还好,渐渐裴明霜问得多了,琳琅也不由心生好奇,笑问了裴明霜一句道:“小姐怎么总爱问这些呢?”
  一向爽朗大方的将门千金,听到此问,不禁面颊微红,“夫人别见怪,只是古来帝王一夫一妻,实在罕见,我很是好奇,夫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做到?”
  裴明霜望着琳琅的眼神,可说是炯炯发亮了,“是啊,夫人到底是怎样让长乐公为你空置后宫,一个妃嫔也不纳的?”
  琳琅哑然失笑,“我什么也没做”,她饮着热茶,心中也暖暖的,“是昭华他自己,不纳妃嫔的。”
  原以为长乐公夫人有万般手段可固圣宠,却不想是长乐公本人对妻子,一腔情深,一心一意。裴明霜闻言,心中更是羡慕,“不知夫人,是如何让长乐公对你如此专情的?”
  这一问,琳琅也没法答。她确实不知,只能含笑朝裴明霜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昭华是何时对我动心、又因何对我动心的。”
  裴明霜听到这话,很是诧异,“怎么会呢”,她静了一静,回想当年长乐公强夺臣妻一事,犹豫片刻,还是将话问了出来,“夫人早在入宫之前,就与长乐公相识了吧?”
  “也许是吧,但我不记得了”,琳琅坦白对裴明霜道,“我从前大病过一场,忘了许多少时之事,与昭华有关的少时种种,我几都忘干净了。”
  裴明霜没想到长乐公夫人竟有此隐疾,为自己的贸然发问致歉后,又难忍疑惑地问道:“那……长乐公难道没有,将与夫人的少时之事,一一讲与失忆的夫人听吗?”
  “我曾就此问过昭华,但昭华说,由他说来,倒是无趣了。若我某日,能自己忽然想起,就像上苍突然赐下来的礼物,更加叫人惊喜,更是有趣。我听昭华这样说,就没有再问了。”
  琳琅一边浅笑着回答,一边不由抬手,捂靠着自己的心口道:“虽然失去了那段时光的记忆,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曾经为一段炙|热的爱恋,炽|烈地跳动过,那样超越世俗、舍生忘死的无畏与赤诚,纵记忆被暂时封隐,也像烙进了骨血里,是无法忘却的。”
  裴明霜有些不解地问道:“……曾经?”
  “许是人年长了,真正有了夫妻的身份,有了孩子,身上又背负了许多许多,少年人赤诚炽|烈的心动,就化作了相守时的细水长流。虽不再激烈炽|热,但那份温和的安宁静好,亦是极珍贵的。”
  琳琅感慨说罢,又不由微羞地笑道,“不过,话虽这样说,最近不知为何,这种少年人的赤诚与炽|烈,好像又悄悄回到我心里了……”
  裴明霜见长乐公夫人提起丈夫与家庭,眉眼间俱是满溢的欢喜与温暖,不禁羡道:“若我能如夫人,拥有这样一份羡煞世人的感情,就好了。”
  说着,又不由有几分自怨自艾,“但我既不似夫人容色倾城、知书达礼,又不似夫人温柔高雅、性情可亲,成日里只知舞刀弄枪,手上都是茧子,身上也留有伤痕,想是,难像夫人这般,得一痴情之人,如此相待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