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季安见公子迟迟不动筷,只是沉默坐着,越发心忧,含泪劝道,“若是君公在九泉之下,见公子如此哀思伤身,如何心安呢?!”
“我不在,你便不吃饭了吗?终归要长大独立的,难道以后大了,没有爹爹陪着,你还是要像今天这样,一直饿着肚子吗?”
与季安劝声一同响在耳畔的,是记忆中父亲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回忆里父亲对他说过的话,接连在他耳边响起。
“……爹爹身体不好,如果……如果哪天先去了,你要照顾好你娘亲……”
“……若是有人欺辱你娘亲,你一时又无力反抗,要学会隐忍,就像……像爹爹当年为父报仇那样,忍辱求生……等到有能力时,再设计除了仇人,救你娘亲,好好奉养她余生……”
一声声,如振聋发聩。颜慕在心中,听着父亲曾经的训导,握着乌木箸的手,不由用力攥紧,眼前不断闪现着,不久前,娘亲被穆骁强拥在怀,被逼着发下毒誓、绝望哭泣的场景。
……娘亲腹中怀着的,不是爹爹的女儿、他的小妹妹,而是穆骁的孩子……娘亲并不想生下穆骁的孩子,是穆骁非逼着娘亲生……娘亲不爱穆骁,至少,至少没有像爱爹爹那样爱,所谓的“旧情重燃”,是穆骁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是穆骁单方面的压迫欺辱!!
……爹爹刚死,穆骁就鸠占鹊巢,在爹爹的灵堂欺辱娘亲,歇住在爹爹娘亲的寝堂里,俨然似是香雪居新的男主人、是娘亲新的丈夫……爹爹真是因病离世吗?……还是,是心狠手辣的穆骁,为了能鸠占鹊巢,暗中害死了他的爹爹?!!
颜慕本就觉得父亲死得蹊跷,在这些时日以来,将晋帝穆骁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后,越发觉得晋帝穆骁,与他父亲的死,脱不开关系,越想越是心中恨涌,攥着筷子的手,几要爆出青筋来。
冬日寒冷,季安见公子身前的面碗,都快凉了,暗叹一声,要撤下重煮时,却见一直僵坐不动的公子,忽地捧起了面碗,大口大口地夹吃着。
他要好好吃饭,好好习武,好好活着。活着,唯有活着,才能够查明事情真相,为父报仇,让娘亲不再受人欺辱,不再绝望哭泣。就像爹爹当年,在楚宫隐忍十载后,成功杀了暴君颜凌,为父报仇那样,他也一定要能够做到。今日的沉默隐忍,是为十年磨一剑,在来日,将复仇的利剑,狠狠地插|入仇人的胸|膛。
他能做到的,他一定、也必须要做到!!
决心已定,用完早膳的颜慕,便摒除一切杂念,认真习武,纵身在冰天雪地,亦不畏寒。而香雪居小楼,则与“寒”字无关,因为圣上的御令,宫人们在室内连生了好几个炭盆,在这严寒冬日,直将室内薰暖得有如春天。
可不能冻着了顾琳琅和她腹中的孩子,谢太医说顾琳琅胎相不稳,若顾琳琅这时候,因为风寒什么的,身子更弱,不幸流产,他真能心痛得几天几夜无法入眠。
穆骁在将一道狐裘,披在顾琳琅身上后,又想着顾琳琅这香雪居,离不得太医,万一顾琳琅有个三长两短时,未得及时救治,她和腹中孩子有何意外,真要叫他悔断肝肠。
穆骁想得心中一寒,忙下令将谢太医召来,令他这段时日不许归家,一天十二个时辰留侍待命香雪居。召来太医后,穆骁又想着顾琳琅本就爱享用珍馐,有身孕了更得好好补补,遂又下令调拨御厨过来,为顾琳琅烹制一日三餐兼茶点夜宵。
想罢御厨后,穆骁又想起香雪居贴身伺候顾琳琅的,就一个侍女素槿,得多选挑些宫女过来侍奉。想罢宫女后,穆骁又忽地意识到,年轻宫女不懂妇人生产,得挑些有生子经验的嬷嬷过来,细心侍奉顾琳琅。且除了人,还有一应日常用物,都得挑好的送来才是。
于是,在穆骁的一想一出下,香雪居这一日,大门一直大敞着,各式人,来来去去不停。
长乐公病逝后,担心夫人伤心伤身的裴明霜,曾多次上门探望。可回回来,门上人都说,夫人伤心守寡,不愿见任何外人,她也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这一日,心中担忧的裴明霜,在午后,又试着过来看看,刚进罗浮巷,就远远望见香雪居,一改之前大门紧闭,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裴明霜见状,忙鞭马上前,可在离香雪居还有十丈之遥时,几名孔武有力的男子,将她拦住。他们不许她入内,坚持说,长乐公夫人今日不见客,请她回去。
长乐公未病逝前,裴明霜来过香雪居多次,知道长乐公夫妇生活清朴,居内通共就没几个仆从,没有眼前这等身手不凡的武人护侍着。
她心中生疑,感觉事情奇怪,担心夫人会有危险,准备强行入内一探究竟时,恰见一中年妇人,在跨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将手中捧着的檀盒,摔了出去。
裴明霜望着盒盖上的云龙纹样,猛地想起,今晨,是圣上登基以来的头次罢朝。
居内,大晋朝的皇帝,正十分有耐心地将药吹凉。他尝了一点,感觉温度适中,立塞到顾琳琅手中,要她趁热喝了,却见顾琳琅紧咬着唇、一脸不愿,当即冷脸道:“这安胎药,和颜慕的膳食挂勾,你少喝一碗,颜慕就少吃一顿饭!”
听到这冷冷威胁,顾琳琅才万般无奈地,将药碗捧送到唇边,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喝着,好像饮下的不是药而是毒,喝得她难过地都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哭了,我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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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流言
……云龙纹样, 是只有皇家,才可以使用的……
裴明霜来过香雪居多次,与长乐公夫人相处如友人, 知道夫人与长乐公,自新朝建立后, 行事便十分谨慎, 日常用物, 绝不越矩,纵是身边仍留有些楚朝帝后用物, 也绝不会在平日生活中,拿出来使用, 不会将这种纹样的檀盒,明晃晃地展现人前。
且看眼前情形,这龙纹盒, 似也不是香雪居所有,而是有人特意送来。门前的这些侍从, 是正将马车上装载的物什,往香雪居内搬,好像是他们的主人, 正赠送长乐公夫人日常用物, 一下子送来了许多许多……
……云龙纹样……这些物什, 是陛下派人送过来的吗?
……不……若是陛下赐物, 应是直接“赐”下, 命宫女太监送来,不会似眼前这般……门前这些人,皆衣着寻常,穿的并不是宫女内监服饰……
……还是……为了隐蔽, 特意如此,以掩人耳目?!
一想起今日上午,是圣上登基以来的头次罢朝,裴明霜就莫名心乱。两件事,好像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可她就是因那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云龙纹样,忍不住要往一起想。
平日里几是无所畏惧的裴明霜,此刻怔怔看着门前这些人,不停地将各式珍贵器物,向香雪居内搬,一时竟有些不敢强闯入内、一探究竟。
等她醒过神时,侍从皆已入内,大门也将阖上。她看着香雪居大门,渐渐闭合得密不透风,双足如陷泥潭,半点迈不上前,人在穿巷的冬日寒风中,僵站了许久未动,直到一个心念,猛地跃上她心头。
……不久前的匆匆一瞥,她只见那盒上纹样为龙,并没有看清那龙,究竟是有几爪……龙纹并非仅圣上一人可以使用,按制,朝中几位穆姓王爷,也可使用龙纹,只是,王爷们用的龙纹,只可为四爪……
……这些物什,是不是某位王爷,送给长乐公夫人的……还有那些新添的侍从、身手不凡的武人,是不是都是那位王爷,特意派过来的……
王爷……裴明霜忽地想起一个人来,登时站不住了,立即翻身上马,扬鞭直向宁王府去。她迫切地想证实,圣上与长乐公夫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在策马去往宁王府的路上,愈想愈觉得,那些人背后的主子,就是宁王穆骊。
宁王穆骊的风流慕色名声,她比世人,早知了不知多少年。早在荆州时,自六七岁起,就常随父兄常出入晋侯府的她,与侯府诸位嫡公子,一早相识。旁的嫡公子,苦修文武,争着在侯爷面前拔尖,想得侯爷看重,而穆骊,却胸无大志,文采平平,武艺稀疏,只想在父兄的庇佑下,当个清贵闲人,素日好游乐,好美人。
流连花丛的穆骊,在十五六岁时,也曾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但她一早知穆骊风流本性,未等穆骊开口,就直接放言说,她的意中人,必得能在十招内胜过她,如若不能,还敢向她狂妄示爱,她不管那人是谁,都会直接将对方打成猪头。
因为彼此从小认识,都知对方是什么性子,穆骊知道她,说得出做的到。有自知之明的穆骊,颇为爱惜他那张俊俏面庞,不想一句不慎、容貌有损,在那之后几次见她,唇颤了又颤,都终究没敢对她说什么情啊爱的,彻底死了对她的色心,她也就当不知有段时间,少年穆骊的眼神,老往她身上飘,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便扫进了记忆角落里。
多年过去,穆骊依然色心未改,且因身份随新朝建立,水涨船高,这风流名声传得愈广。长乐公夫人,不仅雪肤花貌,姿容甚美,且意气殊洁,皎如明月,非寻常美人可比。穆骊是看厌了身边俗丽美人,见长乐公病逝,姿色殊绝的夫人,守寡独居,就将主意,打到了夫人身上吗?!
穆骊是想讨得夫人欢心,往后同夫人私通款曲,故而大献殷勤,特地派人送了许多珍贵用物,供夫人使用,送了不少侍从护卫,予夫人驱使,巴巴地向夫人示好吗?!
一个推断合理的答案,裴明霜希望,今日所见,正是这个答案!!
燥乱的心绪下,裴明霜扬鞭更烈。骏马撒蹄,飞踏在长安城大街上,在近暮时,被勒停在宁王府前。
宁王府的仆从,见是裴小姐来了,忙向内通报。府内,宁王穆骊,正身在旖|旎香堂。他如常搂着娇妾美姬,命府中蓄养着的歌舞伎们,拨弄丝竹,翩翩起舞,尽情沉浸在温|柔|乡里,在兴致起时,甚从乐伎手中接过琵琶,抱在怀中自弹起来,一会儿就着琵琶声,笑唱“明月不归来”,一会儿就着娇妾的手,饮下葡萄美酒,好不惬意。
铮铮齐鸣的乐声喧嚣,将仆从通报的声音,盖了又盖。最后,仆从不得不扯着嗓门,喊了一句:“殿下,裴小姐到访!”
“哪个裴小姐?”听到通报声的穆骊,手下拨弦不停。他浑不在意地笑看向身旁美人,口吻调笑,神情轻佻,“我何时招惹了什么裴小姐?这些小姐,我一个也不敢招惹,万一来日,她们被选进宫去,在我皇兄枕边,哭说我曾调戏她们,皇兄一个大怒,将我关到寺里做和尚,我哭都没地哭去。我呀,也就只敢同你们乐一乐!”
美人们婉若银铃的嬉笑声中,通报的仆从,无奈回主子道:“是定远大将军的女儿。”
散漫的琵琶声戛然而止,穆骊抬头看向仆从,“……裴明霜?”
仆从忙点头道:“是。”
在旁侍酒的侧妃洛柔惜,见她的夫主宁王殿下,在一愣后,猛地站起身来,他怀中的琵琶,摔在地上滚了两滚,发出清锐铮响,像是刀剑齐鸣。
殿下也似是被刀剑刺中了,一时要往门外走,似是要亲迎裴明霜裴小姐,一时又低头看向自己沾有酒水的衣裳,似想先进后堂换件衣裳。如此踟蹰一会儿后,殿下他人还滞在堂中没走,而外头,又已响起了通报声,裴明霜裴小姐,人已来到门帘外了。
一怔后,宁王殿下摆摆手,示意在场衣衫不大齐整的美人们,都避到后堂去。等堂中,仅剩她一名侧妃侍奉着,看着还算正经后,殿下方清咳一声,一边开口请裴小姐进来,一边走近门边,亲揭门帘相迎。
裴明霜一进堂内,就被里头胭脂酒气混合的味道,薰得微皱眉头。她忍着不露,如仪向宁王穆骊行礼,穆骊笑唤她“裴姐姐”,连声道“稀客”“贵客”,请她上座。
裴明霜不欲久坐,也没这耐性和穆骊试探来试探去,她急欲解开心中迷思,抚平燥乱心绪,径对穆骊道:“我贸然到访,是有一件事,想请问殿下。”
“‘请’字不敢当,姐姐有事,问就是了”,穆骊笑着对裴明霜道,“怎地姐姐如今同我说话,这般疏远?!还是像从前在荆州时好,我现在能有这宁王当当,全是沾皇兄的光,姐姐不必将我当成什么王爷,还像小时候,轻松相处地好。”
裴明霜没心情追忆往昔,她望着左右脸颊上、各沾有一鲜红唇印的穆骊,十分直白地问:“我想请问殿下,是否对长乐公夫人有意?”
一旁的洛柔惜微抬双眸,见宁王穆骊,在裴小姐这直白问题前,起先神色闪躲,欲回避不答,但,裴小姐眸光犀利,穆骊逃避不得,最终还是期期艾艾地搓着手道:“有……是有过,今天春天的时候。”
说完这一句后,穆骊忙朝裴明霜摆手道:“也就春天时,动过一点心思,时间不久,一天不到,就被皇兄给掐没了。”
裴明霜原听穆骊说对长乐公夫人有意,暗想今日香雪居前那幕,应是穆骊派人所为,与圣上无关,是自己先前多心,才悄松了口气,欲接着问时,就听穆骊接说了这句,登时心中一紧,惊出声道:“……陛下?!”
穆骊似觉自己说漏嘴,忙止声不语,但裴明霜追问不停,他只得如实交代道:“就春天在上阳苑时,我想与夫人……喝喝酒聊聊天……皇兄知道了,十分生气,不仅一脚将我踹吐了血,还另打了许多板子,将我禁足。自那以后,我可再不敢同长乐公夫人,有什么牵连了。”
“裴姐姐怎么来问这个?是听到外面有人在编排我和长乐公夫人吗?”穆骊交代完后,着急反问裴明霜,一向嬉笑的神色,浮起了怒意,“姐姐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看看是谁在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