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骁见顾琳琅眸中浮起惊惧,心里终于感觉舒顺了些。他悠悠地看着顾琳琅道:“可见皇帝对你,还是不错的,他将那人千刀万剐了,但对你,仅仅只是禁足而已。”
理,好像是这么个理,但,琳琅才不会相信,一个有三宫六院的皇帝,会对她有什么真心。大抵是那晋朝皇帝,还有点在乎她这张脸,抑或,那个晋朝皇帝认为,将她同奸|夫一起打杀了,就是成全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的爱情,意味着他这堂堂天子,在她这里,彻彻底底地输给了别的男子,遂为此,还先留着她这条命罢了。若她此刻烂了脸,抑或向皇帝忏悔不迭,让皇帝觉得自己没有输,她的小命,估计也就离死不远了。
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刺客面前,也无需掩饰什么,琳琅心中所想,大抵都在面上眸中。穆骁看顾琳琅像是不信他的话,静了静道:“真的,这个皇帝,其实真的蛮喜欢你的。”
“喜欢?有多喜欢呢?”,琳琅道,“披香殿里的宫人,总是唤我‘夫人’。楚朝的后宫制度里,没有‘夫人’这一位份,‘夫人’,是晋朝皇帝新立的吗?”
“更衣,娘子,才人,美人,婕妤,九嫔,四妃,皇后”,琳琅掰念着记忆里的楚朝后宫位份,问对面的刺客道,“晋朝的这个‘夫人’位份,排在这之间的哪里呢?”
穆骁:“……”
他无言以答,而顾琳琅也不追着问了,因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夫人”,也不在意晋朝皇帝的“喜欢”。
“再喜欢,也就是对待宠物玩意儿的喜欢吧。今日还喜欢,或许明日就变了,今天将人捧得高高的,或许明天,就直接将人摔到泥里了。坐拥后宫的皇帝,不就是这样吗,要不然古往今来,怎么有那么多宠妃变弃妃的故事,有那么多‘红颜未老恩先断’深宫怨妇诗呢。”
琳琅淡淡说着,对这所谓的“喜欢”,心中只有忧没有喜。她可是刚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的女人,虽然晋帝暂时留着她的命,但圣心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皇帝陛下,就要同她翻脸了。皇帝对寻常妃嫔翻脸,只是从宠到弃而已,可若对一偷过情的妃嫔翻脸,到时候给她一杯毒酒,怕都是轻的了。
琳琅本就不想做什么后宫妃嫔,现在从刺客口中知道,自己还背着这么重的罪行,随时有可能会被翻脸的皇帝杀死,处境可说是相当危险、如履薄冰后,更是想离这鬼皇宫,要多远有多远。
失了十年记忆的她,在这个建元三年的大晋皇宫里,可说是人生地不熟,单凭她自己一人琢磨如何逃离宫廷,难度大抵难如登天。而,眼前的这名刺客,既然能混进宫来行刺皇帝,定就有本事平安混出宫去,琳琅在同这人聊说许久后,发现这人虽然刺客身份吓人,说话时也老垮着一张脸,但人,似是还可以的,也许她能够通过这个人,带着素槿,逃离宫廷。
“你……为什么要行刺皇帝啊?”聊了有一阵后,琳琅望着眼前的刺客,试探着问道。
穆骁扯得简短:“……私仇。”
琳琅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你行刺失败,惊动了皇帝,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行刺的好机会了,还是先设法逃出宫去,躲一阵吧。”
“现在逃不了”,穆骁道,“我身上受了伤,得养一养,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宫禁极严,贸然出逃,有可能会被抓住,不如先在宫内避一避风头。”
“哦,那就再等一等,等一等”,琳琅附和着又问,“你是受了刀剑皮肉伤吗?需不需要金疮药和包扎的绷带?若需要的话,我明天设法让宫人送些过来,等你夜里来时,我拿给你。”
穆骁看顾琳琅这么为他着想,心里敲起了小鼓。他默默看着她,见她又眉眼弯弯地笑对他道:“明晚,我会准备一些好吃食的,单吃点心可养不好伤,得吃些好的,伤才好的快。”
穆骁不说话,等着顾琳琅的下文,见顾琳琅果然对他有所图,在说完这些后,期期艾艾地道:“等刺杀的风头过去了,你伤也好了,在准备逃出宫时,可以……带我和素槿一起吗?”
“……为什么?”
琳琅想这刺客,既同晋帝有私仇到不惜拼死行刺,定是恨毒了晋帝,那她,得表现地和他同仇敌忾些,才有可能和他达成合作关系,遂回答道:“因为我讨厌狗皇帝,想离开狗皇帝。”
穆骁长眉一挑,“你说什么?!”
琳琅道:“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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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侍寝
穆骁气急反笑, “……你身为皇帝的女人,却偷情偷人,若按宫规处置, 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可晋朝皇帝, 在受此奇耻大辱后, 不但没杀你, 只将你禁足,还继续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 在衣食住行上半点不亏待你,他这样宽宏大量地待你, 你还觉得他是狗皇帝?!”
想与刺客同仇敌忾的琳琅,只当刺客的这句问话,是在试探她对晋帝的态度, 越发眸灼怒火,怒恨填膺道:“是狗皇帝!!”
她望着这刺客道:“我觉得你是好人, 你既与晋帝有私仇,不惜拼死行刺,那就说明晋帝曾做下极大的恶事, 说明他是一个狗皇帝, 而非好皇帝!”
想在顾琳琅面前做好人, 就得背负“狗皇帝”骂名的穆骁, 看着顾琳琅道:“……你连我的姓名来历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认为一个持刀杀人的刺客,会是一个好人?”
琳琅道:“你持刀杀人,却只刺杀有仇之人,并不滥杀无辜, 而晋帝虽只是下令杀人,没有亲自动手,但却不肯给人一个痛快,偏要选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死人,相较之下,你自然是好人了。”
又道:“虽然我不记得我的偷情对象是谁,但,我既与人偷情,心中定然对那人有情。晋帝残忍虐杀了我的有情人,我又怎会觉得他是好皇帝,怎能继续待在他身旁呢?!自然是要逃离宫廷,离他越远越好!”
在向这刺客表明,自己与他一样深恨晋帝,并在言语间,小小赞美讨好了下这位“好”刺客后,琳琅再次提起她的合作邀请,十分诚挚道:“这段时间,我帮你隐藏行迹,供你医药供你吃食,等到风头过去,你要离开皇宫时,带我和素槿一起逃离好不好?”
穆骁明知故问,“……素槿是谁?”
琳琅道:“她是我的侍女。”
穆骁语气酸溜溜的,“一个侍女而已,也值得你这么上心,要跑还要带着一起跑,弄得跟私奔似的。”
琳琅道:“素槿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穆骁听顾琳琅这样讲,忽地笑了笑道:“再重要,有你的孩子重要吗?你跑时,要不要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跑?”
“我的孩子?!”琳琅深感惊悚,一瞬间只觉头皮发麻,头都要炸开了,“我还有孩子?!!”
极度受惊的她,在几是尖叫出声后,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是在与刺客秘密夜谈,连忙抬手捂紧了自己的嘴。只,嘴巴被紧紧捂住了,眸中的惊恐,却是肉眼可见的越发深浓,穆骁见顾琳琅反应这么大,心中浮起趣味,面上则仍淡淡的,淡声问道:“孩子而已,有这么吓人吗?”
……怎么不吓人,一觉醒来,不仅长了十岁、入了深宫,竟还当上娘亲,连孩子都生了……还是,为根本不爱的人生孩子!!
琳琅此时心中之崩溃之凌乱,可说如山崩海啸一般,连回答的声音,带着崩溃的颤音,“怎么不吓人……要是你前几天,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觉醒来,忽然就当上爹了,你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这种事吗?!”
穆骁静静看着顾琳琅,嗓音悠缓,如在劝说:“也许是很可爱的孩子呢。也许,你一见到那个可爱的孩子,心里就会很喜欢,喜欢到立即接受自己做娘亲这件事。”
“不会的”,忽当娘的琳琅,感觉自己都要疯了,“我又不爱那个晋朝皇帝,要怎么喜欢上,身不由己生下的孩子呢……”
……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定是逼不得已的,可那孩子,身上也流有来自她的一半血脉……二十五岁的自己,对这个孩子,是报以怎样的心情呢……现在“十五岁”的她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是直接不要他|她,将他|她留在宫里,还是带着他|她,一起逃离宫廷呢……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有多大了,喜欢她这个娘亲,愿意放下皇子或公主的身份,和她一起离开宫廷吗?……
崩溃的心绪,与数不尽的繁杂疑问,像是一座飞来的大山,重重压向了琳琅。忽当娘的惊人事实,让她一时之间,都问不出心中的诸多疑问,只是崩溃凌乱,感觉她要疯了,这个世界,也已疯了。
琳琅愈是表现崩溃,穆骁心中就愈冷。他想他的呦呦,没事就在御殿里唤“娘”,可她的娘亲,不管是记得她,还是不记得她,都不要这个女儿,心中替宝贝女儿感到难受,对顾琳琅这样的反应,甚是不快。
依穆骁此刻心中之不快,真想给顾琳琅编排三四五六七个孩子出来,叫她越发呼天抢地,让长期以来令他心堵的顾琳琅,也好好尝尝心里难受的滋味。
可,待张口时,穆骁见“十五岁”的顾琳琅,被这有孩子的事实,压垮地如同被霜打焉的茄子,整个人恹恹的,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眼看着就要以头抢地了,在沉默一阵后,终究还是说了一句道:“说着玩的,你没孩子。”
有如枯木逢甘霖,琳琅“唰”一下将头抬起,眸中星光跃动,“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没有孩子吗?!”
“没有!没有生男孩!也没有生女孩!!”
在再三询问,都得到“没孩子”的答案后,松了口气的琳琅,将心放回肚子里,嗔看向对面的刺客道:“不要拿这种事情说笑,吓死人了。”
穆骁本来因为顾琳琅对孩子的这种态度,心中深觉恼恨,可看顾琳琅,在微弱灯光下,如少女时含笑嗔他,眸光璨璨,神态嫣然,心中又难以抑制地怦然一动,两相交杂,不由越发闹心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是更烦冷心无情偏又擅挑人心的顾琳琅,还是更烦,明明已经一栽又栽、却还是控制不了心动的自己,只是感觉心中越发躁乱,乱到他坐不住,今夜的刺客游戏,也只能到此为止。
琳琅见这刺客要走,忙站起问道:“之前我说的那个合作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我再想想。”
随着这四字话音落下后,阴沉的身影,在夜色中很快消失不见,杳无声息。琳琅也知急不来,反正这刺客一时走不了,她也需想清逃离宫廷后,要如何改名换姓地过活,如何躲避有可能的追捕,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心急不得。
急不得的琳琅,复又在案前坐下。她托腮望着案盘里被剥了一半的橘子,想着明天,要以什么理由,令宫人送些金疮药与绷带过来,想着这刺客,会不会再来。
翌日,备好了药物与吃食的琳琅,从天黑起,就开始等待这名刺客。越是夜深,她越是精神抖擞,在半夜三更,终于等来了他。此后,一夜又一夜,每到半夜三更,这刺客就会出现,同她一起吃夜宵,同她说话。琳琅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些她所遗忘的世事,知道了楚如何亡、晋如何兴,知道她名义上的丈夫——晋朝皇帝,大抵是如何打下了大晋江山。
虽然从刺客的讲述中来看,这晋朝皇帝,确实颇有能耐,但琳琅,可不会在与晋帝有私仇的刺客面前,夸晋帝一字半句,只是叹道:“时也命也,如果楚帝颜昀接手的摊子,没有那么烂,估计晋帝,最多也只能做一方诸侯,未必真能亡了楚朝、打下江山。”
刺客道:“你又……不认识楚帝颜昀,为何要将他想得这样好?”
“感觉”,琳琅想了想,笑对他道,“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下意识就这样想了。”
在问一问世事后,琳琅又想多知道些自己的事情。她心理年龄方才十五,尚是未尝过情爱、未有过婚姻的少女一名,对男女之情,心有向往,十分好奇二十五岁时的自己,会对怎样的男子动情,遂问有可能知情的刺客道:“你知道,我的那位情郎,是怎样的人吗?”
纵因失忆将颜昀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却还是下意识觉得颜昀好,穆骁正因顾琳琅的“下意识”,默默在心中泛酸时,又听她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即冷冷吐出三个字道:“……是太监。”
琳琅再次被二十五岁的自己,给彪悍到了,“……”
穆骁看顾琳琅一脸惊愕,嗓音凉凉地评价道:“你挑情郎的眼光,似乎,不怎么样啊。”
但顾琳琅的反应,却不似他所预想。相较他的鬼话,顾琳琅好像更信任她自己的眼光,在短暂的惊愕后,神情即恢复如初,平平静静地道:“我既对那太监动情,那太监,定是值得我爱的。体有残缺,不意味着他不值得被爱,只意味着,晋朝皇帝在我这里,连太监也不如。”
这最后的短短一句,叫穆骁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憋死在当场。从夜里到白天,从披香殿到御殿,顾琳琅这句话,一直憋在他心里,盘旋在他耳边,令他越想越是憋屈,在理当赴约的翌日夜里,仍滞在御殿里,反反复复回想着,顾琳琅说这句话时的轻蔑神情。
平日里这时候,圣上早换上那件墨色衣裳,在夜色中往披香殿去了,怎么今日,不但未去,而且也不就寝歇息,就一直在殿中负手走来走去,面上冷笑,而口中咕哝着“太监”什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