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花房在宫中极偏僻处, 但因其中花草,供给帝妃,日常在花房进出的,不仅有如素槿姑姑等, 负责侍弄花草的宫人,也有各宫来此搬运花草的宫人,白日里人来人往不停,委实是人多眼杂,不便说话,于是颜慕就选在了今日凌晨、天尚未亮的时候,悄悄地去往花房,寻见素槿姑姑。
这时候,宫人都在房内安睡,花房温室中无人,素槿姑姑遂就将他引至温室说话。
颜慕从素槿姑姑口中得知,母亲竟然中过毒、又在毒解后失忆症再发,越发忧急如焚地担心母亲,恨不能立时生出双翼,径从花房飞向披香殿,越过披香殿外的重重守卫,飞至母亲身旁,将母亲带离这危险深宫。
可他无法肋生双翼,莫说带母亲离开这凶险之地,连进披香殿、见母亲一面,都做不到……痛恨自己无能的颜慕,整个人如在火上煎烤,他眉宇沉凝,忧急暗想着,自己要如何才能见到母亲时,一旁的素槿,看小公子为小姐如此惶急,同样心忧,也同样不知该如何是好。
束手无策的主仆二人,各自沉默心忧一阵后,天色渐渐转亮。颜慕见已天亮,便要赶在此地人来人往前离开。素槿一边送颜慕离开花房,一边细细嘱咐他要珍重自身、照顾好自己。
虽然身份只是侍女,但素槿这些年陪着小姐,与小姐之间的情谊,早越过一般主仆,在看小姐的孩子时,也早不仅仅只是看作小主人,而是真心关爱颜慕这个可怜的孩子,希望他能在晋帝的魔爪下,平安度过当前艰险处境,无病无灾地康健长大。
正轻说着向外走时,有走得颇急的杂沓脚步声,忽然传来。清晨时的花房,不该有这样的动静,素槿以为是有人过来抓人,以为晋帝要对她或小公子下手,一边下意识搂护住颜慕,一边惊看向花房大门时,见来人,竟是被侍卫宫女等,护拥着的小姐。
受惊的素槿,尚未回神,身边的小公子,已如离弦之箭,“唰”一下,射奔了出去。
“娘!!”
颜慕惊喜地奔近前去,却在离母亲还有数丈之遥时,被侍卫给拦了下来。他一边奋力挣扎着,一边深深望着多日不见的母亲,仔细看她是否安好,再一次高唤道:“娘!!”
事出突然,云芷等不知颜慕也身在花房,一路上只想着要奉御命监看素槿,令素槿对夫人旧事守口如瓶,没想到刚走到花房,颜小公子就忽然出现,并直接冲着长乐公夫人,大声喊“娘”。
喊出的“娘”,泼出的水,一时不知要如何收拾场面的云芷等,惊在当场时,又当“娘”的琳琅,也彻底惊住了。
本来不久前,在御殿得知自己,似乎有个一岁半的女儿时,琳琅的精神状态,已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她拼命令自己冷静些,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晋帝的话不可信,女儿可能是假的,一切要以素槿的话为准,如此才能使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强迫自己镇定的琳琅,不去想晋帝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只想从素槿口中得知真相。在问明素槿前,她已为人母这件事,有一半的可能,不是真的。抱着这样的心理,琳琅逼着自己冷静,来到素槿所在的花房,结果,她还没跟素槿说上话,就见有个九、十岁的大男孩,猛地朝她冲了过来,对着她喊娘!!
好像有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儿,已叫琳琅足够心惊了,现下,又来了个这么大这个高的大儿子!!今日清晨,实际几近无风,但接连遭受冲击的琳琅,却感觉自己身处在凛风中央。惊震至极的神思,被飓风疯狂卷挟得凌乱不堪,她整个人脑中“嗡嗡嗡”的,一下子什么也听不清楚、想不清楚,只能僵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颜慕见娘亲不理会他的呼唤,像是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将他这儿子,忘得一干二净了,心中更是着急。在几番挣不开侍卫的阻拦后,着急的颜慕,直接动起手来,他抽出随佩的短刀,欲以武力,强行破开侍卫们的拦阻。
穆骁派来保护顾琳琅的侍卫,自然都是他精心选拔的一等一的高手,纵颜慕日以夜继地勤修武艺,又如何能在九岁的年纪,打败这样的好手,在挥刀动武没几招后,就已落于下风。
就在颜慕,将被侍卫按压在地时,琳琅因不远处眼花缭乱的打斗,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出声道:“不要打人!!”
喊了这一声,让侍卫们别再阻拦那个男孩后,琳琅也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儿子”。她僵立在原地,看着这个大男孩,一边殷殷地望着她,一边急切向她走来,心中滋味难明。
与那年幼的小公主不同,眼前的男孩,像是已九、十岁了,眸光不是稚子的纯澈,不似那小公主,对目中所见的一切,都抱有好奇的善意,而是在这时候,眼中似是仅能看得到她一个人,幽深的眸光,蕴有担忧、焦急等无数关心情绪,人虽还没有走至她的面前,但琳琅已能通过他的眼神感觉到,这个孩子,真的十分担心她,真的,将她这个“娘亲”,放在心上。
尽管没有对这孩子的半点记忆,但好像,真的有种母子连心的感觉,在看到侍卫将伤他时,不禁心中一痛,不禁要出声护他,在看到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时,心里也莫名地百感交集……
正当琳琅,心情复杂地看着这男孩走来时,晋帝穆骁,忽然出现在此地,飞步快走了过来。晋帝的步伐,远比这男孩快得多,他瞬如疾电飞影,几步便到了她的面前,赶在这男孩开口说话前,将男孩一把揽住,笑对她道:“这是朕父侯的老来子,他娘死的早,朕就将他养在宫里。”
因似忽有一儿,琳琅原正遭受强烈精神冲击,心中就似排山倒海一般,而当晋帝忽然到来、说下这一句后,山停在了半空,海凝结成了冰,琳琅感觉自己人都卡住了,怔怔片刻道:“……可他刚刚,唤过我‘娘’……”
穆骁登时笑僵脸上、哑口无言。琳琅无言,被暗暗掐脖得没法说话的颜慕也无言,将发生何事看在眼中的素槿,亦无言,一众宫人尽皆无言,花房前,一时寂静得似是针落可闻,只听有几只寒鸦,在这冷冽冬晨,从宫阙上空,嘎嘎飞过。
半晌后,一应宫人,被屏退在外,花房温室中,仅两男两女。在默默以冷戾眼神,暗暗威胁素槿和颜慕,警告他们,若是乱说话就是个死后,穆骁又心安又不安地,悄看向顾琳琅。
琳琅把素槿视作唯一深信不疑之人,想从她口中知道所有,可素槿却在悄瞥一眼晋帝后,沉默不语。琳琅猜是晋帝相逼,知道此时追问无用,便不再多问,想等到能和素槿单独相处时,再私下细问。
但晋帝却不走,在她身边踱来踱去,并似是心虚地,轻问她道:“你有什么……要问朕的吗?”
琳琅虽已半点都不信任这个皇帝,但在默默望了会儿他后,还是开口问道:“请问陛下,晋朝的后宫中,有‘夫人’这一位份吗?”
穆骁以为顾琳琅会最先问,唤她“娘”的男孩,究竟是什么身份,不想她先问他这个,微一愣后,没有立即回答。
晋帝虽不语,但他的犹疑沉默,已给了琳琅答案。联想之前晋帝做“刺客”时,也曾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琳琅心里已然猜知,大晋后宫,应是根本没有‘夫人’这一位份的。
……晋宫没有“夫人”这一位份,可宫人们,都唤她“夫人”……
……这男孩明明一再唤她“娘”,可晋帝说,男孩是他父侯的老来子……
……难道那个女儿是真的,这个儿子也是真的,二十五岁的她,真的生有一男一女,只是儿女生父不同,一个是一年半前,同晋帝所生,而另一个,是九、十年前,同……同……
……难道……难道!!
惊茫想着的琳琅,越想越是震惊混乱,凌乱思绪,无法自抑地,往一个似极荒诞又极有可能的方向,一路狂奔。
一直盯看着顾琳琅的穆骁,从她越发震惊的神情中,大抵猜知她在往什么方向想,慌乱情急下,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把颜慕揽在怀中,打断顾琳琅的胡思乱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颜慕其实不是朕父侯的老来子,他是你和朕的儿子!!”
“……颜慕?”
穆骁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忘了给颜慕改姓了,只能硬着头皮道:“颜慕,我们的儿子,姓穆名颜慕。”
穆颜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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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后宫
被强行安了个“穆”姓的颜慕, 因为晋帝暗暗威逼,与素槿一般,暂时无法向母亲言明真相, 只能僵着身子不动,沉默地看着母亲。
而琳琅, 见面前的大晋皇帝, 笑容和蔼, 一副慈父样地搂着那个男孩,可那男孩的表现, 却似不是正被父亲宠搂着。男孩虽沉默不语,没有反驳晋帝的说法, 但神色冷漠,不仅身体僵硬,似是抗拒晋帝的亲密搂抱, 眸光也冷冷地隐着厌恨,和之前看她这“娘亲”的殷切眼神, 完全不一样。
心中尽是狐疑的琳琅,眸光也写满了狐疑。在情急下,不得不认了个大儿、自己给自己戴帽的穆骁, 见顾琳琅一脸不信, 只能硬着头皮, 将谎扯下去, 将戏演真些, 在顾琳琅的目光注视下,如欣慰的老父亲般,皮笑肉不笑地,轻拍了拍颜慕的脸庞, 笑对顾琳琅道:“看我们的儿子,生得多好。”
琳琅看在穆骁的拍打下,那男孩脸色更冷了,更是无言。
穆骁也知,因自己之前已乱扯了太多太多,导致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顾琳琅都会对此存疑,不会尽信,只会完全信任素槿一个人。素槿好对付,一个小小的侍女,不敢违背圣命,他看向素槿,嗓音温和,而眸中隐有杀意,“素槿,你来说。”
虽然这些年,与家人往来的时间,并没有陪伴小姐多,但娘亲等,到底是生养她的亲人,她不能坐视娘亲等,受她连累而死。素槿因一早被晋帝以家人和己身相挟,被威逼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许说,遂在此时,唇如胶粘,既无法对小姐,直接言明真相,又无法违逆本心,顺从晋帝,欺骗小姐。
她正在晋帝的威逼之下,不知可如何是好时,见总管郭成趋近前来,向晋帝恭声禀道:“陛下,有急报。”
穆骁看向郭成,“说。”
纵是军国大事,此时直接说也无妨,可郭成迟疑的眸光,却在顾琳琅和颜慕的面上,微停了停,面露难色,犹疑不语。
穆骁忽地想到一个被秘密囚禁的人,眉宇微凝。他朝顾琳琅和颜慕,无声望了一眼后,走出了花房温室,令郭成悄声单独禀报。
温室内,没了晋帝这个阻碍,琳琅立即紧握住素槿的手,想从她口中得知所有。可素槿依然无言,且望她的眸光,十分为难。琳琅见素槿如此,猜她是被晋帝威逼不能明言,也不能强逼素槿说出真相。
……这个满口胡话的大晋皇帝,虽同她说,他没有将人千刀万剐过,但他的话,怎么能信呢?若是素槿因为忤逆圣意,而受到严厉责罚,那就是她,连累素槿了……
知道自己,暂从素槿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琳琅心中无奈且忧愁时,见那个叫“穆颜慕”的男孩,仍在静静地望着她。男孩尽管口不言,但眼中,却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琳琅看着心中更乱,也对那个不仅自己对她满口胡话、还不许别人告诉她这空白十年的大晋皇帝,怨意更深。
心怨的琳琅,眸光幽幽地,看向温室外的大晋皇帝时,见听完郭成急报的大晋皇帝,也正看着她。与之前看她的每一次都不同,晋帝这次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冷厉,不热忱,不心虚,也不惊惶。他看着她,双眸在冬日薄凉的晨光中,像是飘有散不去的雾气,默如静海。
人人都对她静默,琳琅什么真相都得不到,唯一能得到的,仅是一定范围内的行走自由。晋帝许她在宫中行走,不必再被禁足披香殿中,只是每次出去时,琳琅身边,都有一大群的侍卫宫女跟着。有这些侍卫宫女跟着,后宫的那些女子,近不了她身,也,不近她身。
好像那些女子,都被晋帝严厉命令过,不得向她透说任何旧事,她们在宫中遇见她,只会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夫人”,而后就低头离开。本来,因对晋帝无情,琳琅对晋帝的后宫,并不在意,心如止水,可当她在这些女子中,望见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时,原本平静的心湖,不由惊出涛澜。
顾琉珠也不同她讲说这十年间的事,只唤她一声“姐姐”。琳琅知道自己从顾琉珠这里,直接问不出什么,遂只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道:“我还以为,妹妹会嫁给霍世子呢。妹妹何时入的晋宫,与我同一年吗?”
“我……原是嫁给了霍翊,后来……霍翊死了,陛下将我收在身边,我……在那之后几个月,进了宫……”
因要一边口中回答,一边在心中刨除与顾琳琅相关的细节,害怕自己会说漏嘴,从而遭到圣上责罚的顾琉珠,磕磕绊绊说了几句,实在感到心累时,又见顾琳琅身边的那个云芷,默默盯看着她,心中更是紧张,干脆不再回答,谎称自己殿中有事,朝顾琳琅一福后,匆匆离开了。
琳琅没能打探出与己相关的任何消息,只是发现晋帝,似还喜好人妇,喜好姐妹花,想到他之前说的什么“只喜欢你一人”,心中更是无语。
在后宫转了一圈下来后,琳琅知道晋帝有八、九个更衣娘子,有顾琉珠这位顾婕妤,还有一位姓裴的敬妃娘娘。那位裴妃娘娘,似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女子,而她这个“夫人”,似是这宫中一个十分奇怪的存在。她没有位份,可宫人乃至晋帝的后宫,都对她很客气,晋帝本人待她,好像也真有点特别,而且,她还好像生下了晋帝唯一的一双儿女。
自由地转了一圈后,琳琅心中疑惑更深。她回到披香殿时,正是用晚膳的时辰,见灯火通明的宫殿中,晋帝正抱着小公主等她,他的身旁,还站着那个名字叫做“颜慕”的男孩。
她一回来,晋帝立就吩咐宫人进膳,似是要携一双儿女,与她一起用晚膳。可,琳琅不将晋帝视作丈夫,也不知那一双儿女,是否真的是她和晋帝的孩子,心中无法产生与家人共用晚膳的感觉,只是对此觉得别扭,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