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能感觉到的,在面对呦呦和颜慕时,她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对这两个孩子,心里有些特别,不同于这世上其他孩子的特别……当看到呦呦无忧无虑地欢笑时,她也不禁面露笑意,而当看到颜慕常常眉宇沉凝时,她也不禁,为这个总是心事沉沉的孩子,感到心忧……
对晋帝所言,几信有十之七八的琳琅,复杂眸光,逐一缓缓扫看过,正望着她的晋帝、呦呦和颜慕,心境更是幽沉难言。
“我想静一静”,许久后,琳琅垂下眸子,轻轻地道,“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一阵。”
穆骁知顾琳琅既有这样的反应,就说明她对他的话,信了有大半了。他在心中褒赞自己,以回到旧地讲述的方式,令顾琳琅相信他与她往事中的美好部分,实乃英明之举,而口中,立即接说道:“好,朕带孩子们出去,你好好休息一阵,朕不来烦你。”
穆骁知道他此时,不应倒豆子似的,向顾琳琅狂灌往事,而应在顾琳琅,已经开始信他的情况下,由着她一个人默默思考,在思考中,更加相信他的话,相信她与他曾是爱侣,相信她与他生有一双儿女。
抱着呦呦离开小楼时,穆骁心情颇佳。因为女儿对香雪居很好奇,想到处看一看,穆骁就没先拎着颜慕逼问刻痕的事,而是先引带着女儿,在园中游走,不停地含笑告诉女儿,他和她的娘亲,当年在此处摘过花、在彼处赏过月云云,对“大儿子”颜慕的去向,暂不关心。
颜慕一得到自由,不必再被晋帝强逼着,在娘亲面前,扮演晋帝的儿子后,立就离晋帝远远的,自去寻找留守香雪居的季安,预备问季安,是否找到秘匣,以及,母亲原先小楼中的书纸,现收放在居中何处。
这两年里,颜慕通过建议永王出宫游玩,成功随永王离开过皇宫几次。回回出宫,他都会回到香雪居,问季安是否找到那把黄铜钥匙所属的秘匣,但季安这两年,一直是一无所获。今日回来的颜慕,在见到季安后,第一件事也是问这个,而从前,总是摇头道无的季安,今日,却没有直接摇头,面上神情,似是微有犹疑。
颜慕以为季安找到了那秘匣,或者至少找到了相关线索,双眸一亮,忙要接着问时,却见季安,在微一迟疑后,还是朝他,摇了摇头道:“奴婢无能,虽在这两年,将香雪居翻遍了,但还是没能找到公子所说的秘匣。”
父亲那样的人,若是真想藏一件物事,定会藏得极其隐秘,不会叫人轻易寻着的。颜慕感到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心中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秘密锁藏此匣。
……若那匣内物事极重要,的确需要锁藏,父亲大可在锁藏后,将藏放地点,直接告诉他和娘亲。父亲深爱他和娘亲,没有必要瞒着他们任何事情,为什么独独在此事上,这样奇怪?那秘匣内,究竟藏放着何物?!
思索无用,这两年来,颜慕想这秘匣想了许多次,从未能想明父亲的用意,未能猜出这秘匣内的要紧物事,究竟是什么。他暂放下此事,又问季安,昔日母亲小楼内的一应书纸,现封放在哪只书箱中。
这两年来,颜慕因为父亲疑似被杀、母亲被夺入宫的沉重世事,因需在晋帝强权下、于深宫隐忍生存的艰难处境,性情受到了极大磨砺,本不再是从前轻易哭泣的孩子。可,当他找到母亲记载记忆的小册子,打开看去,随着母亲隽秀的字迹,一幕幕回想着从前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时,九岁的孩子,终不禁无声湿了眼眶。
一旁的季安,不知公子特意寻找的书册上,究竟写记着什么,只是见公子神色哀戚地喃喃一声“父亲”,想要劝慰公子时,又想到隔墙有耳,还是在唇微动后,选择了沉默。
有人,想见小公子,可是,小公子此次,并不是独身归来,随行晋帝的,有大批精良侍卫,这相见之事,不能在此时安排,必得往后推移些时日。
香雪居内的侍奉之事,现下都是晋宫宫人在安排,他这旧仆,是无法近身夫人的,季安沉默地目送公子离去,而将记忆书册,藏抓在袖中的颜慕,趁着此刻晋帝不在母亲身旁,径往小楼快走,要将这本书,快些拿给母亲看。
但,快走至小楼前时,却见本在园中赏游的晋帝,弯身牵着小公主,也走到了楼前。既如此,只能另寻时机了,颜慕暗暗握紧袖中的书册,要先悄声离开时,晋帝却发现了他的身影,朝他喝道:“站住!”
陪呦呦玩了好一阵的穆骁,一见颜慕,就想起刻痕被抹得一干二净的事来。他心里憋着火,看颜慕更是百般看不顺眼,觉得这小子到处都憋着坏,冷冷的眸光,落在颜慕身上,跟刀子似的,像是能剜下肉来。
颜慕害怕晋帝发现他袖中的书册,纵极力表现地冷静寻常,但持书的右臂,仍是不由微僵。虽是微僵,但穆骁眼神何等锐利,也不问颜慕手里拿着什么,直接动作疾劲地扣住他手,用力一握,逼得颜慕松劲,将他手中的物事,抽了出来。
看着只是一本寻常书册而已,穆骁狐疑地看了颜慕一眼,就要打开看时,听颜慕这死小子,忽地扯着嗓子狂喊,声音大得,像是能将他耳朵震聋。
“娘!!!”
随着这一声高喊,小楼花窗立被打开,楼内的顾琳琅,探头朝他们看了过来。穆骁还未开口,生怕晋帝发现书中内容、直接将书毁去的颜慕,就急着喊道:“娘,他抢我的东西!!”
“抢……抢什么抢”,穆骁将还没打开的书,丢给身边侍从保管,一把将颜慕夹住,令他说不出话来,并在顾琳琅的目光注视下,呵呵笑对告状的颜慕道,“玩闹而已,还当真了,父子之间,有什么好抢的,你的,就是朕的,朕的,以后也都是你的,无分彼此。”
琳琅早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气氛,着实怪异得很,也早已看习惯了。她默默无语了片刻后,望着他们开口道:“天冷,别待在外面受冻了,都上来吧。”
穆骁应了一声,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夹着“儿子”,走上了小楼二层,见顾琳琅正站在摆放青鸾琴的琴案前,轻轻地拨着琴弦。
以为顾琳琅有兴致抚琴的穆骁,正准备好好聆听欣赏时,见顾琳琅静静地朝他看了过来,并道:“我想,做一些过去做过的事,可能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
穆骁心里浮起点不妙的感觉,手臂也因此松了劲儿,不再死夹着颜慕,暗暗紧张地盯看着顾琳琅,见她真对他道:“陛下与我琴箫合奏一曲可好?也许一曲下来,我能想起更多。”
穆骁僵着不动,而眸光悄悄朝左右瞟了瞟,见这室内好像没箫,心中一松道:“这里没箫……”
话还未说完,一支长箫,就被递到了眼前,“有箫”,男孩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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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团圆
尽管晋帝穆骁的旧事讲述十分真实, 简直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但再真实,到底也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 而不是记在自己脑中,由她自己, 亲自回忆起来的。
琳琅虽在心中, 已对晋帝的话, 信了有十之七八,但因她自己脑中, 并没有晋帝所说的相关记忆,遂觉得晋帝口中的那个少女顾琳琅, 总像一幅虚虚的人影画,脚不着地地,飘在晋帝所说的那些回忆里, 不够有实感,觉得还是由她自己, 亲自回想起这空白十年为好。
对这十年间的空白记忆,琳琅迄今唯一回想起来的,就是自己曾在小楼外的合欢树下, 与一年轻男子, 琴箫合奏。因为穆骁的种种旧事讲述, 琳琅下意识以为那年轻男子, 就是晋帝穆骁, 遂就想与穆骁琴箫合奏,通过与他一起重复过去做过的事,牵引过去的记忆,从而令自己想起更多。
但晋帝穆骁, 却似不愿,他面对颜慕递来的长箫,默了默,看着她道:“虽然从前,朕常与你……琴箫合奏,但后来,朕先是忙于打江山,终日握刀握剑,后又登基为帝,天天处理朝政、批复奏折,将这箫技,丢了好些年……朕对吹箫这事,早就技艺生疏了,若现在强行吹奏,这箫声,定然不大好听,或会坏了你的好回忆,还是等朕习练些时日,再与你琴箫合奏吧……”
设法推拒此事后,穆骁又赶紧提说他事,转移顾琳琅的注意力,“其实朕与你一起做过的事,多如星海,不一定非要通过琴箫合奏来回忆,还可以通过其他的,比如说,一起品茗赏月、一起外出游玩等等。”
一旁的呦呦,一听“玩”字,就高兴起来,她双眸星亮地仰着小脸,声如莺呖,满是期待:“哪里?哪里?哪里玩?!”
穆骁将女儿抱起,想了想,笑对顾琳琅道:“要不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从前,朕同你外出游玩时,要么是去偏僻无人处,要么要在夜里戴着面具,还未与你,光明正大地在街市间游逛过。我们一家,今天一起出去逛一逛,光明正大的。”
他笑望着“十五岁”顾琳琅,真像望着从前的她,微低的嗓音,不禁有些动情,“我们不必再在乎世俗阻碍了,没有人能再阻止朕与你在一起,纵全天下人加在一起,也不能。”
大晋建元三年的最后一个下午,阳光晴朗,灿灿如金。虽然因将过年,此时长安城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家中,准备着除夕夜的相关事宜,但街市上,仍有不少行人,络绎不绝于尚开着的各式店铺间,做最后的年货采买。
在出门前,穆骁就为顾琳琅披穿好羽缎斗篷,也将小女儿呦呦,穿裹着严严实实的,以防他心尖上的母女二人,受风着凉。而,对那个总设法拆他台的讨嫌“大儿子”,穆骁就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暖了,只为维持一家四口的假象,令颜慕在旁随走着。
颜慕当下最想做的,是从晋帝的侍从那里,悄悄将母亲的记忆书册取回。但,晋帝非逼着他一起游逛街市,他暂无法去取书,也不敢对此表现地太急。若行事又有差漏,叫晋帝发现,晋帝定会因疑心,打开那书翻看,晋帝一看,这世上唯一能让母亲了解真相、不受晋帝蒙骗的重要物事,恐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被迫陪游的颜慕,忍着心焦,而身边既有心爱的女子相陪、手里又抱着心爱的女儿的穆骁,则是身心舒畅,兴致颇高。
就如携家带口、采买年货的长安城平民,穆骁一边安逸地走逛着,一边兴致勃勃地采买年货,一条街走下来,不仅买了桃符、春联等过年用物,期间呦呦好奇的小手,指向何物,他就立即买下,给呦呦添了虎头帽、木风车等不少孩童玩意儿。
当呦呦看到甜丝丝的糖人儿,快乐地小手直舞时,宠爱女儿的穆骁,立给她买下一支。琳琅见状拦道:“正长牙呢,少吃些糖为好。”
穆骁看女儿因为吃不到糖,小脸鼓嘟嘟的,樱桃小嘴也开始有瘪翘的趋势了,心软道:“就吃一支,今年的最后一支小糖人”,他笑着说服顾琳琅,“就让呦呦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吃得甜甜的吧,甜甜地过年,明年也接着甜甜蜜蜜、开开心心地长大。”
琳琅无奈地看着晋帝喂呦呦糖吃,想晋帝待女儿,确是宠爱极了。只是,他既这么喜爱孩子,为何对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态度那样怪异呢?
不解的琳琅,望向晋帝的另一个孩子,见那男孩,这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佳日,依然凝着眉眼、殊无笑意,感觉自己心里也有些涩涩的,微弯身体,嗓音温柔地问他道:“阿慕想不想吃糖?”
颜慕这年纪,其实不爱吃这过于甜腻的食物,但看母亲似是想买给他吃,他还是立即点了点头。
琳琅精心选了一支锦鲤形状的糖人,含笑拿给颜慕,见这孩子,在轻吮了一口甜糖后,望着她的眸子,浮起笑意,自己也不禁跟着笑意更深。
颜慕这孩子,平常总是不笑,许是因为他父亲,总是偏心女儿而冷待他的缘故吧……琳琅这样想着,问晋帝道:“陛下待阿慕,为何总有些冷淡呢?”
穆骁噎了噎道:“……女孩儿是宝珠,要小心呵护,而男孩是铁石,得淬炼才能成刚,不能太宠惯着,过度宠溺,反是害了他了。”
随扯了个理由后,穆骁还是得对这个总是坑他的“大儿子”,多少表示点关心。他见旁边有个卖小孩衣帽的摊子,随拿起一只风帽,径向颜慕头上扣去道:“这个好,正适合你。”
颜慕心中厌恶,想抬手将这风帽掀了,可见娘亲不仅笑看着他说“戴着吧,天冷”,还上前来,帮他将这风帽扶正戴好,让他双耳双颊不受寒风侵袭,只能暗在心中宽慰自己,这风帽是娘亲的好意,而默默忍戴着,低头吃糖。
甜丝丝的糖香中,“一家四口”继续游逛长街。虽然这家子,内里情况复杂,但在不知情的路人看来,着实是夫妻般配、儿女双全的美满之家。路人这将“一家四口”,歆羡地看在眼里,街畔高楼上,亦有一双眼睛,静默无声地望着。
静默眸光,宛如夜色中沉寂的幽海,而微掀一线垂帘的苍白手指,如海面上,几近于无的淡淡月色。披拂在一家四口身上的冬日日光,似是过于炽烈,纵有厚帘垂隔着,还是令帘后的一袭如雪白衣,形销骨立地越发轻隐,像是要在这光下,不为人知地无声化去了。
“一家四口”,在日暮时回到香雪居,用采买的花灯、桃符、春联等,将香雪居装点地颇为红火后,又在夜幕沉沉时,同坐在花厅内,用起了年夜饭。
除夕有守夜的习俗,但小小的呦呦,如何守得了夜,在吃饱没多久,就靠在穆骁怀中睡着了。穆骁轻手轻脚地送女儿去内室睡,而颜慕见晋帝离开了,自己有机会取回母亲的记忆书了,忙以歇息为由,向母亲请退,去找白日里保管书册的侍从。
因为琳琅先前让素槿回家过年,于是室内除了晋宫侍从外,一下子就只琳琅一人坐着。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花厅,在花灯满园的夜景中缓缓走着,并无声地想着心事。
除夕夜,身边有儿有女,还有似是爱过的男子,这样喜庆团圆的氛围,让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个家。但,这样想着时,心里头,却还有一块,像是空空的。是因为记忆只是听由别人讲述,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记起,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团圆佳夜,她还是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吗?
默默想着的琳琅,渐走到了园中清池旁。冬夜寒冷,池面凝结着一层薄冰,在周围淡淡的光照下,犹如镜面。想着心事的琳琅,望着这面圆镜,渐有些心神飘恍,好像见平静的镜面上,渐渐倒映起绚烂的烟火华彩,缤纷的色彩中,她清纤的倒影之旁,还有一人影站着,他与她并肩而立,轻轻地挽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