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将西内的吴废后接出来,和太妃们一起安置吧。”
  昔年住在西内时,吴废后曾照拂过娘亲和他,这份情他一直记着。
  张羡龄点点头,回到后殿就将这事写在了日程本上。
  好久不用日程本了,重新捡起来,张羡龄都觉得有些感慨。
  第二天,她去坤宁宫请安,同王皇后说起了迁宫和接吴废后的事。
  “迁清宁宫倒有旧例,这样很好。”王皇后静默一会儿,又道,“至于吴废后……索性让她跟我在仁寿宫一起住。说起来,我同她还是手帕交呢。”
  她依稀能想起刚进宫的那段时光,穿戴着凤冠翟衣的少女脸上满是傲气:“我又年轻又漂亮,那个万氏哪一点比得过我?皇爷偏为了这个贱婢冷落我。打就打了,我打的就是她!”
  可惜一道废后的圣旨,就将吴废后的傲气打得粉碎。
  她在那一刻看清了皇后在皇帝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想拿皇后之尊去碰皇帝之意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回忆往事,王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一晃儿,半辈子都过去了。”
  她望向张羡龄,低声提点道:“我当了这些年皇后,一直以吴废后为前车之鉴,你可明白?”
  张羡龄端着茶盏的手蓦然一停,悬在半空中,良久,她将茶盏轻轻放下,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母后。”
  没过两日,周太后那边也传来消息,同意从仁寿宫搬到清宁宫去。
  仁寿宫和清宁宫还好,不需要修葺。但哕鸾宫、嗜凤宫有许多小殿久未住人,得好好休整一番。
  张羡龄挑了个阴天,特意去哕鸾宫、嗜凤宫监工。
  说是两座宫殿,其实用宫殿群更合适一些,除了主殿之外,都是左右连着的小殿,一间挨着一间。张羡龄在里头转了小半个时辰,有一种回到大学寝室的感觉。
  短短十来日,哕鸾宫和嗜凤宫已经修整一新,涂了漆,换了瓦,补了窗,晒了帘,里里外外,水洗过一样的干净。
  负责修葺的内侍陪在一旁,竖着两只耳朵听吩咐。只听见张娘娘问:“药房有没有?”
  内侍一愣:“倒是没有安排。”
  “得挑间屋子做药房,太妃们已经不年轻了,得时刻注意着身体。到时候叫尚食局拨两个女医过来,为太妃们看诊开药,也方便些。”
  张羡龄又问:“游乐之所和健身之所何在?”
  “这……老奴愚钝,还没安排。”内侍丧着一张脸道。
  看到内侍都快急哭了,张羡龄连忙安慰他道:“没事没事,你们没想到也正常。其实可能是我不太正常。”
  说着,她忍不住笑一笑,然后同他仔细说自己的构思。
  哕鸾宫和嗜凤宫之间的空地上可以修一个捶丸场,在树荫下摆一些石凳石桌之类的,天气晴好的时候,太妃们可以坐着喝茶聊天。
  最好是能修一个戏台子,一周唱一次戏,热热闹闹的。
  还要预备两间娱乐室出来,以后可以让太妃们做集体活动。
  如此一来,老姐妹们住在一处,也不会孤单。
  张羡龄说完大人的设备,忽然又想起小孩来。明宫的规矩,皇子就藩、公主出嫁之前,都是随生母一起居住。这样看来,她还要仔细考虑一番,看如何规划出一个儿童乐园。
  这是个大工程,主要是一些儿童乐园设备现在都没有,需要重新制作。
  张羡龄拿着哕鸾宫和嗜凤宫的堪舆图,对照着实地,最后选出几块房前屋后的空地来,用碳笔画了圈圈,分别写上秋千、跷跷板、滑梯、木马、小屋、沙池、梅花桩等字样,叫来御用监的人,同他们商量这些东西的可行性。
  御用监领头的内侍叫蔡衡,自从张娘娘进宫,他就给按照吩咐做出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此番听见传唤,他便知道张娘娘又有新主意了,领着人一路小跑过来。
  张羡龄都认识蔡衡了,见这次还是他过来,便问:“格子门已经在做了吗?”
  “工匠正在赶制,大约两三天可成。”蔡衡点头哈腰道。
  张羡龄点点头,笑道:“我又给你找事来了。”
  “不敢不敢,”蔡衡忙道:“小的能为娘娘做事,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这次叫你来,是为做一个供年幼皇子公主玩耍之所,名曰游乐园。”
  秋千、木马、小屋、沙池、梅花桩这些玩意儿好说,但跷跷板和滑滑梯张羡龄估计他搞不清楚,她扯过两张纸,就地画出模型来。
  “此物名曰跷跷板,一块长木板,中间垫着石砖等物。儿童两个人分别坐在两端,跟秤砣一样,一上一下,可好玩了。”
  蔡衡直点头:“这个不难,小的回去便做。”
  张羡龄又将滑滑梯画出来,说了玩法。蔡衡想了想,道:“木头应该做得出,小的到时候先做个模型,送给娘娘瞧。”
  张羡龄越说越高兴,好像玩游乐园的人是自己一样:“对了,你看能不能做一艘小木船,把滑滑梯设在船腹,一定很有意思。”
  说不定,还能鼓励皇子公主们对海洋产生兴趣呢。
  要不是哕鸾宫和嗜凤宫实在施展不开,她甚至想挖一个游泳池,但囿于条件限制,只能作罢。
  望着目前仍空荡荡的土地,张羡龄心里有些小激动,她竟然能亲手建造一个游乐园!
 
 
第19章 
  张羡龄等了两天,御用监的蔡衡就将滑滑梯模型送了过来。
  御用工匠做出来的成品,比张羡龄构思的还要惊艳。
  完全是一座缩小版的城池,四四方方,和抱在一起。城门旁设了楼梯,从楼梯爬上去,有烽火台,有瞭望塔,有小木屋,中间甚至还有一端没有铺路,而是用麻绳编成网,以供人爬行。与城门相对,是一个小小的船坞,紧接一艘宝船,宝船两侧皆有滑梯,不高,一溜就落地。
  张羡龄仔细端详,赞叹不已。谁说古人没创造力的?瞧这滑滑梯,着实有趣的紧。她琢磨着要不要让工匠把尺寸放大些,最好成人也能玩,说不定她还能假借验收之名,偷偷去玩一回。
  她一脸正经道:“仁和公主也有十来岁了,你们最后建出来的游乐场,务必要让仁和公主也能玩得痛痛快快。”
  御用监等衙门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七日孝期结束后,宣告哕鸾宫和嗜凤宫的修筑完成,只等太妃们携皇子公主入住。
  移宫是件大事,绍贵太妃一早就醒来了,坐在庭前看宫女内侍好生收拾东西。
  原本是安安静静的,可三个皇子并德清公主醒来之后,宫内顿时吵吵嚷嚷起来。
  对于孩子们而言,移宫这件大事,更像是热闹的游戏。德清公主在人群里窜来窜去,看一看内侍搬箱子,瞧一瞧宫女收拾细软,保母乳母慈母跟在后头,捉鸡一样地撵。
  热闹看够了,德清公主跑到绍贵太妃身边,仰着小脸问:“新家好不好呀?”
  绍贵太妃拿着手帕替她擦汗:“好着呢,你皇嫂亲自监工的,听说还专门给你们置办了什么游乐场。”
  德清公主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告诉哥哥弟弟:“我们有游乐场啦!皇嫂建的!”
  皇子们瞧她那样,也跟着大笑。笑完了,又问她:
  “游乐场是何物?”
  德清公主一时语塞,答不上来,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哥哥二皇子。
  二皇子哪儿知道呀!只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汉书有言‘幼则同游,长则共事’,这‘游’是嬉戏玩乐之意,游乐场大约亦是如此。”
  德清公主点点头,很有道理,虽然二哥这话她听不大懂。
  她一锤定音道:“总而言之,就是很好玩的东西。”
  “我们看看去!”
  哕鸾宫里,仁和公主正在滑滑梯。
  她的娘亲王太妃怕时间晚了,宫道堵塞,天没亮就拉着她往哕鸾宫去,算是第一个迁宫的太妃。
  一走进哕鸾宫,仁和公主就挪不开眼睛了。
  她住的东一殿前有个很宽的院子,院子里摆设着秋千、沙坑、跷跷板等物,正中间是一座木头搭成的小城墙,还有一艘缩小版的宝船。
  趁着其他人还没来,不必维持长公主的形象,仁和公主心想:我就玩一次。
  她爬到宝船上,坐着滑滑梯,呲溜一下滑下来,乐不可言。
  再玩最后一次,仁和公主暗自告诫自己,复又爬上宝船。
  滑第七遍的时候,她抬起头,远远瞧见德清公主领着几个皇子奔过来。
  仁和公主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可是已经晚了,德清公主笑声清脆:“大姐姐,我和你一起玩!”
  “有什么好玩的。”仁和公主板着脸,转身往回走:“你们玩便是。”
  德清公主疑惑道:“可我看见,大姐姐你刚刚玩了好多回呢。”
  这个妹妹真真气人。仁和公主瞪她一眼,却挨不住德清公主撒娇,只好同她再玩一次。
  她们姐妹霸占了滑梯,皇子们索性去研究跷跷板,很快,便无师自通。
  等太阳渐渐高了,诸位太妃赶到哕鸾宫和嗜凤宫的时候,只见一院笑闹着的皇子公主,打秋千的、滑滑梯的、玩跷跷板的,还有在小城门上装作打仗的,热闹得很。
  绍贵太妃同王太妃等人一起,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石桌上吃茶,随意谈着天,时不时看一眼孩子。齐房檐高的桂花树开了花,浓绿之中点缀着细碎金黄,花香醉人。
  绍贵太妃夹了一朵贡菊泡在茶盏里,笑道:“东坡居士有言,人间有味是清欢。看来咱们以后的日子,倒真能清欢了。”
  王太妃望着远处一脸笑意的仁和公主,感叹一声:“往日你说张娘娘好,我还不信,今日倒是再无话可说了。都说人走茶凉,她倒好,花这么大的精力将哕鸾和嗜凤宫修成这样。”
  她们都是有子女的太妃,尚且忧心以后的日子,更不用说那些无所出的太妃们。再往前几十年,无子嗣的太妃,是通通要为大行皇帝殉葬的,三尺白绫一缢,再不用担心养老。后人有诗云:“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泽常忧雨露偏。龙驭上宾初进爵,可怜女户尽朝天。”
  万幸,大行皇帝之父,英庙老爷废除了后宫殉葬之制,太妃们才有了担心养老的机会。
  太妃们搬到哕鸾宫和嗜凤宫这日,张羡龄也搬进了坤宁宫。
  坤宁宫是整个后宫的中心,正在紫禁城中轴线上,地势高,大殿有连房九间,左右分别有东西两个暖阁小院,皆坐落在高高的月台之上。
  从月台两侧的楼梯下去,大殿东边是膳房和茶房,西边是药房和库房。大殿之后,有一道长长的游艺斋,穿过去就是宫后苑。
  她在坤宁宫转了两圈,吩咐道:“游艺斋西小院改做宫人直房,把茶水间什么的设在其中,以后宫人内侍来办事,都现在这里休息。东小院收拾收拾,我另有他用。”
  周姑姑一一记住,又问:“那……坤宁宫大殿里头的格局,娘娘预备怎么改。”
  张羡龄思量片刻,坤宁宫大殿的格局并无不妥,只是未免太过庄严,想来多添一些绿植和软装就行了,倒也不急,毕竟她还要住好多年呢。
  “大殿不急,你把带来的东西分放好就是,等大行皇帝奉安礼后,再慢慢做打算便是。”
  ***
  九月,朝臣争吵多日,终于拟定了大行皇帝的谥号,尊谥曰“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庙号宪宗。从此明宫上上下下都将对大行皇帝的称呼改为“宪庙老爷”。
  按照钦天监所算的吉日,宪庙老爷的梓宫移到宝宁门外的仁智殿停放,只等十二月葬入茂陵。
  梓宫运至仁智殿那日,是个阴天,云密密地集结成一大片,遮挡住太阳。
  三辆车满载纸钱,穿着孝衣的内侍立于其上,抓一把纸钱,手一挥,向着天空撒去。纸钱纷纷扬扬落下,像雪花一般,白茫茫一片。
  回来的路上,张羡龄迅速瞥了一眼朱祐樘的神色,他方才一直很平静,该哭时哭,该上香时上香,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
  可不知为什么,张羡龄看着他,心里很是难过,就像瞧见了深谷之中满地的落梅花,安安静静,却那般凄清。
  回到清宁宫,朱祐樘驻足,回眸对她道:“你回去歇着吧。”
  然后,他独自走向正殿,不曾回顾。
  等到黄昏,张羡龄命梅香去请万岁爷一起用膳,无果。梅香小心翼翼的回话:“说是万岁爷正忙,还请娘娘自己用膳。”
  张羡龄低头看向满满一桌佳肴,轻轻叹了一口气。
  相处这些时日,她对于朱祐樘的性子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每当他不高兴的时候,总爱一个人呆着。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雷声滚滚,响彻紫禁城。
  听着雷声,张羡龄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忽然披衣起身,叫梅香撑伞,去叩正殿的门。
  门口值夜的内侍见了她,吃了一惊:“这样大的雨,娘娘是怎么了?”
  张羡龄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高声道:“我怕打雷,万岁爷睡了不曾?我……我万岁爷陪着我。”
  她一面说话,一面望向东二间的书房,那里仍亮着灯。
  很快,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次第打开,内殿值夜的内侍李广匆匆奔来,请张羡龄进去。
  书房里,朱祐樘手按在桌上,一旁摆着一本《文华大训》,是他开蒙读书时,宪庙老爷亲自编写的。
  他快步走向张羡龄,蹙眉道:“叫宫人喊朕便是,这么大的雨。”
  “我怕。”张羡龄仰着脸望他,可怜兮兮的。
  老天爷很给面子,轰隆隆又是一声雷,她趁机扑到他怀里,让自己瑟瑟发抖起来,营造出一种小可怜的感觉。
  朱祐樘下意识的拥住她,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你真是我的冤家。”
  灯影里,张羡龄穿着一件素白单衣,青丝未挽,纷纷扬扬披在肩上。许是来得急,她鬓边几缕头发沾了雨水,贴在脸颊上。朱祐樘见状,连忙拿起一床锦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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