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大妞盯着那个炸油条的人,咽了口唾沫,却把视线移开。
  齐寡妇瞧见女儿的神情,有些心疼,又想着从此以后每月能拿月钱,便拿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油条,给大妞吃。
  慈幼局的侧门也开了,门口站了两三个妇人,还有一个穿着宫装。
  齐寡妇鼓起勇气,拉着女儿往前,道:“我……我是在纺织厂做工的,这是我女儿。”
  一个妇人笑道:“可有牙牌没有?”
  “有!”
  齐寡妇忙将自己新领不久的牙牌拿出来,木制牙牌上刻着她的姓名籍贯住址以及职位。那妇人查验之后,在簿上登记了一笔。
  “你在这儿画个押,说明你把孩子送来了。把孩子领走的时候,就在下头跟着画一个押,我们也好核对。”
  齐寡妇照着她所言做了,将孩子交给妇人,心里还有点不舍。
  大妞年纪小,见要离开母亲,无声无息的哭起来:“娘,别卖我。”
  “娘怎么会卖你呢。”齐寡妇急急地上前一步,将大妞一把拢在怀里,“娘就在隔壁做工,等会儿领你回家。”
  那妇人也上来劝:“没事,老师只是领着你和其他小朋友做游戏,等会儿吃午饭你娘就来接了。”
  安慰了好一会儿,大妞方才跟慈幼局的老师进去,齐寡妇也进了一墙之隔的纺织厂。
  进到纺织厂,先要把头发劝用一个布兜包起来,还要洗手,穿蓝色的窄袖厂服。
  大家都换成了同样的装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新鲜。
  齐寡妇被分到去操作织女机纺线,虽然之前被培训了几回,但等织女机真正开始动起来,她还是觉得很惊讶。这织女机,竟然能一次纺八根线呢!
  下了班,齐寡妇立刻去接女儿。在慈幼局侧门前等候的娘亲不止她一个,还排了一会儿队,齐寡妇方才接到了女儿。
  齐寡妇领着女儿去吃饭,心里甜丝丝的,若是每日能过这样的日子,她可不必愁了,但愿这纺织厂能长长久久的办下去。
  慈幼局纺织厂第一日开工,萧荷花就在这里陪了一整日,等到夕阳西沉,她方和蔡衡匆匆赶回宫中,向中宫娘娘汇报。
  到坤宁宫时,万岁爷也回来了,听说他们时来禀报慈幼局纺织厂之事,饶有兴趣的让他们直说。
  萧荷花与蔡衡便将今日开工之事一一说了。
  “今日五十位女工全来齐了,纺纱织布,井井有条,所得布匹比之寻常织机要多出四倍……”
  听完,张羡龄笑着看向朱祐樘:“万岁爷以为如何?”
  朱祐樘握一握她的手:“不错,且静观成效。”
  张羡龄夸了蔡衡与萧荷花几句,赐了菜,便让他们下去歇着了。
  蔡衡得了赞扬,心情很好,走出坤宁宫时,正好遇见了文瑞康。
  见了坤宁宫掌事牌子,蔡衡自然放低了身段,笑着向他问好。
  文瑞康见他一脸喜色,心里多少也猜着了几分,怕他光顾着高兴,误了中宫娘娘的大事,便悄声提点道:“越是这时,越要谨慎。”
  蔡衡笑眯眯道:“文爷爷未免太小心了,这纺织厂好好的,不会有什么大事。”
  文瑞康冷笑道:“你难道不知福祸相依这道理?诚然这慈幼局纺织厂给了一些人实惠,但也有一些人会因此失利。你且等着,没到腊月,就一定会有文官弹劾。”
  他猜得半点不错,慈幼局纺织厂开工还不到一月,就有文官上题本,为一些受到影响的织户打抱不平,认为如此低价的棉布是与民争利,损害了没钱换织女机与鹊桥机的织户利益。
 
 
第88章 
  冬日的天气总是阴沉沉的, 灰蒙蒙的天色,坤宁宫殿里也显得格外暗淡。
  上午,宫人内侍们抬出灯来, 拿着银火镰将三大盏珠子吊挂灯一盏一盏点燃, 又拿了几盏桌灯来, 轻轻搁在书案上。
  有了灯火, 看报纸时便不会伤眼睛。
  张羡龄一手托腮,一手拈着燕京小报的一角, 一行一行看下去。
  因政事并非燕京小报的主要内容,是以只在乙版的右下角留出了一块版面, 简要说了个别文臣弹劾织女机鹊桥机之事。
  寥寥数笔,可张羡龄却已经可以透过这文字,瞧见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老夫子。
  她将报纸一折, 细碎的声响里, 腹中的孩子动了两下。张羡龄轻轻拍一拍腹部,安抚似的, 而后抬起头, 望向眼前的蔡衡与萧荷花。
  两人默然而立, 站的笔直笔直, 甚至有些僵硬。虽说顾及在坤宁宫,脸上只能带着淡淡的笑,免得讨中宫娘娘不喜,可俩人的眉目间都藏着忧色。
  张羡龄轻轻靠在椅背上,腰后垫了一个软垫, 里面塞的事棉花,轻柔似云朵。
  她舒舒服服的靠着软垫,悠悠道:“这事, 我已知道了。”
  蔡衡撩起袍子下跪:“是臣不好,没办好差事,请娘娘责罚。”
  他一跪,萧荷花也紧跟着跪下,口中请罪。
  “不干你们的事,起来吧。”张羡龄道。
  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凡一样新事物诞生,无论前途多么光明,总归会经历些风风雨雨。那高中课本上都讲了,新事物战胜旧事物不是一帆风顺的,必然经历曲折的过程。
  如今,织布机与鹊桥机正在经过曲折的过程。
  蔡衡问:“那……娘娘可有什么指示?”
  他将自己想到的应对之法说出:“不然,臣看能不能请上书的官儿吃酒,同他说明情况,要他宽容宽容?”
  张羡龄摇了摇头:“你们什么都不用做,让子弹飞一会。”
  “什么?”
  张羡龄笑起来:“我是说,以不变应万变,行了,你们下去歇着罢。”
  她既然发了话,蔡衡与萧荷花就是心里着急,也不敢多嘴,俯首道了声“娘娘千岁”,便退下了。
  梅香提过来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小声道:“这些事,娘娘如今不管也成,您如今身子重了,还是要多多歇息才是。”
  张羡龄将手炉捧在手中,手炉中除了银霜炭还加了一粒香料,清香袅袅,有安神之功效。
  “倒也不能完全不管,不然要是我这心血给闹没了,更怄气。”
  她凝神想了一会儿,与梅香附耳说了好些话。
  梅香听完,应声道:“娘娘放心,我一定把消息传下去。”
  张羡龄微一颔首:“这事也急不得,没个数年的功夫,还真难搞定。对了,周姑姑今日可好些。”
  周姑姑年事已高,到了冬日,寒风一吹,身子骨更受不住,三日前下坤宁宫月台时,不慎跌了一跤,便告了病假,在直房修养。
  “女医开了药,吃了几剂,周姑姑精神也好了些。”梅香禀报,“早上我去看她,她老人家能吃半个馒头了,不像前两天,只能喝粥。”
  张羡龄道:“库房里还有好些燕窝没吃呢,你问问女医,若是周姑姑能吃燕窝,便挑好的熬给她吃。”
  “记着了。”
  梅香正答应着,忽见秋菊走过来,停在暖帘下。
  “娘娘,膳房已经备好膳了,是否传膳?”
  “可以。”
  秋菊便去张罗传膳之事,梅香也陪在一旁伺候。
  今日午膳之中,最为瞩目的一品菜是清水打边炉,这是中宫娘娘亲自说了做法,吩咐坤宁宫膳食做的。看着和京中时兴的黄铜涮羊肉火锅有些类似,但也有所区别。所谓清水打边炉,顾名思义,就是一锅清水置于炉上煮食。
  司膳宫女放了几块姜片、陈皮、葱白入清水锅,又撒了少许盐,便是初始的汤底了。
  桌上依次摆着几盘菜,都是生的,要下锅子烫了方能吃。这烫菜的顺序也有讲究,得先下生鱼片,再下牛肉、肉丸之类的,方能使味道不混杂。
  薄薄的生鱼片放在清水中一焯,便捞出来蘸酱。酱汁并不复杂,粉彩花卉纹碟底铺满酱油,加些研得碎碎的香料,再倒上几滴芝麻油即可。虽然都是简简单单的食材,却将鱼肉本身的鲜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张羡龄连吃了两片鱼肉,脸上隐隐有了笑意,她怀这一胎反应大,吃不得油腻的东西,便想起了清水打边炉。从前吃这个,还嫌弃有些寡淡,如今吃起来,倒是正合她的口味。
  侍奉张羡龄用膳的宫人瞧她今日胃口不错,脸上笑意也浓厚了一些。
  用膳毕,张羡龄命梅香将剩下未动的生鱼片全到在锅里烫熟,要她用食盒装好,拎着周姑姑吃。
  梅香拎着食盒告退,走出殿门,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便赶忙将食盒拿过来,笑道:“姑姑莫累着,我来拿。”
  梅香道:“从前都叫娘子,如何又改叫姑姑了。”
  小宫女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周姑姑如今歇息,您不就是坤宁宫的管家婆子么?”
  “这话不许再说。”梅香叹息了一声,“我倒盼着周姑姑早日好起来。”
  要说梅香没想过坤宁宫管家婆的位置,那一定是假的。可她们主仆几个自从娘娘当选太子妃起就一起共事,相伴那么多年,若说没有同僚之情,那也是假的。
  梅香至今还记得,每年端午,周姑姑总是会包上一大串粽子,分发给她、秋菊还有其他大宫女吃。周姑姑自己爱吃咸粽,可送到梅香手里的,永远是她喜欢的枣泥馅甜粽。
  她是真心实意盼着周姑姑能痊愈的。
  周姑姑的房里药香弥漫,还夹杂着一丝奇怪的、老年人房里时常会有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放陈旧了,虽然不臭,但也说不上好闻。
  梅香一进门,就给周姑姑她老人家行了半个礼:“娘娘惦记着姑姑,特命我提来些菜。”
  周姑姑躺在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奴婢谢过娘娘。”
  梅香和其余两个小宫女忙过来搀扶住周姑姑的胳膊,伺候她用膳。
  说实话,周姑姑身子不舒坦,其实并不大想吃东西,但不能不给中宫娘娘颜面,因此周姑姑夹了两三块鱼肉吃。
  吃了饭就吃药,黑漆漆的一碗药,墨水一样,端在手中犹嫌苦味中,恨不能屏息,那入口有多苦也可想而知了。
  梅香递上一方锦帕,在周姑姑嘴角揩了揩。
  周姑姑轻声道:“梅香,我想与你说两句话。”
  “好。”
  两个小宫女收拾碗碟的速度又加快了些,须臾,便拎着食盒退了出去,顺便将门合上。
  梅香挨着床坐下,离得很近,膝盖都挨着乌木床板。
  “有什么话您说,我听着。”
  周姑姑看着她:“女医说,我的病如何。”
  梅香眼睛都不眨:“静养些时日,便好了,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有些小病小灾的。”
  “你一向机灵,坤宁宫上上下下的宫女,没有比你更机灵的。”周姑姑道,“可你骗不了我。我的身子,没人比我更清楚。”
  周姑姑笑着道:“老话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我今年七十三岁了,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乱讲。”梅香急了,“您一定能好好的,不过跌了一跤而已。”
  周姑姑摇摇头:“我此生无儿女,所牵挂的除了你们几个,就只有娘娘。别说我托大,私心里,我都把你们当孙女看。你,我是不担心的,坤宁宫管事牌子的位置,你会坐得很妥当。秋菊那孩子,心大,一向会自己找乐子,想来也会顺顺当当。可是娘娘……可是娘娘……”
  言及此,周姑姑垂下眼眸,好似回忆往事一般,缓缓道:“当年我分到娘娘身边,她漂亮的像是广寒宫里的嫦娥,雕栏玉砌、锦衣华服,都是很好很好的,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却觉得她很孤独。后来万岁爷整日陪着她,又有了太子爷,我看着娘娘方才没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
  “我就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可操心的。只是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听说我走了,想来一定很难过。若是这样,我便是在黄泉底下也不能安心。”
  周姑姑握住梅香的手:“最好的办法,是你们先瞒着,等娘娘诞下皇嗣,出了月子,养好凤体,再缓缓的告诉她。”
  梅香摇摇头:“宫里的事,怎么瞒住娘娘?”
  “只要万岁爷同意便可。”周姑姑冷静分析,“放心,不用旁人去担这个责,我扎了银针,倒也能走几步路,到时候我亲自去与万岁爷说。你只要帮衬一下便可。”
  梅香还是摇头,话语里已带着哽咽的意思:“何必呢?你老人家一定会好起来的。”
  “若是能好,那我照旧回坤宁宫来。”周姑姑轻轻拍一拍她的手,笑道,“两手打算而已。”
  周姑姑把手一松:“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去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梅香眉头紧蹙,深深望了周姑姑一眼,起身,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方退了出去。
  天仍是阴沉沉的,很冷,可能快要下雪了。
  梅香仰头望着天,立了好一会儿,身后跟着的小宫女也不敢催,只跟在后头等。
  寒风吹过狭长的宫道,呜呜咽咽,风声喧嚣,连夹道的宫墙也显得不那么鲜艳,红得很暗淡。
  等心情完全平复后,梅香方才直视前方,大步流星往前走。
  中宫娘娘还吩咐好些事情要她做呢。
 
 
第89章 
  七日之后, 燕京小报的头条大篇幅报道了一个民妇的故事。
  与以往简洁的版面不同,这则故事占去了整个甲版,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把后头的小说传奇挪到前头来一般。
  前来买报的仆妇见着这版面, 翻来覆去问了卖报人好几遍, 再三确认之后, 方满腹狐疑的将崭新的报纸带回来了主家府邸。
  如今京城里不少识字的夫人太太, 都习惯托家人买几份报纸看。不然,后宅夫人们彼此往来之时, 都跟不上话题。
  龚太太也有这习惯,接过仆妇送来的燕京小报, 她立刻看了起来。
  头版很奇怪,竟然是说的一个民妇。这民妇姓齐,是一个寡妇, 带着一个小女儿孤苦伶仃的过活。那执笔者文采极好, 朴素无华的大白话,寥寥数笔, 便勾勒出一如元曲大家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一般的氛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