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元日内外命妇进宫朝贺时,张羡龄特地问了嘉善大长公主。
嘉善大长公主听了,笑道:“确有此事,请娘娘放心,小女是情愿的。”
既然是你情我愿,这事张羡龄便无异议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张鹤龄那个小王八蛋,如今已经可以娶亲了?
梅香笑道:“时光匆匆,本就如此。等到小爷成婚,娘娘才要感慨时间过得快呢。”
张羡龄扭头看向身侧,寿儿正坐在一个专属于他的小暖榻上,胡乱翻着绘本。察觉到母亲的视线,他抬起头,朝张羡龄笑了笑。
这样小小的人,也会慢慢长大,成家立业,不再像今时今日这般依赖她。
张羡龄愣了一愣,瞧见寿儿朝她伸出手,想要她抱一抱。虽说张羡龄如今不好抱寿儿,却也不耽误同他玩,她叫梅香把绘本拿过来,自己念给寿儿听。
小孩子注意力转移的快,虽没能要到抱抱,但听见娘亲给他读故事,也高兴得很。
晚来天欲雪,朱祐樘踏着碎玉乱琼回到坤宁宫,就见这一大一小两两相对着睡着了。
他不经有些好笑,吩咐乳母保母将寿儿抱回殿中休息。
朱祐樘在张羡龄仰躺的暖榻之侧悄悄坐下,替她掖一掖被角。
张羡龄睡得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见是他,又安心的闭目养神。
朱祐樘的声音低低的:“还困么?要不要弹琴给你听?”
“好呀。”张羡龄把脑袋往他身边蹭一蹭,“正好给肚子里的这个做胎教。”
朱祐樘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微微有些痒。
“不是弹给孩儿,是专门弹给你听。”
早有机灵的宫人将一把伏羲式古琴寻出来,稳稳摆放在琴案上。
他自幼学琴,修长的手指按于琴弦之上,勾挑抹剔,信手闲弹。
缥缈的琴声传到张羡龄耳中,她未曾睁眼,嘴角却是上扬的姿态。
朱祐樘弹的这一曲,正是《凤求凰》。
她心下动容,无论如何,终究是有一个人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她,走完这一生的。
一曲终了,张羡龄笑着同他说:“我倒想起一首歌,叫《藤缠树》,我唱一遍,不知你是否能弹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就这样清唱起来。
这是穿越前她很喜欢的一首歌,曲调很有些山歌的意思,把“连就连,你我结交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这一段歌词循环往复。
她许久未曾唱歌了,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唱到后头,越发流利。
唱完歌,张羡龄坐起来笑看向朱祐樘。
他的神情微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浅笑:“这歌很好。”
而且听着,同他的娘亲纪氏家乡小调颇有些相似之处,或许世间情理,大多都是相通的罢。
不必说,他与笑笑,也是要共赴百年之约的。就算有朝一日自己先走一步,也会在奈何桥上等着笑笑。
朱祐樘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曲调,用古琴将乐声奏了出来。
他弹琴,笑笑附和着唱歌。殿外雪花静静地落,殿内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第91章
永康公主成婚仪定在元月二十日, 据钦天监说,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论理她该早些移居公主府,只是刚好遇上年节, 便一直等到元宵节, 在宫中吃过汤圆后方才移居永康公主府。
元宵节那日, 张羡龄特地邀几位公主来坤宁宫共进元宵。一碗汤圆, 有芝麻白糖馅和红豆馅,还有鲜肉馅的。
永康公主见了鲜肉汤圆, 很是奇怪:“还有这种口味的汤圆。”
德清公主笑起来,鬓边的朱钗一颤一颤的:“是, 我娘说江南那边就喜欢吃鲜肉汤圆。听说有些地方的鲜肉汤圆,足足有拳头那么大,吃一个下肚, 管饱一个下午。二姐姐试试?”
她殷勤的将装着两只鲜肉汤圆的青莲花纹碗挪到永康公主面前, 这两只鲜肉汤圆倒是寻常大小,龙眼一般, 看着平平无奇。
永康公主向来不大会拒绝人, 加上妹妹盛情难却, 便用调羹舀了一个鲜肉汤圆吃。咬破白糯米外层, 味道真怪,是咸的。永康公主皱着眉头继续咀嚼,渐渐地察觉到了鲜肉馅的奇妙,不同与其他汤圆的甜腻,鲜肉汤圆一咬破, 汤汁便流淌于齿间,和糯米的软糯掺和在一起,有一种独特的咸香。
“怎么样?”德清公主问她。
“还好, 虽然有些怪怪的。”永康公主道。
张羡龄插嘴道:“食物这种东西,还是得多尝尝,天南地北,山珍海味各有不同。等二妹妹出宫住到公主府,还能多尝尝民间的美食小吃呢。那滋味比起宫中的御膳而言,是另一种美味。”
坐在一旁的仁和公主笑道:“确实。二妹妹,你的公主府就在我家旁边,到时候姐姐告诉你周围有哪些好吃的。”
“对哦。”德清公主捏着白瓷勺道,“到时候大姐姐和大姐夫、二姐姐和二姐夫,吃完东西还能凑一桌麻将,多好。”
“你啊,就记着吃玩两件事。”仁和公主作势假装要去拧她的耳朵,德清公主忙把自己的椅子往张羡龄身边挪了挪。
“皇嫂,你看她。”
张羡龄看她们姐姐妹妹玩闹,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笑,“没事,大妹妹你尽管教训三妹妹,不然就她这尖牙利嘴,日后非得把驸马训得够呛,河东狮吼一般。”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德清公主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我以后的驸马,自然是要听我的话,河东狮有什么不好?”
仁和公主故意逗她:“万一你那驸马不听你的话,你又该当如何?”
“这有什么难得?”德清公主笑道,“将他撵出去,再把公主府的大门一关,眼不见心为净。”
张羡龄附和道:“可以啊,反正你们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回宫里,我和你们皇兄一定会为你们撑腰。”
她是不担心仁和公主和德清公主的,这两个妹妹都是不大会吃亏的主,这话是说给永康公主听得。
永康公主点了点头,细声细语道:“皇嫂放心,我记住了。”
见气氛略微有些沉重,德清公主忙把话题引开:“听说,二姐夫生得特别好看?”
听见德清公主议论她夫君,永康公主两靥飞霞,用调羹在汤圆碗里转来转去:“说什么呢?”
“有什么不能说的?”德清公主兴冲冲地看向张羡龄,“皇嫂,你见过吗?”
张羡龄思量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我自然——”
说了两个字,她就停下来,卖关子一样笑望着几位公主。
话说了一半,德清公主心里跟有只小猫在抓一样,央求道:“好皇嫂,你说与我听嘛。”
张羡龄笑盈盈道:“我自然是没见过的。我驮着这么大的肚子,也不好去见准驸马呀。不过你们皇兄倒是见过,他回来同我说,永康公主的驸马崔元,’美姿仪,慱览群籍,善诗’。”
德清公主抚掌道:“生得美,有善诗书,二姐姐,你一定会喜欢二姐夫。”
永康公主瞪了她一眼:“我就等着看你以后挑个什么驸马。”
“自然要挑好看的,有才的。”德清公主笑道,“皇嫂,以后你可要好好帮我参谋参谋,若是独独给我挑了一个丑的,那我是不依的!”
张羡龄端了一碗汤圆放到她面前:“知道了,我的小姑奶奶。快吃吧,都快放凉了。”
元宵节次日,永康公主便出宫了。
张羡龄估摸着日子,照例打算派文瑞康去永康公主婚宴上走一趟。
然而真等到婚礼前夜,她压根没心思去管其余的琐事。
她要生了。
产房是早早的就备好了,张羡龄一发动,就被梅香与秋菊搀扶着,缓缓挪到产房之中。随着预产期的临近,谈允贤等女医更是日夜待命,一听见消息,立刻提着药箱拿上各种器械感到了坤宁宫。
这几年了,在张羡龄的提点下,谈允贤等医者折腾出了不少新玩意,譬如反复蒸馏过后等到的消毒酒精,用来包扎固定的三角巾等等。其中有一样东西,更是同白大衫一样成了医者的标配,那就是纱布口罩。
纱布口罩的做法并不复杂,用棉纺成的纱一层一层叠在一起,熨平之后用针线缝制起来便可。东西虽然简单,但有一定的防护作用。在织女机与鹊桥机制成、棉布产量极速提升的时候,张羡龄便命宫中医者皆要戴纱布口罩。
女医、稳婆、宫女,还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医们每一个都洗净了双手,戴着纱布口罩,身穿白大衫,有条不紊的在产房内外忙活。
朱祐樘披着一袭狐裘,坐在外间静候,手心里全是冷汗。
夜色深沉,坤宁宫却被各色宫灯蜡烛照得透亮,恍若白昼。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李广上前轻声提醒道:“万岁爷,是否要给老娘娘们报个信?”
确实要报个信,朱祐樘心想,他如今一颗心全系在笑笑身上,万一有什么差错,他……他一定没法子冷静处理事情,一定得有个能主事的人。
考虑到周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又时深夜,朱祐樘便没叫人去清宁宫报信,只让内侍速速去仁寿宫与嗜凤宫。
少倾,王太后与邵贵太妃一前一后赶到坤宁宫,殿门一开,西风将满殿的烛火吹得一晃。
朱祐樘迟了一瞬才回过神,起身向王太后与邵贵太妃问好。
王太后扫了万岁爷一眼,见他只披着狐裘,不由得皱起眉头:“李广,去服侍万岁爷换上件厚衣裳。”
“朕不冷。”朱祐樘抬眸,“请母后放心,朕还有些出汗呢。”
他跟长在了产房门前似的,一动也不肯动。
王太后不好勉强,只好让左右内侍拿来手炉、脚炉,放在朱祐樘身边,好使他暖和暖和。
朱祐樘道了声谢,仍目不转睛的望着产房的方向。
月亮渐渐落下,没入紫禁城的宫墙,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婴儿的啼哭声自产房响起,像一道响雷一样,惊得朱祐樘立刻站起来。
谈允贤的白大衫上沾了些血迹,暗红暗红的,朱祐樘见了,心里一紧。
不待谈允贤开口,他抢先开口,十分凝重的语气:“中宫如何?”
谈允贤原想摘了口罩再说,但万岁爷问得急,她当即回道:“托万岁爷的福,一切都好。”
朱祐樘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太后也起身,问:“生了皇子?还是公主?”
谈允贤将棉布口罩摘下,笑道:“是一对龙凤胎。”
等到一双小儿女满月,朱祐樘便从礼部拟定的皇子公主名单之中,精挑细选出来了两个名字。姐姐叫朱秀荣,弟弟名曰朱厚炜。
名字稍微有点拗口,张羡龄便想着要给他们分别起个小名。
望着两个摇篮里的孩子,张羡龄有些心疼,这两个孩子都有些瘦小,姐姐六斤,弟弟更轻,只有五斤。
也许是因为才生产不久的缘故,望着两个孩子,张羡龄越想越自责。若是孕期她多吃一些东西就好了,不然两个孩子也不会如此瘦弱,思及此,她扑簌簌落下泪来。
朱祐樘吓了一跳,将她抱紧怀里,轻声安慰:“没事,虽说大姐儿和二哥儿没有寿儿那么壮实,但女医和太医看了,都说还好,只需好好调养着就好。”
张羡龄把脸贴在他的衣袍上,瓮声瓮气道:“一定会好的,对吗?”
“对。”
好一会儿,张羡龄才抬起头,满脸泪痕道:“我知道要给他们取什么小名了。”
对于儿女,张羡龄别无他求,只盼着他们能平安健康,正直善良。思来想去,她给朱秀荣起了个小名叫无灾,给朱厚炜起了个小名叫无难。
听了这小名,朱祐樘便领悟到其中含义,赞同道:“苏轼有诗云’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笑笑,你放心,无灾和无难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长大的。”
私下里,朱祐樘还命张天师在宫外做了一个道场,为无灾和无难祈福。
等到春暖花开时,两个孩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张羡龄脸上又有了笑容,拿着拨浪鼓逗无灾和无难玩。
她扭头看向朱祐樘:“你发现了没?我们无灾生得特别漂亮。”
“女儿像你,自然生得好看。”朱祐樘温柔道。
张羡龄笑道:“我女儿生得这么好看,赶明周姑姑大好了,我一定得向她炫耀炫耀。”
朱祐樘听见此言,把目光移开,只望着无灾:“嗯,无灾是很好看。”
一时之间,他竟然不敢告诉笑笑,周姑姑已经去了。
第92章
只是这样的事,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
张羡龄原先是为了无灾与无难而担忧,故而没有察觉,如今孩子们身体强健了, 她也有心神去操心其他的事情。
等到朱祐樘去上朝的时候, 张羡龄屏退众人, 留下梅香, 问:“周姑姑到底怎样了。”
她盯着梅香的眼睛,神情很严肃:“说实话。”
梅香膝盖一屈, 跪了下来。
张羡龄见她这动作,心里蓦然一沉, 不自觉的捏紧黄花梨木玫瑰椅的扶手。
梅香跪着,隔了一会儿才说:
“回娘娘,周姑姑已经于二月去了。”
张羡龄听了这话, 只觉怅惘极了。自从她穿越过来, 周姑姑就陪着她,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然而……然而周姑姑竟然就这样去了。
她愣愣的坐着, 想着上一回见周姑姑是什么时候。好像是秋日, 才过了中秋不久, 她摔了一跤。不顾其他宫人的阻拦,张羡龄去了一回她的直房。
周姑姑见她来,板着脸劝言道:“娘娘岂不闻’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再说,您又怀着皇嗣,怎么好到这里来。您只管放心, 老奴休养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