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银河灿烂
时间:2021-07-25 08:35:48

  李广忙回话:“厨房都备好了。”
  正要吩咐下去,张羡龄却道:“那个……不然我们出去吃罢?”
  既然是宫外一日游,怎么着也得吃一吃宫外的美食才好。
  朱祐樘自然同意,便问李广附近可有什么味道不错的店铺。
  这处宅院是李广一手操办的,他早将附近打听的情况清清楚楚,当即表演起了报菜名。
  朱祐樘无所谓吃什么,让张羡龄挑。
  张羡龄思量了一下,决定吃应景的馄饨。
  毕竟这时候京城流传的老话,是“冬至馄饨夏至面”,而不是大节小节全吃饺子。
  从小院出来的时候,张羡龄隐隐察觉到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是家常打扮,神情却很严肃。
  “是有人跟着么?”
  朱祐樘道:“不要紧,是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
  他向来谨慎,虽然此番是微服出行,但必要的护卫还是要的。1
  穿过两个胡同,远远瞧见一处很热闹的饭铺。这时候天色已经亮起来,只见里里外外都是人,一望便知生意极好。李广命一个内侍挤进去端了两碗馄饨出来,他先从两碗馄饨里各自舀了一个出来,试过馄饨,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伺候朱祐樘与张羡龄用膳。
  这家店买的馄饨个头比较大,不是那种小小巧巧一口能吃两三个的小馄饨,更像是饺子一样大小,味道十分鲜美。
  也许是因为早起饿了,张羡龄一口气将一碗馄饨吃个精,连汤都喝了半碗。
  吃完了馄饨,朱祐樘与张羡龄便沿着大街闲逛,李广跟在后头,再后面是遮遮掩掩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东厂提督。
  正阳门与大明门之间的街市最为热闹,用后世的话讲,就是京城的商业中心。行人车骑应接不暇,往来缤纷。有挑担子的小贩,算卦占星的瞎先生,席地而坐摆摊卖字画的穷书生,抬着一顶官轿的四个挑夫……人声鼎沸,异常繁华。
  张羡龄许久未解除到这样热闹的街市,一开始甚至有些不习惯,觉得声音太过嘈杂喧闹。
  她意识到这一点,不觉苦笑了一下,心想在广寒宫住久了的嫦娥若是忽然跑到人间来,估计也会被这人声鼎沸给吓一跳罢?
  置身于街市之中,张羡龄渐渐适应了,开始四处张望。不似后世的各大仿古建筑,即使是帝都,脚底下踩得仍旧是黄土,而不是青石板转。不过黄土全给行人踩得严严实实,只要不是艳阳天或者许久没下雨,一般也不会四处扬尘惹人烦。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几乎一大半全是男子,夹杂着零星几个梳头的仆妇,几乎没见到年轻女子。幸亏张羡龄如今作男装打扮,不然她一身袄裙出宫,那效果估计和番臣进贡狮子、老虎差不多,回头率会极高。
  除了人,还有不少牲畜,马和驴之类的比较常见,令张羡龄觉得惊奇的大街上竟然还有骆驼!那骆驼脖子上还挂着驼铃,走到起来叮叮当当,隔老远都能听得见。
  他们在大街上闲逛,还有报童争着来推销报纸的,张羡龄一样买了一张,让李广拿着,打算回屋去看。
  街上卖的货物又多又杂,绸缎、皮毛、雨伞、佛像、草药、布鞋,南北风物皆备,无所不有。
  她看什么都新鲜,走到年画摊子前,买几张;路过给货郎摊位,买几个玩具;看到有卖竹篮竹篓的,挑两个……到最后,李广两只手全是满的,连掏钱袋子都不方便。
  张羡龄买冰糖葫芦摊时,是朱祐樘掏的钱。
  不像话本里那种不通世务、一出手给一锭银子的皇子王爷,朱祐樘掏出的铜板正正好是这个数。张羡龄想要买腊肉的时候,朱祐樘甚至和那个屠夫讨价还价,与张羡龄相比,他显然对于宫外的物价熟悉一些。
  张羡龄问:“你也没在大街上买过东西罢?怎么对物价这般熟悉。”
  朱祐樘解释道:“锦衣卫的职责之一便是统计民间的米价、布价、油价之类的,每个月会上报我一次,看得多了,虽然未真的买过,但心里多少有些分寸。像方才那个屠夫,喊得价就比前几天锦衣卫报上来的肉钱跪了一倍,一定是看你我像是有油水可捞的,所以狮子大开口。”
  原来锦衣卫还干这事呢?张羡龄原以为他们就是四处听墙角抓人,这般算是长见识了。
  “那……报上来的民间物价,能不能给我也看看。”
  “可以。”
  朱祐樘答应下来,让李广记着这件事。
  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上午,无事发生。
  时近正午,两人挑了一家卖烤鸭的酒楼坐下吃饭。吃完了,朱祐樘道:“可要回去休息一会儿?”
  张羡龄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必须争分夺秒,睡什么睡。
  朱祐樘见她这模样,笑了:“那我领你去个地方,想来你应当会喜欢。”
 
 
第94章 
  大街上人们来来往往, 走走停停,张羡龄与朱祐樘也是其中的两个。
  今日天公作美,出了太阳, 冬日的太阳比起夏日的更受人欢迎, 没人躲开, 反倒要特意迎上去, 让阳光晒一晒半旧不新的棉袄。
  路过一棵槐树,底下卧着一只黄狗, 很安静的晒太阳。
  张羡龄从槐树旁走过,回头看着那只黄狗, 一颗心也跟蓝天上柔软的白云一般,变得很轻很轻。
  “你喜欢狗?”朱祐樘问。
  “喜欢。”张羡龄回过身道。
  “那等我们回宫,也抱一只来养。”
  “等一等吧, 等无灾和无难大一点, 不然皇祖母要念叨的。”
  “好。”
  他们边走边闲聊。朱祐樘因要带路,稍稍领先一步, 张羡龄跟在后头, 瞧见他的影子照在地上, 玩心大起, 去踩他的影子。
  朱祐樘瞥见她的动作,轻轻一笑,特意放慢了脚步。
  霎时好像连时光都慢下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等着他们去做,她只是专心致志的, 陪他走一段路。
  他也愿意让她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渐渐远了人声喧嚣,拐进一条胡同, 朱祐樘驻足,望着一处小院。
  “就是这里。”
  张羡龄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很朴素的黑瓦白墙,挂着一块牌匾,写着“安济院”这几个字。
  牌匾下的木门打开着,几个人坐在竹椅上晒太阳,还有慢悠悠下棋的。
  张羡龄听说过这个地方,安济院同慈幼局一般,也是官办的慈善之所,专门收容年幼、乞丐、残疾之人。似乎是在她提议设立慈幼局后,朱祐樘下旨又设了安济院。
  她打量着安济院的外观,多少有些惊讶。原本她以为,朱祐樘是要带她去慈幼局呢!谁知竟然到了安济院。
  不过稍加思考,张羡龄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慈幼局与她干系太大,一些女官多半是认识她的,所以不能去。反倒是安济院,因是朝廷官办,其中办事之人几乎与宫中无联系,也没有品级高到可以进宫上朝面见万岁爷的官员。因此他俩被认出身份的可能性很小。
  安济院门口还有十来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少年,张羡龄和朱祐樘列在这些人之中,一点不起眼。
  朱祐樘轻声向张羡龄道:“今日是去探望独居的老人之类的,参照慈幼局的规章,每半个月招一些学子来帮忙。”
  张羡龄四处张望,看见来的学子都很年轻。
  她挑了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少年,问他道:“这位兄台,我们是第一次来,你呢?”
  那少年比了个“二”,说:“我来了两回了。”
  “可否提点一二,我俩怕做错了什么。”
  “倒没什么,对了。”少年压低声音道,“你们应该知道来安济院帮忙,能换取一次进国子监旁图书楼看书的机会吧?”
  张羡龄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点了点头:“知道。”
  这策略本是怕没人乐意来安济院帮忙而特意提出来的,国子监旁的读书楼原本只有国子监生可进入查阅书籍,但倘若来安济院帮忙一次,便可拿着证明进去读书楼一次,看上四个时辰的书。
  古书典籍对于大部门寒门学子而言,是极其具有吸引力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储藏图书的家底。
  朱祐樘故意反问那个少年:“大家不都是为了进图书楼来的?”
  少年撇了撇嘴:“你这话说的,自然有专门为图书楼来的,也有单纯想扶怜弱的人,至于我么……来帮一次忙又有好处,又可助人为乐,何乐而不为?”
  “受教。”
  朱祐樘点了点头。
  他们来的时辰刚刚好,少顷,安济院的小吏走出来,按照花名册点了一遍人数,宣读今日事项。
  事情倒也不复杂,有一些孤寡老人虽没了家人供养,但尚且能自己照顾自己,所以仍留在家中。前来帮忙的学子们就提一些米油之类的必需品到这些人家去,陪着聊聊天之类的。
  怕引人注目,李广和锦衣卫指挥使以及东厂提督太监都远远的跟在后头,没有上前来。
  朱祐樘和张羡龄分到的一户人家姓蒋,说是喊她蒋婆婆就好。
  提东西的时候,朱祐樘原本打算自己将全部的东西拎起来,张羡龄不让,抢了一番。最后张羡龄拿了轻一点的东西,朱祐樘拿了重一点的东西,一起往蒋婆婆家所在的胡同走过去。
  蒋婆婆家的小院干干净净的,土墙外还栽了两棵夹竹桃。
  朱祐樘与张羡龄敲开门,说明来意,蒋婆婆很热情的迎他们进屋,张罗着去烧水泡茶。
  张羡龄怕麻烦人家,道:“不用烧水泡茶了,我们都不可,方才吃饱喝足了,这才来你家的。”
  蒋婆婆却很坚持:“上门都是客,哪有茶都不喝的道理,不麻烦,火还没熄灭。”
  盛情难却,只得随她去了。张羡龄跟在后头,想着能帮忙做点什么就做什么,谁知竟然插不上手。
  堂屋里摆放着一只炉子,十分眼熟,张羡龄一看便知道是专门盛放蜂窝煤的炉子。
  那炉子底下还特意留了一圈放脚的地方,像这样的冬天,连汤婆子脚炉都用不着灌了,往炉子边一坐全身都暖洋洋的。
  一只锡水壶正放在炉上温着,往粗陶杯里撒些茶叶,用热水一泡便是。
  很快,蒋婆婆便端上两碗茶,不是什么好茶叶,或者说是茶梗泡出来的水,与宫中的贡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法比,可张羡龄与朱祐樘俱喝了。
  三人坐在堂屋里喝茶,屋门敞开着,小院里搭着两只竹竿,摊晒了许多衣裳被子,虽然免不了有一两个补丁,但都用缜密的针脚缝了起来,一看就知主人很爱惜。
  张羡龄盯着那衣裳望了一会儿,蒋婆婆笑眯眯道:“那是去岁的旧衣裳了,今年棉价降了,我便咬咬牙买了一身新棉袄,喏,就是身上这一件,好不好看。”
  她特地起身转了个圈,张羡龄笑起来,连声赞道:“好看呢,一看就很暖和。”
  “是吧,我就说不错。”蒋婆婆拢一拢棉袄,“我可是到慈幼局那边排队买的,他们如今有什么织女机,哎呦,纺的棉线可比我们以前用旧式织机好多了,听说也很快。哎,要是我再年轻个十岁,一定争着抢着去慈幼局纺织厂上班。不说我说,我年轻的时候,这一条胡同的媳妇姑娘,没有谁比我女工做的更好的。”
  寒暄了几句,张羡龄问:“家里的水缸可满了?不若我们去提两桶水来。”
  “用不着用不着,水缸才打满了水。”蒋婆婆谢绝道,“你们读书人,手是写字的,这些粗活老婆子我还干的动。你们若真有心,陪我说说话便是。”
  也许是寡居的缘故,蒋婆婆极其健谈,街上的年画摊子贵了一文钱,邻居家的女儿出嫁,前街的小胡裁缝打算改行弹棉花……她都絮絮叨叨了一遍,当然,时不时会夹杂一些对往日的回忆。
  “那以前冬天,我都是去买煤渣子,一烧起来,那烟呛得厉害,况且又烧不了多久,身上衣又单薄,只能硬抗着寒气。如今好了些,我有了棉袄,这蜂窝煤烧起来也不错,便宜好用,想来还能多熬几个冬天。”
  蒋婆婆思量道:“听说这蜂窝煤还是宫里的娘娘造的,哎呦,莫不是神仙下凡罢。”
  原本张羡龄和朱祐樘都是很耐心地听她讲古,不时出言附和几句。听到蒋婆婆说这话,朱祐樘轻笑起来,张羡龄瞪他一眼,只觉脸有些烫。
  “其实也不是娘娘造的吧。”张羡龄道,“这样的东西,是要大家一起动手才能造出来的。”
  蒋婆婆点了点头:“我就希望多出一些好用的玩意,好歹让我在两眼一闭之前受用受用。”
  ……
  从蒋婆婆家里出来,张羡龄与朱祐樘去安济院交了差。
  冬天白昼短,太阳已渐渐西沉,晚霞连千里,明日应当也是个好天气。
  两人回到最初的小院,对坐饮茶。
  张羡龄轻声问:“去蒋婆婆家时你安排好的么?”
  朱祐樘浅呷一口茶,道:“去养济院确实是我安排,可会不会去将婆婆家,这我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朱祐樘望着她。
  张羡龄嘀咕道:“就是让我晓得我那些折腾是有用的。”
  朱祐樘放下茶盏,神色郑重:“如果你是指蜂窝煤与棉袄的话,那么无论安济院将我们分至何处帮忙,十有八九都是一样的结果。这些东西好用,百姓喜欢,所以会用。这与你是不是皇后没有多大关系。”
  张羡龄笑了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多少能猜出些朱祐樘的心思,也许是这些日子她过于消沉,再没折腾什么新鲜玩意儿,所以朱祐樘希望能使她振奋起来。
  虽然总是听梅香等人回禀,但道听途说远远不比上亲眼所见来的真实。今日在宫外的所见所闻,的确使张羡龄感触良多。
  能让这个世界有小小的变化,也许自己便没有白来这一趟。
  这一趟出宫,虽然朱祐樘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张羡龄分明察觉了他的态度。纵使身在后宫,她的努力也不会白费,因为朱祐樘会在其中牵线搭桥,将有用之学推广至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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