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完那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我就去抢救室门口等着。
这里没有药味和酒精味,与整个医院好像格格不入。
这里的墙壁好像要比医院其他走廊白上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医院走廊窗户并不严实,冷风透着缝隙使劲往这栋大楼里吹。
太冷了。
彻骨的寒。
我才在外面等了十分钟,就已经心急如焚。走廊上有凳子,可我不想坐。
要不是医院不让抽烟,我现在真的想来一根,有的时候,尼古丁真的是可以麻痹神经的最有效的东西。
我茫然地看着抢救室的门,就好像能看见里面的人一样。
明明我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就算生病了没胃口,她还是吃完了我做的饭。
我能理解那些拼命花钱让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人哪怕吊着一口气也行的心情了。
不是垂死的人吊着命不愿意离去。
是我们这些狠心的人舍不得他们走。
第10章
“其实我更建议住院治疗。”医生微微皱眉,手里翻着我从家里拿过来的温北的病历本,“兴川市的医疗水平要比台水市好很多。”
“我得问问她的意见。”我说。
“这是……不打算治了?”医生扫了我一眼,“差钱的话……”
“不是。如果她觉得活着更痛苦,我支持她的决定。”
我拿着厚厚一沓单子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温北掀了掀眼皮,然后又继续闭着眼休息。
“冷吗?”我抬手摸了摸旁边的暖气片,只是温手,并不足以温暖这间小小的病房。
“还行,”温北有气无力道:“今天太阳很好。”
“前天怎么一个人出去?”我把搁在窗台上的杯子拿在手里,给温北倒了杯热水。
“想去买点东西。”
“现在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可以提供跑腿服务。”
“我看不清手机屏幕。”温北说,“我现在只能依稀看见东西的轮廓了。”
“嗯。”我感觉自己喉咙里卡了些什么,酸痛地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不上班?”
“请假了,没事。那天……”
“那天……”
我和温北同时说话,又同时沉默。
“那个,你还想治吗?”我岔开话题,“兴川的医疗水平确实要比台水好一点,如果你想治,咱们就治。”
“不了吧,”温北说,“治也不过是拖延一段时间而已。”
“我挺希望你能继续活着。”我说。
温北轻轻摇了摇头,“可活着要承受莫大的痛苦,还需要有承受痛苦的勇气。但我没有,我也不想有。”
我知道,这个世界大概没有让她特别留恋的东西了。
温北住院这段时间,我们都默契地没提我表白那件事。
也许温北只当我是可怜她,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的。我确实可怜过她,但我喜欢她,不是出于对她的怜悯。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看见温北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见她睡觉就下意识去探查她的鼻息,她每次住院我都会心急如焚。
从我出生到再次遇上温北之前,二十八年,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奇怪的情绪。
我们在一月中旬的时候,终于从医院出来,搬回了员工宿舍。
前段时间下的那场大雪已经化的差不多,除了某些朝阴面的地方还有少量积水外,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到下过雪的痕迹。
温北的状态比前段时间还要差,她一天清醒的时间都不多,醒了也是一直头疼,吃完药继续躺着。
我抽了时间,去公司把假给销了。
我女朋友生病住院的事在公司传的沸沸扬扬的,见我回来,同事们送了我一堆东西,牛奶鸡蛋补品这些应有尽有,让我带给家里那位卧床静养的病美人。
对一群人表示感谢的同时,我听了一些关于新老板的事。
这位唐总大概三十来岁,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他的手腕比顾季时还硬,找来的合作一个接一个,半个月内硬生生把公司整体业绩翻了一倍。
顾季时走了,只留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当了甩手掌柜。
众人都猜他顶不住压力,毕竟能把刚成立的公司三年就做上市的人,压力大是正常的。
我没来得及送他,听说他到了第一个落脚点后,我给顾季时打了个电话。他只字不提走的原因,但我听他说话那语气,感觉像情伤。
“你就继续干吧,”顾季时用散漫的声音说道,“温北那事我听Meru说过了,我也跟你们唐总打好招呼了,你欠的钱我帮你还了,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笑了笑,“其实我发了工资就能还给Meru,嗐,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了。”
“这有什么,我不在乎那些钱。”电话那头的顾季时叹了口气,“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找我。如果温北……那什么,我陪你喝酒。”
“行啊。”
但是我还是觉得难受。如果以后温北走了,那我在兴川就还是一个人,到时候要不要留下,只是时间问题。
年前,我打算回一趟台水市。主要是我爸妈几个月没见着我,甚是想念。
收拾东西的时候,温北坐在床边,看着我把衣服收进行李箱,然后抬起眼睛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着她,然后抬手捏了把她的脸,“一两天吧。”
“哦。”
我听出了一丝的失落。
“你……”
最后我把温北一起带回去了。
因为不敢让温北坐飞机和火车,干脆就包了辆车带她走。
从兴川开车回台水得五六个小时,挺远的,我还是有点担心温北撑不住。但比起让她一个人留在兴川感受孤独,随时可能撒手没,我更愿意让温北遭点罪,跟我一起回来。
我爸妈看见温北的第一眼还挺热情,但看我一副小心翼翼伺候人的样子,他们也开始尽量给温北创造一个清净的环境,不打扰她休息和养病。
我从没担心过我爸妈会在看到温北时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有这样一对父母,我真的应该感恩戴德。
本来打算腊月二十六就回兴川的,但温北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长途奔波,于是遵循我父母的意见,留在了台水。
趁着温北白天在家睡觉的时候,我回了趟我那老房子。
这里还保留着我走的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家具上都浮上了一层灰。
我把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顿,才买了菜回家去做饭。
我到家的时候,温北裹着一条小毯子坐在沙发上,我爸妈坐在她的两边,正细心地教她怎么包饺子。
温北微垂着眼帘,细瘦的手指捏起一张饺子皮,我爸挖了一小勺馅儿放在她的饺子皮上,我妈扶着温北的手慢慢把那个饺子捏起来。
“很简单,是吧?”我妈笑吟吟地看着温北。
温北也跟着笑,“是。”
我把钥匙放在玄关的小竹筐里,换了鞋走进去,洗完手就面对他们三坐到了茶几的另一头,“我来吧,你们包的慢死了。”
“你来你来,”我爸把挖馅的小竹板往盆里一扔,“我看看你能有多快。”
我笑笑,捏起一张饺子皮,塞入饺子馅,虎口一合就捏了一个出来。
“看吧,”我把那个饺子码在案板上,“就是难看点,但还是很快的。”
“厉害。”我妈和温北一起给我鼓了个掌。
然后所有的饺子都归我包了。
啧。
我满手沾着面粉,有些怨念地看着窝在一起聊天的我妈和温北。两人聊的起劲,所以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走过去,摸了一把温北的脸。她原本干净的脸上立马有了一道突兀的白痕。
“干嘛?”温北嘟着嘴,抬手把脸上的白面抹下去。
“逗逗你。”我笑了两声,然后趁着不注意,往旁边看戏的我妈的脸上也抹了一道。
“臭小子,找打!”我妈往我背上拍了一下,“去煮饺子。”
“得嘞。”
我买的那些菜,我妈嫌不新鲜,沦落到做成晚上的大烩菜了。
“我还是带着小北回我那住吧,我今天都把房子收拾出来了。”
“那除夕回来?”我妈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我说,“除夕那天是情人节啊,我陪着小北过完再回来。”
我妈一副会意的表情,嘱咐了一堆事儿后把我两送上了出租车。
“吃饱了吗?”我问旁边的人。
温北点点头,还应景地打了个饱嗝,“饱了。”
“初一咱们再回来,我爸说他做饭。”
“行啊。”温北舒服地闭上眼睛,“我答应了。”
我还以为她是答应跟我大年初一回家吃饭了,结果她补了一句:“我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第11章
我那天太激动了,激动到后来走路都是同手同脚,但依旧不敢像普通人一样拉着温北索吻。
她太脆弱了,仿佛稍微使点劲,就会让她痛苦好久。
在出租车后座上,她的头靠向我的肩膀,特别安然地,全身心放松的。
我想给温北好好过一次情人节。
托了顾季时的福,我年终奖拿的不少,于是在情人节这种大热的节日前夕,通过钞能力,我订到了一大捧玫瑰花。
然后我又去买了一对白金的戒指。
特别朴素,只是一对磨砂面的指环,连钻都没有。
我想着,等以后求婚的时候,我会再去买一颗大的,然后亲手给温北带上。
除夕那天,天气并不好,前一天的天气预报说有小雪,但这种不算恶劣的天气依旧阻挡不住人们过年的欢愉。
我披着羽绒服,拿着胶带和对联走向门口的时候,温北正好披着小毛毯从卧室出来。
看见我,她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端起我晾在茶几上的一杯水。
“需要帮忙吗?”她问。
“不用,”我指了指窗外,“外边太冷了,你别出来。”
温北病恹恹地点点头,放下空了的水杯回了卧室。
我把自己家的对联贴好,又去帮着对门的邻居贴。这户住了两个老人,平时恩爱的很,我昨天才刚拿这两位作比我和温北,捏着她细软的指头说,“我们也能白头到老。”
大概见我好久没回去,温北从屋子里探出一颗脑袋,确认我还在之后,闷声闷气地跟走廊里的我说,她今天想出去转转。
我好久没见过有精气神的温北了。
早饭的时候,难得温北没有吐,还比平时多吃了一点。
今天除夕,街上人并不少,温北挽着我的胳膊,慢慢地在街上晃悠。
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快乐,手里提着年货,匆匆赶路。
“我想回老家一趟。”温北把脸埋在厚实的毛衣里,舒服地闭上眼睛,“就是太远了。”
“等你稍微好一点,我带你回去。”
温北低声地笑了笑,没说话。
“你还是没说那天出去干嘛。”
“没事干,就想去洗点照片。”温北说,“哪能想到我会晕啊。”
“咱们小区里就有自助打印机,五块一张,随便打,不需要走那么远。”
“我又不知道。”
我觉得我的语气有点像在训斥家里刚上小学的孩子。于是不自觉放缓了些,“我还答应了要给你打印一张特别大的照片挂出来呢。”
“嗯,是说过,”温北扯了一下我的袖子,“那你什么时候兑现承诺?”
我想了想,“现在吧,走,回家。”
温北慵懒的卷发披散在肩膀上,上衣的里层穿了一件白色的蕾丝打底,外面套着红色妮子大衣,正端正地坐在沙发上。
我拿着颜料盘和画笔坐在她对面,面前立着一块画板。
我更多时候学的是电子板绘,之前报了个班学着在纸上画的时候,也没画过人像。
“你别把我画丑了。”
“相信你男朋友我的技术,好吗?”我看了她一眼,又往画上加了个小细节。
“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反问。
“想吃土豆炖牛腩。”
“行。”
“我来做。”
我瞥她一眼,不敢相信道:“会吗?”
她朝我挑眉,“相信你女朋友我的技术,好吗?”
温北切东西的时候看不清,还使不上力,所以土豆是我削好后帮她切的,牛腩也是我腌好后帮她切的。这个人前一个小时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自己动手,结果我都帮她把一切准备好了。
“要少盐吗?”她捏着盛满盐的小勺子,抬起头问我。
我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框上,笑道:“医生只说让你少盐。”
“好吧。”温北把那一勺盐都放进去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怕是会……有点咸。
温北搁完调料后又把锅铲一扔,转身去淘米。我只能认命地走过去帮她加了一碗水进去,拿着锅铲慢慢搅动,防止糊锅。
“啊对了,”温北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放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