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陆家簪缨世族,实则这样的大家族里,下人们最是会看人下菜碟。大郎君暗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却还这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
樱樱从小也是颠沛流离、看惯人脸色的,这样想着,心底不免有些伤怀。
感伤了一路,再抬头时,她眼底已经噙着点点泪光。
陆闻君:谁又欺负表妹了?!
见到大郎君牵马站在前方,樱樱别过身去悄悄拭泪,下定决心她一定好好学骑马,不叫郎君失望!
学骑马得先挑马,陆闻君手里牵的那匹马是侯爷送他的及冠礼,而且性子太烈,自然不好让娇娇怯怯的表妹骑,他就领着人往马厩而去。
马厩中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等大郎君和表姑娘前来挑选。
几匹骏马正埋头在马槽中吃着草料,即使樱樱完全不懂马,但是光看这几匹马油光水滑的皮毛和匀称结实的肌肉,她就知道必定是良品宝马。
一想到上次陆云渡给自己牵了匹小毛驴来的小气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此处的骏马个个膘肥体壮、神骏非凡,樱樱难为了半日,都还没挑选出来。
最终陆闻君替她一锤定音,指着马厩最深处的一匹道:“就这匹了!”
这匹马不像旁的马一样争着抢着吃草料,反倒一直站在另一边,瞧着温柔而乖顺。
马夫将它牵了出来,樱樱这才看清它的真面目。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通体乌黑,不含一丝杂毛,然而四只蹄子却又雪白,仿佛踏雪寻梅。
它似乎知道面前的小娘子马上就会成为自己的主人,在樱樱伸出手时,竟主动低垂了头颅,蹭了蹭她的手心。
樱樱手心被稍硬的鬃毛蹭得发痒,然而她一双杏眸却满是惊喜,“大哥哥,它好听话呀!”
“飞雪性子最是温顺不过,正好适合你。”陆闻君笑着解释,“来,先试试上马。”
他主动向樱樱伸出手。
清瘦挺拔的郎君站在晨光中,含笑向她伸出如玉掌心。初秋日光落在他面上,映得仿佛公子无双。
樱樱指尖轻轻搭在他手心,穿着小靴的脚尖踩在马镫上,回想着郎君们平日上马的动作,刚一用力要翻身上马,脚下却一滑。
握着她的那只手蓦然收紧,在她踩空跌落的前一刻,陆闻君及时上前来,轻轻扶住她的腰,将人一把送上马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樱樱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失态,脸上微红。
她就算再怎么想嫁人,也不至于见着郎君就往人怀里倒,她真不是故意的。
“妹妹看清脚下,若是伤着了,老太太可饶不了我。”
大郎君笑道,将樱樱若有似无的尴尬轻轻带过,如同春风化雨般自然,叫她心底那点惴惴不安立马消散了。
如此练习几次后,樱樱单独上马下马已经不成问题,接下来就该练习骑马。
陆闻君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亲自替她牵马,带着飞雪在草场散了两圈步。
秋日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徐徐清风吹起樱樱帷帽轻纱,在耳边飞舞。
如此走了几圈过后,她不免有些心痒痒,问道:“大哥哥,我能骑着飞雪跑两圈吗?”
“还不可,骑马切忌心急,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这竟是陆闻君头一次拒绝她。
然而即使被拒绝,樱樱心底也没半点不快,乖顺地点点头,接受了大郎君的安排。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对着温柔的大郎君,她自然说不出个“不”字来。
两人刚说完话,草场边缘就跑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瞧着行色匆匆,似乎有要事汇报。
樱樱认出那是大郎君的贴身小厮,想着有些事她不方便听,干脆下马来,牵着飞雪到一边去吃草。
飞雪埋头啃食着今年最后一茬青草,她不知不觉走得有些远,一抬眼,却瞧见大郎君面色有些难看,眉宇间竟有几分厉色,和方才的温和谦逊截然不同。
她微微皱眉,刚想上前去询问一番,陆闻君已经快步过来。
“樱樱,出了点急事,恕我今日不能再陪妹妹骑马,改日我再来赔罪。”
“大哥哥,你只管去办事,不用担心我的。”樱樱只当是他生意上出了些麻烦,知道他生意往来上千头万绪容不得半点差错,连忙善解人意道。
陆闻君冲她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竟是直接从马场骑马离去。
见他离去背影渐远,樱樱不禁微微出神,到底出了何事,竟能让大郎君如此情绪大变?
虽说此地还有马夫,但樱樱也没了骑马的兴致,由大郎君留下的侍女们伺候着回了院子。
换了一身衣裳后,她先去拜访老太太。
老太太方才小睡起身,见她单独一人过来,问道:“樱樱来挨着祖母坐,怎的不见你大哥哥?”
樱樱替老太太倒了一杯清茶,轻声把方才的事学了一通。
不料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完她的话后,脸上竟带了点怒色,“闻君当真去了?”
她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自己那点惹得老太太不快,连忙低下头来。
然而老太太又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不管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不像那几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今日可是你大哥哥教你骑马的?”
她见老太太似乎当真不曾对她生气,放心下来,跟着点点头。
老太太又拉着她的手盘问许多今日两人相处细节,直到问得樱樱脸上都微红了,才放人走。
眼见着侄孙女走远了,陆老夫人揉着额头叹息一声,候在一旁的芳嬷嬷立马上前来替她按摩太阳穴。
“老夫人若是当真担心,何不回绝了表姑娘?已经出嫁了的姑娘,哪有再回亲戚家住着的道理?”
芳嬷嬷在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陆家实打实的老人了。前些日子收到表姑娘芷柔的来信,想到大郎君和表姑娘的纠纠缠缠,她就知道老夫人为何头疼了。
一个是已经外嫁的表姑娘,一个是迟迟不肯娶妻的长孙,一对冤家又凑到一起,岂不要生乱子?
“那人跟打丫鬟似的打她,我个做祖母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
提起那黑心肝的东西,老太太就胸闷气短。见主子脸色不好,芳嬷嬷连忙上前来替她揉胸口顺气。
“罢了,旁的事我也不多关,只是大郎该定下来了。”
芳嬷嬷揣度这老夫人的心思,轻声试探道:“您是说……”
“樱樱就不错,懂事听话,家世也合适。瞧着大郎也是心疼她的,岂不正好?”
作者有话说:
据前方传来的消息,两人已经亲上了,柿子先动的嘴
第34章
确定了老太太并未对自己有不喜, 樱樱遂放下心来。
大郎君本答应要教她骑马,但眼下他不在,樱樱一人在庄子中也是无所事事, 想起那日上山时瞧见的满山红叶和花海,正是收集花露的好地方,便带着侍女一道出门去了。
清晨的山中一片寂静,樱樱带着侍女一路摘取香枫嫩叶,偶尔取几滴尚未被蒸发的露水。忙活了大半日, 才采了一小篮子嫩叶和巴掌大一瓶子花露。
见表姑娘亲自动手, 累得额上香汗点点,婉月一边替她擦汗, 一边关切道:“姑娘,前面不远处是咱们府上的家庙, 清幽僻静,姑娘若是累了, 不如去歇息?”
顺着婉月指的地方望过去, 樱樱果然瞧见不远处山林间坐落着一座庙宇, 金光普照下,佛像袅袅。
她身上出了些汗, 走回去恐怕会受凉害病,便随婉月前去。
陆闻君虽然走了, 但把自己的小厮和侍女都留下来供樱樱驱使。知道表姑娘要去家庙中歇息,下人们已经早一步前去安置,她到时,处处都已经收拾妥帖。
寺庙中的清幽扫去一身浮躁, 樱樱在婉月的陪同下随意逛了逛, 脚步却在发现殿内那个人影时戛然而止。
玉冠束发, 一身黑衣,脊背笔挺,不是陆云渡能是谁?
陆云渡一向眼高于顶,至少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笃信释家的模样,他竟然偷偷来烧香?
樱樱没有半点探查他为何前来烧香拜佛的心思,冷笑两声,转身便走。
婉月倒是瞧见了殿内的世子爷,她心思活泛,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世子爷为何会身在此处。
侯夫人去得早,世子爷年幼丧母,每月总要挑一日道家庙中祭拜先夫人。今日世子爷也必定是为此前来。
然而自从那日表姑娘同世子爷大吵一架后,两人就相看成厌,好几日都谁也不肯搭理谁,简直跟对冤家似的,婉月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眼下好不容易碰见了世子爷,可表姑娘又转身就走,她在原地跺跺脚,只好先跟上去了。
樱樱此时坐在小溪边清洗方才采的香枫嫩叶,制作枫露茶的法子是二郎教给她的,在山上采到枫叶和收集了花露,回金陵后正好送给二郎。
佳人坐在溪边大石上,微凉溪水穿过白玉指尖往下流淌,清风偶尔吹起她一两缕发丝,在这逐渐显露枯败苍凉的秋日中,遗世独立,仿佛最后一抹绝色。
刘麟没想到自己今日上山来打猎,竟能遇到樱樱。
前次在军营中惊鸿一瞥,本想借机和她亲近一二,却被那阎王似的陆云渡打断。而此时此地只有两人,实在是天赐良机。至于侍女和跟在远处的小厮,早被刘麟给无视了。
少年腰挎长剑,背着一把松云弓,手里还牵着一匹骏马,站在蒹葭苍苍中,真诚而不过分冒犯地看着她。
樱樱没瞧见站在芦苇中的刘郎君,她正埋头想着清洗嫩叶,脑中想着那日陆云渡气得铁青的脸色,微觉委屈。
不过一个耳坠子,就算贵重些,他何必气成这样?非要说出那种话来刺她,想到他最后咬牙冷气森森吐出的“好自为之”四个字,她嘴角向下撇撇。
然而刚把洗好的嫩叶放进小竹篓中,她一个不留神手上一滑,小竹篓竟落入溪水中,迅速顺着溪水往下流淌而去。
“哎呀!”她连忙站起身来,想要伸手去捞竹篓,却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漂远。
正想回身叫小厮去打捞,岸对面却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刘麟竟直愣愣踩入溪水中,一把捞起那竹篓,横渡溪水过来,“樱樱妹妹,给你。”
少年站在溪水中,本是锦衣玉袍的俊俏郎君,此时脸上却在往下滴着水,稍显傻气。
樱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搭手将他拉了上来,“郎君怎还站在水里?秋日最容易着凉了。”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是和刀剑书本等物截然不同的触感,还软软笑着冲他说话……
刘麟觉得再替她捞十次百次竹篓都值得。
“多谢郎君,先擦擦水吧。”见他衣裳湿了一大片,水还顺着下巴往下滴,樱樱主动递上她的手帕子。
刘麟岂会拒绝,刚要伸手接过,却见山林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似乎是一片衣角。
“郎君?”见他迟迟不接,眼睛还望着身后,樱樱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却什么也没瞧见。
“没事没事。”刘麟拿起手帕子胡乱擦两下,瞬间就把方才那影子抛到脑后。
刘麟替她捡竹篓而湿了衣衫,樱樱出于礼貌,请人到院中喝杯茶暖暖身子。
若是在往常,有这样出身显贵的郎君在旁,樱樱自然要长袖善舞,力求表现出自己人前最七窍玲珑的模样。然不知为何,眼前老是有意无意地浮现出陆云渡的身影。
他一人站在幽深大殿之中,悠悠禅音之中,他的背影竟略带两分落寞。
他这样的人怎会落寞?樱樱摇摇脑袋,把那些无稽想法赶出脑袋。
“樱樱妹妹?”坐在榻上的刘麟见她烹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小火炉上的茶水还在沸腾,怕她烫伤指尖,这才好心出声提醒道。
樱樱回过神来,连忙端起小炉,将热汤缓缓注入茶盏中,替他亲手端起茶盏。
少年人火气重,再加上房中温暖如春日,他那点半湿的衣衫没多久功夫就干了。
得知樱樱今日跟着大郎君学了一半骑马,还没学会跑,刘麟总算找到显示自己的地方,大手一挥,豪迈道:“骑马有何难,我教妹妹便是!”
“这……太麻烦郎君了吧?”她跪坐在竹簟上,闻言有些许为难。她已经答应过大郎君,不该再跟着别人学骑马的。
刘麟却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他驭马不当差点冲撞了小娘子,这下见她婉拒,还以为是她不放心自己的马术。
他平日虽然爱玩了些,但马术绝对是金陵城纨绔中的一流!
唰地一下站起身,他握着腰侧佩剑激动道:“樱樱妹妹,今天我保证教会你骑马!”
樱樱:郎君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
见她迟迟不肯答应自己,他更是肯定自己心中想法,金陵城中有名的小霸王不乐意了,“樱樱妹妹可是瞧不起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樱樱怎好叫他继续误会下去,起身柔柔劝道:“郎君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会瞧不起郎君,我心里佩服你的骑术还来不及呢。”
少年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她劝说两句就消了气,背上弓箭、牵起马就往外走。樱樱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站在草场中,刘麟见马夫牵来飞雪,眼睛一亮:“三郎把飞雪送给你了?”
明明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怎的又扯到陆云渡身上?樱樱嫌解释一通平添麻烦,只含笑点点头。
“先前我要跟三郎买飞雪,他还臭着张脸怎么也不答应,没想到竟然送给了妹妹。”他说着话,一边上手摸摸飞雪的皮毛肌肉,毫不掩饰他对飞雪的喜爱。
“樱樱妹妹,你将这匹马卖给我可好?”他突然回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这不好吧……”少年人想一出是一出,樱樱简直有些招架不住,牵着缰绳为难道。
“千金如何?”他实在喜欢这马,可惜陆三郎小肚鸡肠得紧,从不肯给他看看,更不要说卖给他了。
只是想不到他对樱樱这样大方,竟肯把飞雪送给她。
听到千金之价时,樱樱呼吸微微一滞,的确万分动心,但随即强压下心思。这是大郎君替她挑选的马,大郎君待她这样好,她怎能转手卖给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