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她心情低落时,是倪不逾把她捡回家,耐着性子陪了她一上午,现在境况调转,她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她已经感同身受地焦灼了一晚。
“嗯,我想去陪陪你。就像……”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哽了下,还是坦诚道:“就像你之前安慰我一样。”
“像我安慰你一样?”
倪不逾重述着她的话,突然似笑非笑道:“我那天好像抱了你,你也打算抱回来?”
“……”
第29章 又想骗我抱你啊。
盛栖池耳尖又开始红了。
红完又忧心地想, 倪不逾以前都不会这么和她开玩笑的,现在这么反常,肯定是因为太难过了。
她以前难过时也老爱故作平静, 甚至还会反常地和人开玩笑,表现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其实全露馅了。
倪不逾现在就暴露得太明显了,都有点神志不清了。
她推己及人,有点心疼他。
于是深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嗯,抱回来。”
为了顾及他的自尊心,她把那句“如果你需要”咽回肚子里,体贴地修改了措辞。
“礼尚往来, 不抱回来我不就吃亏了吗?”
电话那端陷入沉默。
倪不逾:“……”
倪不逾洗漱完换了套衣服下楼, 盛栖池已经到了思北公馆门外了。
手机响了两声又挂断, 倪不逾直接超了条近路出去, 出了大门,远远看见盛栖池站在一棵梧桐树下, 手里拿着两盒奶,眼巴巴地往他这个方向瞧。
让女孩等, 倪不逾觉得挺没面子的,但看见她瞬间转亮的眼神,他又觉得偶尔体验一次好像也不错。
看见他出来,盛栖池转头一路小跑着朝他迎了过来。等站定了, 先观察他的表情, 还是一贯的拽酷,没看出什么来,她讨好地笑了笑, “你好快。”
??
这话听着不太对劲。
倪不逾皱了皱眉:“什么玩意儿?”
盛栖池说:“我坐车过来也就三四分钟,本来想着你换个衣服再下楼走出来怎么也要十分钟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这么听着才正常,倪不逾眉眼舒展开,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这么点距离还坐车过来,你还挺懒。”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盛栖池脱口而出。
说完,她后知后觉地有点尴尬,兀自别扭地眨了眨眼,一抬头,发现倪不逾唇角噙着几分笑意,撞上她的视线,他又川剧变脸似的把笑收了回去。
盛栖池目睹他这一系列的微表情,心都跟着揪了揪。
他其实很难过吧,强颜欢笑的,表情管理都快紊乱了。
盛栖池没见到倪不逾时口出狂言,又说要安慰他,又说要回抱他,等真见着人了却不敢贸然开口了,笨拙得像个许久未出家门的社恐。
“喝奶吗?”她把手里的牛奶递给倪不逾一盒。
倪不逾垂眼看了半秒,接过来。
盛栖池暂时松口气,又说:“请你吃早餐吧。”
清晨的风里夹杂着微微凉气,街道上已经车流如织。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倪不逾腿长步子大,盛栖池握着牛奶默默在后面追着,照顾他的情绪也不敢提意见。
拐过一个路口,倪不逾回头瞥一眼,才发现她落在后面,步伐又快又急,还抽空抬头冲他笑了笑,看上去莫名地乖。
他心脏软下去一块,等她追上来,漫不经心地拽了下她的手腕。
“没吃早餐头晕,走慢一点。”
盛栖池“哦”了声,跟在他身侧慢慢走,走两步又操心地问:“你是不是低血糖啊?不然我先去旁边超市给你买点吃的吧?”
“不用,昨晚没睡好。”倪不逾目视前方,舔了舔唇,抬起右手轻轻架在她肩膀上:“扶着我点就行。”
盛栖池这会儿爱心爆发,忙乖乖扶着他,根本没留意到少年唇角的笑意和悄悄泛红的耳尖。
光扶着还不够,她又抽空给牛奶扎上吸管,递到他唇边:“你先喝一口垫垫?”
倪不逾迟疑一秒,才懒懒垂下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喝完眉头微微蹙起,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到了就近的早餐店,盛栖池跑来跑去,贴心服务。
早餐吃到一半,三人群里微信响个不停,吴回和纪临西一人一句,逗哏捧哏似的问倪不逾在哪。
倪不逾直接拍了张桌上的早餐回过去。
纪临西:【吃早餐呢,行,慢慢吃吧。】
吴回:【牛奶?我没看错吧?您老人家不是不喝牛奶的吗?】
倪不逾面不改色地回复:【现在喝了。】
纪临西打趣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了?】
吴回更损:【什么骨质疏松,我看他是到年龄了,春心萌动了。没看到对面女孩的手指吗?我们逾神继为爱坐公车后,又开始为爱喝牛奶了。】
倪不逾垂着眼,睫毛轻轻眨了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把群消息再次屏蔽。
—
从早餐店出来,盛栖池又犯难了。
偷偷看一眼倪不逾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情好点了没?
接下来去哪?
她抓抓脸颊,闷不做声地走在他身侧,转过一个路口,她试探着开口。
“你心情好点了吗?”
倪不逾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那就是没好。
盛栖池抿了抿唇,说:“我昨晚看到了新闻,你爸爸的事……都会过去的,你也别太在意了。”
说完,她忙举起三根手指认真看向他:“你爸的身份我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包括丛眠,咱们学校肯定没人知道,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困扰。”
说困扰好像也不太合适。
父子之间血浓于水,这样说好像觉得他爸爸拖累了他似的。
盛栖池哽了下,又说:“对不起,我用词不太恰当。”
倪不逾偏眸静静看着她,听她小心翼翼地说话,眼底不觉溢出点笑意。
片刻,他才开口:“没什么不恰当的,我也没有在意。”
“啊?”
盛栖池觉得他真的很能逞强,怜爱程度又加深了一分。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她犹豫着抬起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倪不逾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真的担心我?”
盛栖池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下,拽着她的手腕往路边走:“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停在眼前时盛栖池才意识到倪不逾还抓着她的手,贴在一起的皮肤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她轻轻动了动手腕,倪不逾随即把手松开。
盛栖池轻呼口气钻上后座,正要关车门,倪不逾抬手挡住,“坐进去。”
以前不都坐前排的吗?
她怔了下,抿着唇慢慢往里挪,然后紧靠着另一边车窗不说话了,说不清自己突然在别扭什么。
很快盛栖池就没心情再别扭了。出租车在超市停下,倪不逾带她进去买了满满一推车的牛奶和食物,还有一些小玩具,把出租车的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
“我们这是去哪?”盛栖池好奇地问。
倪不逾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十分钟后,盛栖池守着一堆牛奶,站在了某家福利院门前。倪不逾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两个工作人员走了出来。
把东西搬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走过来,亲切地叫了声:“不逾。”
“唐老师。”倪不逾对她点点头,“这是我同学,盛栖池。”
盛栖池忙笑:“唐老师好。”
这家福利院规模不大,沿途走进去,经过一个小型操场,一边是个篮球场,另一边有一些基础的游乐设施,操场上静静的,并没有孩子。
“基金会的志愿者来了,孩子们在上活动课。”唐老师解释了一句,又问:“你姐姐最近好吗?”
“她挺好的。”倪不逾说:“您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带她在院子里转转。”
唐老师点头:“好,那我先去开会。活动课大概还有20分钟就结束了,甜甜看到你肯定会开心的。”
“甜甜?”唐老师离开后,盛栖池小声嘀咕。
“福利院里的一个孩子,今年八岁。”倪不逾说。
两人沿着操场向前走了一段,盛栖池看到前面有很多间屋子,不知道是不是唐老师说的做活动的地方。
她忍不住困惑,轻声问:“那个老师好像和你很熟,你经常来这边?”
倪不逾点头:“有时间会来。”
“她好像也认识你姐姐。”
“嗯,他们认识很多年了。”
倪不逾在一棵橡树下停步,看向她:“唐老师是江城福利院的老院长的女儿,我姐姐小时候是跟着老院长长大的,她那时候还不叫倪布恬,叫江甜,他们没有姓氏,那一批孩子,统一都姓江。”
“……”盛栖池愣住了,隔了好半晌才呐呐道:“我昨天在一个论坛上看到个帖子,说易安先生以前收养过一个女孩,是真的吗?”
倪不逾点头,漆瞳深而静:“我爸妈以前怀不上孩子,听迷信的老人家说领养一个孩子能帮助他们怀孕,就去江城福利院收养了我姐姐,后来没出一年就有了我。”
他扯了扯唇,音色冷了分:“我姐姐一生下来就被丢到了江城福利院,在福利院的那几年,她一直在等亲生母亲来接她,最初我爸妈提出领养申请的时候,她是不想走的,后来我爸……倪天易许诺会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会对她好,她才动摇了。可惜,她那时候太小了,不知道成年人所谓的好和幸福都是有条件、有时效的。”
有了倪不逾之后,倪布恬渐渐地再也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她拼了命地学习、学才艺、努力变得优秀、帮忙照顾倪不逾,想以此讨取父母的欢心,却于事无补,甚至被父母嫌弃碍事,送回了老家,是倪不逾哭闹不休缠着去把她接了回来。
后来没过多久,母亲去世了,他们姐弟俩噩梦般的生活也开始了。
倪天易渐渐像是变了一个人,酗酒、家暴、控制狂、和学生乱搞两/性关系,让姐弟俩终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终于在倪布恬高三那一年,他醉酒家暴,险些对倪布恬做出不轨之事,倪布恬就此和他断绝了父女关系。
倪天易大概也觉得无颜面对子女,借机搬去了国外,倪不逾不愿跟他,选择跟着姐姐生活。
一个刚成年,带着一个未成年,就这么相依为命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倪天易身败名裂是他自找的,他以后生老病死,我会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其他的我并不关心,我现在的亲人只有我姐。”
少年下颌收紧,垂敛着的眉目冷酷而锋利,他一抬眼,看到盛栖池抿着唇,眼圈红了。
“怎么这副表情?”倪不逾笑了声,“可怜我?”
盛栖池静静地看着她,小鹿眼里是树叶在阳光下的剪影,晃得人心颤。
不是可怜,是心疼。
盛栖池说不出口。
相比于倪布恬和倪不逾,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至少在和父母在一起的那些年里,她是被爱着的。
那些打在身上的伤痕,一定很疼吧?
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盛栖池咬了咬唇,害怕自己流下泪来。
“没什么好可怜的。”倪不逾没什么情绪地笑了声,“不是人人都需要有父母的,我姐姐给我的,不比父母少。”
盛栖池微微低着脑袋,还是不说话。
他越是轻描淡写,她就越忍不住鼻酸。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倪不逾,童年的经历是刻在骨缝里的痕迹,不是轻飘飘的一两句话就可以抹去的。
好半晌,她踮起脚尖,抬手遮住了倪不逾的眼。
像那天在他家时他的动作一样。
她说:“哭吧,我看不见。”
倪不逾睁着眼,眼前是少女纤白的手指,带着淡淡的蜜桃香。
他怔然眨了下眼睛,没忍住,笑了。
“你还挺会有样学样的。”
抬手拉下盛栖池的手指,他的笑意凝住——她在哭。
小姑娘咬着唇,眼圈泛红,鼻尖也泛红,眼泪沿着脸颊,悄然从下巴颏滴落,像个红眼睛的小兔子。
倪不逾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猛然收缩,那滴泪像一颗星火,落到了他心上。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为了别人的家事流眼泪。
怎么会有他这么幸运的人,能碰见一个这么傻的女孩。
倪不逾无声地叹了口气,顾不上逐渐失序的心跳,微微俯身,用食指刮去她眼角的泪痕。
向来黑沉冷傲的一双眼,看向她时像含了水,吊儿郎当的语气底下压着难以察觉的不自然。
“哭什么?又想骗我抱你啊?”
第30章 轻轻抱住了他。
头顶的树叶被风摇动, 发出簌簌的声响。
盛栖池回过神来,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抹完左边又抹右边, 最后干脆哼唧一声捂住了脸。
“你别误会,我就是眼睛里进虫子了。”
她无力地辩驳一句, 抬起头,看见倪不逾并不相信的表情,满脸写着“你接着编。”
她吸了吸鼻子,赶快转移话题,“那姐姐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倪不逾:“嗯。”
“散布谣言的人真该死。”盛栖池气呼呼地骂了句,又问:“你周五下午逃课去哪了?”
倪不逾垂眸看着她:“你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