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栖池不解,刚想问为什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 是唐老师过来了。
“活动课结束了, 我带你们过去吧。”
“好。”
盛栖池跟在唐老师身后往活动室的方向走,中途经过几间宿舍, 宽敞的房间,里面摆了很多张小小的床。顺着走廊再往里走, 她看到两间稍微小一点的宿舍,透过窗户瞥见几个小孩子的身影,旁边守着两个护工,只略略一看, 就让人心口一紧。
那是几个残障的孩子。
“唐氏综合症、先天性心脏病、四肢不健全和脑瘫患者会单独住在小宿舍。”倪不逾见她一直回头往那看, 开口说:“还有一些症状更严重的孩子会被送到单独的福利院,和健全的孩子分开照顾。”
盛栖池和其中一个小孩看对了眼,忙收回视线, 呐呐道:“他们都是因为生病才被抛弃的吗?”
“各种各样的原因。”倪不逾说:“有些是因为家庭承受不了,有些是因为父母去世,有些是因为父母不负责任,还有一些……”
他冷笑了声:“领养了又想退回去。”
盛栖池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倪布恬。
小时候那么渴望家庭的她一定没想到后来竟会是那样的境地。
相比于得到后又失去,还不如从来没有拥有过。
她心里一片酸涩,偷偷去看倪不逾的侧脸,险些被他察觉,忙眨眨眼移开了视线。
这时几个穿着印有“以爱之名”字样的外套的志愿者从活动室里走出来,唐老师和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带着倪不逾和盛栖池进了活动室。
“小朋友们,不逾哥哥来看你们了。”
里面传出来一阵笑声,盛栖池看到一双双清亮的眼,黑葡萄似的无邪。
这些是相对健全、可以自由活动的小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他们显然对倪不逾很熟悉,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有两个小女孩直接跑了过来,抓住了倪不逾的手。
倪不逾任由她们牵着,微俯下/身笑了笑。
那一笑冰雪消融,他身上坚硬冷冽的外壳好像悄然褪去,变成了一个清俊温和的大哥哥。
盛栖池微微看愣了神儿。
再回过神来是倪不逾在叫她,让她帮忙发礼物。
盛栖池“噢”了声,跑去打开他们带来的那箱小礼物。
小玩偶、铅笔盒、泡泡机、小汽车、橡皮泥……一样一样拿出来盛栖池才发现倪不逾选了这么多。
孩子们伸长了脖子等着收礼物,却都乖乖地没有涌上来,盛栖池抱了一堆过去让他们选,听了满耳朵的谢谢。
她笑呵呵地一遍遍说着“不用谢”,说到最后便忍不住心酸。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就没人要了呢?既然不能负责到底,当初又为什么选择把他们生下来?
想着这些孩子,想着倪布恬和倪不逾,又想起自己,她不由自主地耷下了眼睛,一晃神,一只稚嫩的小手伸到了她眼下,“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给你吃糖。”
头发稀疏发黄的小女孩扎着一个软软的小辫子,手心躺着一块巧克力。
盛栖池眨了眨眼睛,笑起来:“吃了糖就会开心吗?”
小女孩点头:“嗯。”
“那姐姐不吃,给你吃。”
小女孩看着她笑,挺开朗的模样。
盛栖池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我叫盛栖池,你可以叫我小池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把那颗巧克力放进口袋里,说:“小池姐姐,我叫甜甜。”
盛栖池笑了:“原来你就是甜甜啊。”
说话间,倪不逾走了过来。
甜甜显然和他很亲近,立刻拉住了他的手。
少年眉眼轻敛,半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的东西,“你上次说的是这个吗?小猪佩奇的转笔刀。”
甜甜一看,立刻高兴得见牙不见眼:“对,就是这个。”
倪不逾把转笔刀放她手心里,“店里就剩一个了,幸好哥哥跑得快,不然就被其他小朋友买走了。”
他一本正经地哄着小孩,还顺手揪了揪人家的小辫子。
盛栖池在一边静静看着,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倪不逾之前告诉她,倪布恬在福利院时也叫甜甜。
那时的倪布恬,估计也就这么大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像倪不逾这样的大哥哥。
盛栖池心口酸涩,却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感动。
只是觉得缘分好奇妙,而她的心,似乎被这一幕填满了。
盛栖池在唐老师的建议下教小朋友们画简笔画,他们学得不快,却都很认真。
中午和护工一起喂小朋友吃了饭,等他们去午睡了,盛栖池和倪不逾才离开。
午后阳光热烈,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往前走。
盛栖池一言不发,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倪不逾,最后不出意外地被他逮了个正着。
“有话就说。”他语气挺傲娇,在福利院的那层柔和滤镜完全消失了。
盛栖池停下看他:“你心情好点了吗?”
“没有。”
“为什么啊?”盛栖池挠了挠鼻尖:“是不是去福利院让你触景伤情了啊。”
“不是。”倪不逾耷拉着眼皮看她:“因为我很饿。”
“……”
盛栖池看一眼时间,快两点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她自己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必须要哄到他开心的目标,忙不迭地去打车。
打到了车,先让倪不逾上,她还想伸手去扶他:“你晕不晕?”
倪不逾早上傲娇骗人面不改色,这会儿当着出租车司机的面觉得男人的面子碎了一地。
“哪这么脆弱,我又不是小孩。”
低声说了句,他一手挡着车顶,把盛栖池推进了车里,尴尬得都不跟她坐一排了,关上门就往副驾走。
关门的瞬间,耳边落进一句“你今天可以当小孩”。
轻轻柔柔的声音,像被小猫爪子碰了碰掌心,一路痒进了心里。
倪不逾挺着腰板着脸坐进副驾驶,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耳根热了一路。
—
盛栖池选了家极其上档次的西餐厅。
琴声流淌,她捏着刀叉说:“上次的大排档不够牌面,这次给你补回来。”
倪不逾垂眼切着牛排。
她又说:“从小到大这么多同学里,你可是第一个让我这么破费的。”
倪不逾抬起眼皮扫她一眼,她忙改口,“是值得。”
她小心翼翼讨好人的样子透着点狡黠,倪不逾没绷住翘了翘唇。
吃到尾声,倪不逾的手机响了,吴回和纪临西开着免提,一人一句地和他说话,让他出来玩。
“去哪?没意思。”倪不逾拒绝。
吴回说:“网吧开黑的干活。”
“不去。”倪不逾拿话噎他:“马上月考了还去网吧,不怕被你爸妈混合双打?”
纪临西帮腔:“就是要月考了才要去放松一下。”
倪不逾没说话,抬眸朝对面扫了眼。盛栖池正竖着耳朵努力偷听,察觉到他的视线忙做作地擦了擦手。
“不去,挂了。”倪不逾直接挂了电话。
盛栖池这才假装不在意地抬头:“吴回他们让你去打游戏啊?”
“嗯。”
她试探道:“我能和你们一起去吗?”
倪不逾眼尾微扬:“去那干嘛?没什么好玩的,除了电脑就是人。”
还一大半都是男生。
盛栖池眨了眨眼,表情憧憬:“可是我从来都没去过。”
“又不是旅游景点,没什么好体验的。”倪不逾直接回绝。
“那好吧。”盛栖池有点失望,其实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回家无聊,“那我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家。”
小姑娘眼角耷拉下来,微抿着唇,显得有些可怜。
手上无意识地划着小叉子,把甜点剩下的果酱和奶油在骨瓷盘上胡乱涂抹,变成了一副艺术画。
她这副神情让倪不逾蓦然想起那晚两人吃夜市时的场景。
他心念一动,又拨通了纪临西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老地方集合,带上丛眠一起……我打你大爷的主意……她同桌也去,晚上一起吃大排档。”
盛栖池手指一顿,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充满电了似的。
服务员过来递账单,她忙拿起手机,倪不逾却直接把账结了。
“说好我请你吃饭的。”盛栖池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嘟囔着。
“哪有让女孩子结账的?”倪不逾理所当然道:“你下次再请我。”
“……”
下次下次再下次。
盛栖池突然觉得她这顿饭请得没完没了了。
—
网吧果然没什么好玩的,3D游戏让人发晕,盛栖池和丛眠玩了两个小时的6399小游戏,又看了部电影,才捱到吃晚饭。
不过那家大排档的味道很好,人多热闹氛围又好,她吃得很开心,第一次觉得周末没那么无聊。
吃完晚饭各回各家,还有作业要补。
大排档距离南湾别墅区只有一公里,盛栖池肚子有点涨,提议走路回去。
倪不逾没什么意见,两人慢悠悠地往家里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是她说,倪不逾听。
盛栖池不老实,一会儿正着走,一会儿倒着走,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快要走到路口时,倪不逾朝前面抬了下眼,突然上前一步捂住了她的眼。
怎么又捂眼?
盛栖池懵了,条件反射地想到那天。
可她今天又没哭。
下一秒,手腕被人抓住,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说话也磕磕巴巴的:“你……干……干什么?”
倪不逾带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挡在了里侧,这才把手拿开,“别回头。”
到底有什么啊?
盛栖池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想往后看,趁着倪不逾不注意偷偷朝后瞥了眼。
然后看到行道树旁,有两个人搂在一起,在接吻。
她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看清,眼睛又被蒙上。
少年的掌心温热,清冽的嗓音落下来,淡淡的气息洒在她脸侧,比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还要让她脸热。
“幼儿园毕业证拿到了吗你就瞎看。”
空气一点点凉下来,起了狂风,像是要下雨。
两人加快了脚步,等转过路口,雨还是落了下来。
这场雨来得很急,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地面湿成一片,盛栖池惊呼一声就开始跑,跑出几步发现倪不逾还姿态从容地往前走,表情镇定如常。
都什么时候了还爱面子!
盛栖池折返回去,拽住他的袖口就往前跑,倪不逾不情不愿地被她拖行了几步,脱下外套甩到她头上,“遮一下。”
两人跑到一家便利店门前,在屋檐下躲雨,彩色的屋檐被雨水打得劈啪作响,盛栖池掏出纸巾递给倪不逾,突然笑起来。
“笑什么?”倪不逾头上还戴着卫衣的连帽,黑色帽子遮住半张脸,表情很酷。
盛栖池还是笑,其实没什么好笑的,她就是觉得他们刚才狼狈躲雨的样子有点滑稽。
小姑娘眼睛弯弯的,浓密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狼狈又灵动。
倪不逾面无表情地看她笑了半天,不知怎的,也扬唇笑了下。
两个人面对面,在春夜的雨声里,没有缘由地傻傻地对笑。
等笑容止住,倪不逾像是突然回神,几分别扭地别过脸,拉了拉卫衣帽子上的绳子。
“等着。”他清清嗓子,撂下这句话,转身进了便利店。
盛栖池转过头,视线隔着玻璃橱窗望进去,追随着他。
少年高瘦的身影徘徊在货架之间,偶尔露出小半张脸,哪怕光线昏暗看不清,都好看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下午和丛眠看的那部青春电影,呼吸轻轻一停,心跳越莫名快了。
很快,倪不逾走了出来,盛栖池忙若无其事地站好,盯着台阶下的水花假装出神。
睫毛一抖,倪不逾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她抬眸,视线里多了个糖葫芦。
“不巧,伞卖完了,等一会儿吧。”
这里距离南湾别墅也不过两三分钟的路程,实在没必要再去打车。
盛栖池点点头,接过糖葫芦,轻轻咬一口晶莹的糖衣。
好甜。
小小的糖葫芦,一串只有五个,三颗草莓,两颗山楂,被便利店的灯牌染上五彩的颜色。
两个人莫名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雨声在有节奏地敲。盛栖池默默啃完三个草莓,才开口打破沉默。
“今天在福利院,我觉得你和平时不太一样。”
倪不逾问:“哪里不一样?”
她轻轻舔了舔唇上的糖渣:“比平时温柔。”
倪不逾这辈子第一次当面被人这么评价,别扭得连眉头都锁起来了。
他扯了扯唇,突然说:“你不是想知道我周五去哪了吗?”
“嗯。”盛栖池问:“你去哪了?”
“我去找祝杏儿了。跟踪入室,拿刀威胁,绑架囚禁。”倪不逾垂眼看她,表情似笑非笑的:“现在还觉得我温柔吗?”
“……”
盛栖池想了两秒,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还挺酷的。”
“酷?”倪不逾啼笑皆非,“盛栖池,你知不知道,暴力基因有很大的遗传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