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激将法在周攸宁身上并不起作用。
“人的一腔孤勇,不该浪费在这种不值得的事情上。”
他的这句话,是以长辈的口吻讲的。
似在教她一些为人处世。
可洛萸却觉得,他是在告诉她。
无论喜不喜欢,他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因为不值得。
虽然有些挫败,但洛萸却也没有多难过。
可能她对周攸宁只有一种征服欲,以及极度的迷恋他的身体。
谈喜欢二字,确实过于沉重了些。
“你上次不是说你家有影院吗,我可以上去看看?”
大约是觉得洛萸怎么讲都说不通,周攸宁便也没再继续费口舌:“自便。”
上次来他家,洛萸的活动范围只在一楼,二三楼她还没参观过。
这次顺便去二楼看了看。
周攸宁家里的装修和他这人一样,单调简约到了极致,没有繁琐的家具,也没有限量版的各种球鞋。
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就是素净。
除了走廊上隔不了几米就会出现的画。
都是相同的画风,能看出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诡异阴暗,如同从地狱中伸出来的一柄刀刃。
不带血,却足够让人生寒。
洛萸想起唐星安和她说的那些话。
周攸宁十八岁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家了。
那这些画是不是也是他画的?
再往前走,便是一扇紧闭的门,她闻到了比客厅还要更浓郁的檀香味,以及夹杂着一点燃香的气味。
虽然知道擅闯别人的私人领域不太礼貌,但洛萸还是没忍住,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墙面是素雅的浅灰,中间放了个香炉,一缕缕的白烟飘出,离得近了,那股檀香味便更重。
正对面供着一尊佛。
墙面挂着的画和走廊上的不同。
黑色的水墨画,最庄重清高的莲。
她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
原来周教授也信佛。
倒也符合他身上那点衣不染尘的仙气。
至于三楼的影院,她没有再去。
留着下次和周攸宁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再去吧。
她下了楼,周攸宁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她听到了浴室有水声传来,大概是在洗澡。
洛萸也不好去打扰,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躺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周攸宁看的书都是那种学术类的,比较烧脑。不太适合洛萸这种大脑结构简单的小白看。
所以她装模作样看了没两页就睡着了。
书盖着她的脸,手滑下沙发,腿搭在沙发扶手上。
她素来便是这样,坐没坐相,睡没睡相。
虽然那些高干人家都极为重视家教礼仪,但洛萸自幼便得宠爱,养出了一身骄纵毛病。
不受管,说了几次她不听,便就随她了。
以至于现在养成这种不太好的习惯。
翻了个身,险些摔下去,她这才被惊醒。
盖在脸上的书早就合上,放回原处,她身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薄毯。
心大的洛萸却也没瞧出异样来,以为是自己睡到一半觉得冷,随手扯来盖上的。
却忘了沙发上本是没有薄毯的。
她看了眼浴室紧闭的门,想着他是不是还没洗完?
或许是看不见,不小心摔倒了?
想到这点,她担忧的起身过去,可又不敢就这么直接进去。
万一他没穿衣服呢,万一他还在洗澡呢。
于是洛萸先喊了几声:“二叔?”
无人应答。
保险起见,她决定先去二楼看看。
看他在不在房间里,再决定要不要推开浴室的门。
她虽然冒失,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分寸的。
明明是热闹的正午,可是这栋房子却像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隔音玻璃罩里。
万籁俱静,没有半点声响。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客厅开了灯,仿佛是特意为她留的。
其余,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暗沉当中。
光是这样的程度,洛萸就有些接受不了。她突然想到了周攸宁。
那他呢,他现在整个人都身处无边黑暗之中,他受得了吗。
房门虚掩,洛萸把门推开。
深灰色的墙面凹凸不平,像是毛胚房没有装修。
墙边的吊灯直直的垂下来,与地面距离甚至不足半米。
如同倒扣的餐盘。
电视墙旁放着一盆比洛萸还高的仙人掌。
正对着洛萸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画,色彩强烈的漩涡。
明明只是一副画而已,看久了却会让人有一种胆寒的恐惧。
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是周攸宁的私人领地,与他平时对外展示的那一面大相径庭。
洛萸还是下意识的走了进去。
没开灯的房间,只余一点一楼客厅渗透进来的光。
但也足够洛萸看个大概了。
男人背对着她,正在换衣服。
他把身上的家居服脱掉,打开衣柜,凭借记忆摸索着,最后取下一件衬衣穿上。
他的上身赤/裸,此时没有任何遮挡的映入洛萸眼底。
确实和她想的一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后背的肌肉线条惹人垂涎。
可比起那些肌肉的线条,更吸引她注意的,是后背的纹身。
范围太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仿佛是恶魔,故意在洁白的宣纸下泼洒污秽。
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了,周攸宁动作慢了半拍,但也只是片刻。
他平静的将衣服穿好,打好领带:“下午我有课,你先回去吧。”
洛萸把灯打开,走近:“你领带歪了。”
周攸宁谢过她的提醒,伸手准备解开,却被洛萸抢先一步。
“我来吧。”
她三两下就打好了,不过好像比刚才......更歪了。
她有些愧疚的别开眼,算了,反正周攸宁也看不见。
若是平常,距离这么近,她必定是要趁机占个便宜什么的。
绕领带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指腹擦过他的脖颈之类的。
但她这次很老实,明显是兴致降下去了。
周攸宁那么聪明,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反常。
他也没问,把外套穿上。
洛萸站在一旁,靠墙站着。
果然还是穿西装的周老师更好看。
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容易让人心生一种毁灭的欲望。
洛萸不说话,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纹身。
明明该是违和的,她的周老师,神圣洁白,不染尘埃。
可此刻却让洛萸觉得,他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一霎,从神坛坠落。
不是被她拉下来的,而是本身就在这凡尘中。
她的周老师,原来也不是神祗啊。
这让洛萸有种失落感,就好像是她一直在追寻的宝藏,眼见就要到手了,可后来发现,宝藏依旧是宝藏,却不是她一直追求的宝藏。
免不了让人觉得失落。
洛萸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了,周攸宁淡声问:“看到了?”
洛萸知道他在问什么,只点头:“嗯。”
“有什么想说的。”
“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如流水一般,如若不是总带着那点拒人千里的寒。
“不算在意,不过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
说什么呢。
又应该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他,我突然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周老师了。
也不算不喜欢,就是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
如果真要讲,以往是喜欢中带着征服欲。
而现在,那点喜欢完全被剥离,便只剩下征服欲了。
洛萸当然不会这么说:“纹这么大片的纹身还能当老师?”
周攸宁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别人也不会扒了你的衣服去看。”
洛萸点点头,笑道:“也对。”
她装模作样的看了眼腕表:“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周老师还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和先前的死缠烂打不太一样,现在的她带着洒脱。走的没有一点留恋。
门打开,又关上。
未开灯的房间便只剩下周攸宁,独自一人身处黑暗之中。
他本身就在黑暗中独自潜行,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改变。
他动作缓慢的将歪掉的领带拆开,重新系好。
第二十章
洛萸去找了许珏。
她最近整天通宵工作, 忙得要命,难得有空闲时间,跑到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和洛萸喝起了咖啡。
听到洛萸的话后, 她半知半解的点头:“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歧视有纹身的人?”
洛萸翻了个白眼:“你根本就不懂!”
她说,“我不是歧视有纹身的人,现在纹身是多平常的一件事, 你胳膊上不就纹了个小鲸鱼吗。”
许珏这下完全一脸懵了:“那你在介意什么?”
洛萸喝了口手里的黑巧慕斯星冰乐, 星巴克刚出的新品,味道一般般, 她不是特别喜欢。
“我就是突然觉得,他和我想象中的那个周攸宁, 不太一样。”
许珏问:“你想象中的他是什么样的?”
洛萸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许珏说:“可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是你过于理想化了。”
“人类不就是理想动物嘛。”
许珏严肃起来:“但我觉得, 这对周攸宁不公平。”
洛萸被她这个反应给逗笑:“今天怎么还帮他说话了, 平时不是没少在我这里骂他吗。”
“我那是希望能骂醒你。”
洛萸觉得自己还不算彻底清醒, 她自己都弄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追着周攸宁不放。
只是为了报复周向然?可也不是。
她想不通,也懒得继续想。
许珏说这周末她放两天, 难得不用放假,先去庙里拜一拜。
让洛萸陪她一块去。
她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倒霉的很。
公司换了新领导,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统统烧她身上来了,这阵子没少被迁怒。
洛萸笑道:“费劲去山上还不如去周攸宁家,他家就供了一尊佛。”
许珏惊讶:“周攸宁还信佛?”
洛萸耸肩:“谁知道呢。”
下午六点, 和许珏分开, 等她到家时已经七点半。
道路两旁的路灯全开了, 黑夜被这束暖黄给撕裂。
哪怕离的远,洛萸仍旧看到站在自家楼下抽烟的男人。
穿一身暗蓝色的大衣,灯光勾勒出他傲然挺拔的身形轮廓。
洛萸认出了他是谁,随手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砸过去,骂道:“你他妈的还有脸来我家找我。”
周向然也不躲,掐灭了手里的烟,站在那里让她砸。
地上的石头就那几个,没得砸了,洛萸走过去骂道:“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周向然应该喝了点酒,洛萸离他一米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他想抱她,但也清楚她的性子,于是忍下了。
“阿盏,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夹裹冷风,带着点醉酒的沙哑。
洛萸冷笑出声:“周向然,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挺恶心的,三心二意的是你,转头装可怜的也是你。”
“我没有三心二意。”他似是急了,和她解释,“夏澜她来找我是为了借钱,她妹妹拿走了她看病的医药费去整容,我只是......”
“你只是同情心泛滥,觉得自己是拯救苍生的救世主?”洛萸压根就听不进他的任何解释,“周向然,你该知道的,我的眼睛里不容沙子。”
周向然颓然的站在原地,他当然知道。
洛萸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
骄纵乖张。
他垂首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哑声开口:“离我二叔远一点吧,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好。”
洛萸皱眉:“你二叔不好,难道你好?”
“其余的,我没资格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二叔保持距离。他......和你看上去的不太一样。”
周向然走了,跌跌撞撞的离开的。
应该喝了不少,醉到连走路都不稳。
洛萸骂了声脏话,还是跟过去,给他司机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把人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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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洛萸洗澡时把自己沉入浴缸中,满脑子都是周向然和她说的话。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都是彼此最了解的人。
她知道,周向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周攸宁不是很好的人,那他是怎样的人。
坏人吗?
可他从未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哪怕被她缠着,哪怕不耐烦,他仍旧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这么有教养且绅士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那块纹身不合时宜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所以,周攸宁到底是怎样的人。
眼前缠纱的那个人,好像变成了她。
她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俱是一片沉重的黑。
如墨般浓稠,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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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洛萸都没去找周攸宁,大约是发生了之前那件事后,她对他的兴致直线下滑,少了一半。
再加上正好最近工作比较忙。
每当网上开始了什么新流行,来医院重塑的人就会大批量增多。